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麵具

也不急著回去,在一處青石上坐下。

竟沒發現,在青石不遠處,雲末在一株梧桐樹下與一個小廝說著什麽。

雲末聽見聲響,抬頭起來見是她,揮手示意小廝離開,靜立在樹下,望著怔怔發呆的鳳淺。

鳳淺也不知坐了多久,起了陣風,身上有些冷,收起紛亂的心思,聽見有人朝這邊走來。

轉頭看去,卻見一個管家打扮的人引著兩個人走來,花蔭茂密,看不清後頭引的是什麽人。

她不願隨意見生人,就起身慢慢回走。

鳳淺不知,來人正是北皇想要指親給她的太子皇甫天佑和他的副將薛子莫。

皇甫天佑剛剛得知父皇賜婚的事,他雖然不曾見過鳳淺,但鳳淺的惡名卻聽過不少,對這門婚事極為反感。

尋思著找機會弄黃這門婚事,正巧靖南王也在為這事傷神,請太子過府商量,探探太子的口氣。

於是,皇甫天佑帶了薛子莫前來赴宴。

隨著管家轉過花蔭,見前頭一個素衣少女,正慢慢走著。

身線苗條,卻已經掩不去體態的妙曼,她分花拂柳,舉止透著天生俱成的優雅,低聲問道:“這是……”

管家探頭望了一眼,忙道:“那是我們家的郡主鳳淺。”

皇甫天佑有些意外,這些年耳聞的全是鳳淺如何的惡劣行徑,不想看上去竟是如此端莊的模樣。

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皇甫天佑見鳳淺走得很慢,似在想什麽,不願打擾,抬手示意跟在身旁引路的管家慢走,遠遠地吊在後頭。

雲末抬眼看見太子,略為猶豫,隱身樹叢中,悄然無息地跟在後頭。

鳳淺不知有人跟在後麵,仍是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分花拂柳地慢慢行走。

到了前頭,卻見幾個府中下人的兒女正在給花草補泥土,一個衣衫華麗的少女正站在旁邊麵含笑意,饒有興趣地看著。

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來找鳳淺晦氣的鳳錦。

鳳錦聽見腳步聲,見鳳淺正朝這邊走來,眼裏閃過一抹帶著惡意的詭笑,轉身就走。

鳳淺見鳳錦穿著,隱隱猜到對方身份,想到極品女與鳳錦之間的矛盾,也不願自尋麻煩,見她走開,正合心意。

再看蹲在地上的玩童,她認得其中一個是剛才進府時見過的,據說春兒說,是孩童裏的惡霸,叫孫小武。

鳳淺對他們本沒太留意,無意中見孫小武把手中掘花泥的器具摔了兩摔,沒能摔掉上麵的泥,丟在地上,又用腳去揩上頭堆滿的濕泥,揩了兩揩,把那東西揩得更花,卻露出了那東西的模樣。

鳳淺看清那東西,身子微微一震。

以為是自己眼花,再看真些,雖然被泥糊得麵目全非,但鳳淺仍認出竟是自己剛才放在枕麵的麵具。

這時,孫小武見麵具上的泥硬是弄不下來,不耐煩了,鬆了褲腰帶,竟要往上頭淋尿來衝去上頭花泥。

鳳淺又急又氣,飛撲上前,猛地將孫小武一把推開。

皇甫天佑剛剛拐彎過來,看見這一幕,濃眉一挑。

這小丫頭竟還有這麽潑辣的一麵,看來那些傳聞並非空穴來風。

停了下來,以花枝掩了身影,看著事態發展。

孫小武沒留神,竟被鳳淺推翻在地,剛剛拉出來的尿澆了自己一身,濕了褲子。

怒道:“哪個狗日的……”

回頭見鳳淺素白的手中緊捏著那個滿是濕泥的麵具,全然不介意髒了那隻如玉雕般白皙小手,一臉怒容。

孫小武嚇得趕緊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罵鳳淺狗日的,不等於是罵王爺是狗?

任他再渾,也知道自己闖了什麽禍,連忙爬起來,哆嗦著聲音,小心地喚了聲,“郡……郡主,奴才……奴才不是……”

鳳淺抬頭起來,眼圈發紅,望向孫小武的眼神卻冷如寒冰,“這麵具哪來的?”

孫小武偷瞟了正走開的鳳錦一眼,把頭埋得低低地,不敢說話。

那一眼,鳳淺已經明白,這麵具是鳳錦拿來的,但她就是要孫小武親口說出來,猛地提高嗓子,“說。”

她這副身體年紀雖小,但前世做刑警多年,怒起來卻自有一股讓人不敢違逆的霸氣。

孫小武嚇得渾身一抖,“是……是……”

“是什麽?”鳳淺赤紅著眸子,逼視著他。

孫小武在下人孩子中雖然稱王稱霸,但麵前的可是正宗的主人,動動手指,也能把他壓死,隻得道:“是錦郡主體恤我們下人,見奴才用手掘土掘得辛苦,就把這個給了奴才……”

話沒說完,眼前一花,見鳳淺已經三步並兩步追向鳳錦。

“站住。”鳳淺聲音冷冽。

隱在樹叢中的雲末眸子落在鳳淺手中的木雕麵具上,肩膀不自禁地微微一僵。

薄唇抿緊,好看的狹長鳳目微微一窄,重新仔細打量鳳淺鐵青著的麵容。

皇甫天佑瞟了鳳淺手中麵具一眼,嘴角微微一揚,低聲道:“果然是個潑辣的。”

他是武人,鳳淺這性子反而很對他的胃口。

鳳錦慢慢轉身,沉著臉,哼了一聲,道:“果然野得沒了形,竟連姐姐也不會叫。”

鳳淺冷著臉,道:“姐有姐樣,沒有姐樣,怎麽為人姐?”

鳳錦不以為然地‘哧’了一聲,“誰稀罕做你姐姐。”轉身要走。

鳳淺跑上前,將她攔下,舉起滿是汙泥的麵具,冷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鳳錦道:“孫小武也說了,是我體恤下人,見他忘了帶花鏟,掘土掘得很是辛苦,就給了他用來掘土。”

鳳淺怒道:“你怎麽體恤下人,與我無關,我隻問你為何不經人同意,私取她人事物?”

“不過是個破麵具,緊張個什麽?”鳳錦這麽做就是要激怒鳳淺,讓鳳淺發火,來尋她麻煩,到時她就可以借題發揮,好好收拾鳳淺一頓。

“私取她人物件,可是行竊,行竊也沒什麽嗎?”

鳳錦拿麵具的時候,可沒想到這上頭,聽鳳淺竟說她行竊,還當著下人的麵,漲紅了臉,惱羞成怒,“你別胡說,誰行竊了?”

“你不經我同意,在我屋裏私取了我的東西,難道不是行竊?”

“我不過是借來玩玩,見孫小武可憐,才借給他用用,交待他用完給你送還回去,這是行善。”鳳錦強辯。

鳳淺氣得發笑,“盜取了別人的東西,再把這東西交給他人糟蹋,卻說成行善,真當自己是俠盜了?再說俠盜也是盜,同樣是竊賊。”

鳳錦強辯,“我不是說了,讓他用完給你送回去,怎麽是盜了?我不過是借用了一下,你用得著這麽小氣麽?”

借用?小氣?鳳淺看著被糟蹋得不成樣子的麵具,殺人的心都有。

“要我同意,才是借,沒經過我的許可,就是盜。入室行竊,到了外頭,已經可以到公堂上走一趟,豈能是‘小氣’二字。”

“你……”鳳錦氣得渾身發抖,“一個破玩意,你還想告官不成?就算你想告,這府裏頭也容不得你告。再說,就算府裏不管,官府能為個破麵具,把本郡主怎麽著?”

鳳淺冷笑,在他人看來,這麽一個麵具根本不是什麽事,而鳳錦又是鎮南王府的郡主,就算去告,也不會有人理睬。

辦了鳳錦,就是辦了鎮南王府。

誰蠢到為兩個女子之間的矛盾,得罪有權有勢的王爺?

官是不能告,但也不能說,不告官,就沒了規矩。

她剛剛穿越過來,對身邊的人和事都不熟悉,不知自己到底處在什麽地位上,但也不能就這麽任人欺負。

先不與鳳錦繼續爭辯,冷目瞥向一邊嚇白臉的孫小武,眸子裏幾乎噴了火,道:“既然是給你掘土,你為什麽在上頭又是踩,又是要淋尿?你就這麽對待你主子給的東西?”

孫小武望著鳳淺恨不得剝了他的皮的眼神,從腳底一直寒到頭頂,如果他知道這東西是鳳淺的,打死他也不敢拿來掘土。

雖然鳳錦是王妃的女兒,但這個鳳淺可是王爺心尖上的,鳳淺捏死他,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孫小武哪裏敢惹。

再說,他騫汙主人的東西,鬧到王爺那兒,隻能落下個亂棍打死。

他隻想快些跳出這趟渾水,不敢偏幫鳳錦,如實道:“是錦郡主叫我盡法子的折騰這東……”他偷瞅了鳳淺一眼,見她臉色又是一沉,忙把‘西’字咽了回去,改口道:“折騰這麵具,最好能折騰得麵目全非,所以奴才……才……才往上麵淋……”

皇甫天佑聽到這裏,眉心一皺,道:“那位錦郡主行為實在卑劣。”他瞥了身邊管家一眼,鳳錦是女子,罵人的話,他實在不便說出口。

將鳳淺上下打量一番,即便是這怒火衝天的時候,也是美不可言,她這如同小刺蝟的模樣很對他的胃口,向管家問道:“那錦郡主是哪家的郡主?”

“是我們府上的大小姐。”管家暗捏了把汗,再看身前太子。

皇甫天佑這一輩子經曆過不知多少大風大浪,這十年又是在刀光血雨裏滾打,從來不曾動容,這會兒他目視前方二女,一雙清朗的劍眉也微微斂起。

皇甫天佑目不斜視,淡淡問道:“鳳錦?”

“是。”管家不禁汗然,也是叫苦,這個大小姐鬧的實在過了,這事就是說到那兒,都討不到好。

大小姐行為肯定不妥當,而二小姐也完全沒了往日的淡雅從容之態。

偏偏這事還被太子看見,又是二小姐將與太子聯姻的緊要關頭上,二小姐這潑辣相怕是難入太子的眼了。

皇甫天佐得了答案,不再問什麽,仍靜看著前方。

薛子莫倒有些奇怪,太子向來不好八卦,這會兒怎麽對人家小女兒之爭這麽感興趣。

隨即也想到太子還沒回京,就接到將要聯姻的消息。

未來的太子妃就是前麵那隻炸了毛的小刺蝟。

如果這婚事成了,也就罷了,如果不成,靖王府的另一個小姐就可能成為太子妃。

小事可以看出人品。

薛子莫心想,或許是這個原因,太子才會對這二女相爭,這麽上心。

他不知道,皇甫天佐心中完全沒有他們那樣的想法,隻是想看鳳淺怎麽應對。

隱身在樹叢中的雲末,眼一眨也是不眨地凝視著鳳淺手中的麵具,緊抿著唇,眸子黑得沒有一點光亮。

鳳淺重看向鳳錦,一雙水靈的大眼被怒火灼紅,半眯了眼,“你還有什麽話說?”

攏在袖中的小手緊攥成拳,她碰什麽都可以,但碰這個麵具,她絕不允許。

鳳錦沒想到,孫小武這麽沒骨氣,被鳳淺一吼,就什麽都說出來了。

她勾搭上西門政,但與西門政終究是私下來往,沒有公開,公開了隻會讓彼此臉麵掃地。

而鳳淺請婚,卻是正大光明。

所以她雖然恨鳳淺,但這口惡心卻不能不咽下。

她本是要與鳳淺算西門政的賬,但要找鳳淺麻煩,卻不能光明正大問西門政的事,隻有另尋辦法,誘鳳淺做出對她不敬的事,對她不敬,就是對母妃不敬,她回頭就可以狠狠地告鳳淺一狀。

幹脆硬挺,這麽做,本來就是想要激怒鳳淺,被她知道,正好達到目的,撇了撇嘴角,哼道:“是我吩咐的,怎麽樣?要不要拿我身上的衣裳把這破東西擦幹淨?”

尋思著隻要鳳淺敢在她衣服上擦泥土,她就敢動手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