尹若心有些尷尬, 擔心會被陸承佑以為她又開始死纏爛打了,解釋道:“是爺爺讓我來的,我不知道他是想把我們兩個關起來讓我們……要是知道的話我就不來了。”
她沮喪地低了低頭,說:“對不起。”
她總能讓陸承佑覺得心疼。
明明什麽事都沒有做錯, 就因為怕給他造成煩惱, 就主動說是她錯了。
“道什麽歉。”陸承佑從樓梯上下來, 經過她身邊時聞到股淡淡的酒味。步子停下來,回身看她:“你喝酒了?”
“啊?”尹若心記得自己出門前是洗過澡的,她真的喝了那麽多嗎,都這樣了還能被人聞見酒味。
“嗯。”她承認。
“喝多少?”陸承佑不高興了。
“也沒有多少……”
“說實話。”
“……我忘了。”她說:“喝太多了,我忘了。”
“我有沒有說過你不能喝酒, 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陸承佑的樣子有些凶,但其實是在關心著她的。認識到這點後尹若心霎時紅了眼睛,良久後說:“你已經跟我分手了, 我喝不喝酒對你來說還重要嗎?”
兩個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她頭低著, 陸承佑垂眸看著她,從他的高度能看到女生細密的發頂。以前隻要兩個人這麽站著, 他就想抱她摟她,逗弄小動物一樣揉她的頭發。
褲子口袋裏的手下意識就想伸出來, 被他按捺住。喉嚨艱澀地往下空咽, 喉結上下滑,他的語氣緩和了很多,說:“你身體不好,以後別再喝了。”
尹若心沒說什麽。她不想故意賣慘, 說非要喝這種話來跟陸承佑拉扯。陸承佑既然想過沒有她的生活,她就讓自己走得幹淨點兒, 不要給他帶來煩惱。
“你去跟爺爺商量商量吧,”她說:“讓他放我們出去。”
陸承佑盯著看了她一會兒。她真的不再糾纏了,他反倒悵然若失起來。
“你不已經跟他商量過了?”他繞過她,走到吧台邊拿了個杯子,衝洗一遍後倒了杯溫水,裏麵加了些蜂蜜攪開,端過來給她:“把水喝了。”
尹若心接過來,慢吞吞地喝了幾口,又問:“那現在怎麽辦?”
“待著吧,他總不至於真把我們關半個月。”
尹若心沒說什麽,繼續小口小口地喝蜂蜜水。
“你醫館有事?”他問。
“沒有,那裏有別的醫生幫我看店,我不在也沒關係。”
“病人不都是衝著你才去的?”
“可我不在,他們就會找別的醫生啊。”
“既然這樣,”他突然說:“為什麽我不在的時候,你不去找其他男人?”
尹若心怔愣下來,手指在杯壁上一下一下摳著。過去很久,說:“找不到比你好的。”默了會兒,又說:“我見過很多很多人,可誰都沒有你好。”
陸承佑目光更深地看著她。她不敢回看,半轉過身:“可我不會再纏著你了,你不用有負擔。”
他心裏劇烈地疼了下,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忍不住哄她。拿過她手裏喝光了的杯子,重新倒了杯溫水給她,問:“早餐吃沒吃?”
“我不太餓。”
“不餓也要吃。”陸承佑看她單薄的身材,她穿了件比較寬鬆的裙子,即使這樣都能看得出她的腰很細,肩膀薄,感覺隨便一捏就能捏碎。
“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真的不用了,我沒有胃口。”
“尹若心,”他每次這麽連名帶姓地叫她,就說明是有點兒生氣了:“你別讓我擔心行嗎?”
尹若心很想說,既然還會擔心她,為什麽就不能再繼續喜歡她了?
“隨便什麽都行。”她說。
陸承佑去冰箱那邊找了找,問:“餛飩行嗎?”
“好。”
陸承佑去煮餛飩,兩個人都不喜歡吃香菜,沒撒香菜碎。做好盛出來,給她端過去,筷子和勺子放到她手邊。
尹若心拿起勺子在碗裏攪了攪。她留意數了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共八顆。陸承佑還記得她每次吃餛飩最多隻吃八顆,多了會吃不下。
凡是她的習慣,他都還記得。
吃完餛飩,陸承佑倒了杯牛奶給她。坐牢這幾年,他拜托自己認識的一切人脈多多關照尹若心,那些人每次去看他,會把尹若心的生活狀態仔細說給他聽。他知道尹若心休學過半年,那半年裏精神狀態很差,不跟人交流不跟人說話,常常會把自己關在家裏不見天日地活著。後來終於振作起來,重新回了學校。當時學校裏的人都知道她經曆過什麽樣的案子,認為她跟蔣順的死多少會有些關係,一個個全對她避之不及,還嘲笑她有一個在服刑的男朋友。
她在學校裏的日子過得很艱難,到處都是流言蜚語。可她不怎麽在乎,她變成了一個麻木不仁的人,除了陸承佑外,她不去關注其他任何人的任何想法。
她在這種極端的陰鬱中過了七年,身體越來越弱,心髒病發是常有的事。醫生多次勸告她,必須要注意心理疏導,不然後果會很嚴重。
陸承佑知道這些事後,讓駱昌幫忙請了位很有名的心理醫生給她治療。結果並不好,那位心理醫生後來告訴駱昌,尹若心的心病是陸承佑,除了陸承佑外沒人能治得好她。
“牛奶喝了。”陸承佑把杯子往她手邊推了推,起身又去準備水果。老爺子確實在這邊留了足夠的食物,冰箱裏塞滿各種昂貴的水果。
陸承佑挑了尹若心愛吃的幾樣,洗好削皮切塊,放在盤子裏給她拿過來:“水果吃了。”
尹若心聽話地吃著。陸承佑在她對麵坐,目光落在她臉上,她感覺得到。
她看著盤子裏擺放精致的水果,突然很想知道一件事,低著頭問:“你對閔佳也是這麽好的嗎?”
陸承佑沒有回答。
“你不用對我這麽好,”她說:“不然你女朋友會生氣。”
陸承佑想告訴她,其實他女朋友至始至終隻有她一個。就算這輩子都不能跟她在一起,他也不可能會喜歡上其她人。
她往嘴裏填了塊芒果,緩緩地嚼著。能跟他單獨在一起的機會很難得,尤其在以後,恐怕更難了。她有很多話想問他,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全都問清楚。
把最後一塊水果吃完,她放下叉子,抬起頭:“陸承佑。”
陸承佑隻是靜靜看著她。
“那件案子已經結束了,”她的眼睛悄然紅了一片:“你現在可以告訴我,蔣順真的是你殺的嗎?”
陸承佑眉心微動,很快確切地說:“是。”
“你趕到龍溪莊園的時候,蔣順把我打暈了,正要撕扯我的衣裳是嗎?”
“是。”
“可我記得那天我穿的衣裳是另一套,”她說:“可我在醫院醒來的時候,我身上的衣裳換了,領口有被人撕扯過的痕跡,扣子掉了一顆,而我之前的那套衣裳不見了,我再也沒有找到過。”
越往後說,她的眼睛越紅:“所以我猜想,那天其實是我先把蔣順殺死的,我用那把美工刀刺進了他脖子的大動脈。動脈破裂噴出了很多血,染上了我的袖口。我因為頭部受到撞擊,又因為殺了人,受到刺激暈了過去。然後你就趕過來了,你知道就算我的行為屬於正當防衛,蔣原平也不會放過我。所以你把現場偽造了,你看到我的袖口有血,把我的衣裳換了套新的,沾了血的那套被你處理了。你又把刀子上的指痕擦掉,沾上了你自己和蔣順的。然後你用刀在自己胳膊和臉上劃出幾道傷痕,做出你跟蔣順搏鬥過的樣子,再把蔣順的傷口割深,掩蓋了之前的致命傷,把所有證據都引向你,是不是?”
“不是!”陸承佑語氣堅決:“這些全都是你的臆測,那天到底是什麽情況法醫早就有了結論,你不用自己瞎猜。”
“那我那套衣裳去了哪裏?”
“是你記錯了。那天的事你根本就想不起來,又怎麽能記得清你穿的是哪套衣裳?”他盯著她的眼睛:“尹若心,那件案子早就結束了,我殺了人,受到了法律的製裁,這件事就算翻篇,以後我不會提,你也別再想了。”
他生怕她會不相信,補充:“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還沒癡情到會為了你頂罪的地步。”
“那你為什麽要為了我殺人?”她問。
這句話把陸承佑釘在原地。
“不管你是為我頂罪還是為我殺了人,”尹若心說:“陸承佑,你都愛慘我了,你賴不掉。”
陸承佑很長時間沒有說話。這七年來他被剝奪了自由,可有駱昌一幫人在,他在監獄裏並沒吃什麽苦,除了一些必要的社會公益勞動外,他基本都是待在工作間裏幫著駱昌的團隊遠程進行一些宇宙飛船技術上的研究。能投入到自己喜歡的事業裏,他並不覺得生活過得枯燥乏味,唯一痛苦的是不能見到尹若心。
他知道尹若心的痛苦不比他少。這幾年裏,她一直背負著巨大的自責,認為他會坐七年牢都是因為她,她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陸承佑不能讓她陷在愧疚裏。
“那你就真的想錯了。”他臉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最為可信,沒有一絲作偽:“我根本不是為了你,你別再自以為是了。我殺蔣順是因為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那天不過就是順道救了你而已。我會殺人,會坐牢,這些全都跟你沒有關係,更沒有替你頂罪這種毫無根據的事。你以為那些老刑偵跟法醫都是吃素的,如果我真的偽造了現場,他們會勘察不出來嗎?”
他讓自己全程盯著她的眼睛,說話時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尹若心,你對我來說真的沒那麽重要,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人生所有的失敗都是因為我自己,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聽到他說這些話,尹若心更加確信這個男人是愛她的。
他不僅為了她毀了自己的人生,還要打消她心裏所有的愧疚。
尹若心突然感覺到一陣深刻的悲傷。
她這麽普通的人。
到底是憑什麽,值得陸承佑對她這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