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夢瑤就知道她會這麽說，歎了一口氣，反握住她的手，“世上可憐的人多了，自有菩薩普度眾生，你能救得了多少人？”
“求神拜佛不如求自己。”謝檀冷聲道。
“我就知道你這丫頭固執，淑敏遭受了那樣的事情，又留在我們謝家，難免會讓人說三道四，這件事情更是影響到了你爹，那該怎麽辦？”譚夢瑤語重心長勸說道。
謝檀心中亦閃過一絲疑惑，但是想起淑敏，卻又鬆不了這個口。她已經是這個世界上孤零零的一個人，如同一個漂泊無根的浮萍，隨波逐流，卻始終沒有自己的港灣。
譚夢瑤見她這副樣子，微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拍了拍她的手，“你到底還是年輕，不知做事思慮周全，我這麽說不隻是怕淑敏郡主給謝家帶來麻煩，更是為了淑敏考慮呀。”
這天地間，江湖兒女，放浪多情，遊子遊曆四海，但是都有一個家作為後盾，而淑敏什麽都沒有了。
樓梯上，人影一現，歸於平靜。
一夜無眠，第二天清晨時分，碧藍如洗的天空上深遠空闊，偶有飛鳥掠過。
“奴婢求見淑敏郡主。”底下傳來一聲沉沉的聲音，越過沉悶濕潤的空氣，直鑽樓上人的耳朵。
淑敏剛剛梳妝打扮好，透過窗戶看了一眼底下站著的那個人，這才回過頭來，對謝檀說道：“是宮裏的人呢，看來是皇後娘娘要見我。”
謝檀替她攏了攏碎發，又從自己的梳妝台上挑選了一隻鵑花，替她戴在頭頂，這才說道：“去吧。”
淑敏眼底裏閃過一絲眷戀，微微點點頭，“那，姐姐，我就先走了。”
“不要再傷心了，無論什麽流言蜚語，都打不倒一個內心真正堅強的人。”謝檀說道。她實在是沒有辦法陪淑敏一同入宮，要不然就不必如此憂心了。
淑敏忽然粲然一笑，“姐姐說的話我都記在心裏了。”
“那便好，你想吃什麽？我讓人做了等你回來。”謝檀殷切問道。
淑敏歪著腦袋想了想，這才笑著說道：“豆腐鯽魚，還有花茶糕，再來一壺甜甜的葡萄釀酒，是最好不過的了。”
“都依你的。”謝檀笑了笑，招手讓身邊的珠璣吩咐下去，這才說道：“休息了幾日，氣色也好多了呢。”
淑敏點點頭，拖著裙裾，回頭一看，那包含柔情的杏眼中，竟帶了幾分淚水，似是不再做任何留念，她轉身離開。
宮裏派來的馬車就是好氣派，由四匹馬拉著，車廂足有一個街道那樣寬闊，停在謝府門口的時候，就引得不少人駐足觀測。
淑敏還是第一次出門，看著那輛馬車，又想起那日的場景，車子要回琪郡王府，必定會經過一個較為荒涼的路口，往日都沒事，可是那時不知怎的，她很想睡覺，起來的時候，便已如同阿鼻地獄。
她眯了眯眼睛，努力的將那些東西從腦海中甩去，這才一步一步穩當的上了馬車。
“那好像是淑敏郡……”話音還沒完，便被另外一個人強行打斷了，“還敢議論她？”
“沒有沒有。”
“最好提都不要提，也不知道哪兒來的人？這幾天似乎替這位郡主出頭，膽敢有議論他的，全部都被暴打一頓。”
“是是，多謝仁兄了……”
一些刺耳的話語，穿透過街邊小販的叫賣聲，一字不落的落進淑敏的耳中，一顆淚珠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她還是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堅強。
不顧世人的目光，自古以來，有幾人能夠做到如此這般瀟灑？淑敏不能不在意。
她目不斜視的上了馬車，坐在其中，似乎那些議論非非的聲音也遠了，隻剩下車輪滾滾，不曾停息。
“嬤嬤，皇後娘娘當初為何會選擇我作為五王妃？”淑敏側頭，眼中寫滿了笑意。這是那一雙目光不曾從這個宮裏出來請他入宮的老宮女身上移開。
穿著青淺綠色的宮女服裝的老宮女，輕咳了一聲，這才盈盈的笑了笑說道：“淪家世，論才貌。”
“嗬。”淑敏不置可否。
離皇宮越近，那種與生俱來的森嚴壓迫，如同一道道枷鎖，直直的朝著淑敏撲來，“以前總聽人說圍城二字，都說外麵的人想進去，裏麵的人又何嚐不想出來？婚姻大事，都做不得自己的主，非得將事情鬧到如此不可開交的地步，才能隨一回心，如一回願。”
老宮女聞言，垂下頭，一字一句毫無感情冷冰冰的說道：“不得議論宮廷是非。”
“罷了，以後離這種地方遠遠的就是了，嬤嬤，前麵的路是不是得自己走？讓我下去吧。”淑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因式淡黃色的夾襖長裙，寬大的藍色雲袖，溫婉中卻又不失活潑。
老宮女點了點頭，讓馬車停下，車夫很快便放好了凳子，淑敏下去，深呼了一口氣，這才一步一步端莊的朝棲鳳宮而去。
威嚴高聳入雲的宮殿就在眼前時，淑敏還有些回不過神來，隻有在殿前灑掃的小太監發出沙沙的響聲，縷縷青煙從店內飄來，更顯得如同人間仙境一般，飄渺無依。
“郡主您直接進去吧，奴婢就不陪您了。”老宮女說完這句話之後，轉身離開了，高如通雲梯的台階前，就隻剩下她一個人，孤獨而又無助。
她沉了一口氣，昨天晚上不都早就已經想好了嗎？不過是皇後而已。
激勵完自己，她便一步一步走了上去，是在門外便看見大堂高殿上坐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這是她第一次那麽近距離的看皇後，也是第一次見到身著便服的皇後。
多年來的養尊處優，讓她氣質華貴溫厚，美豔中也帶著一絲母儀天下的慈和風範。
“臣女見過皇後娘娘。”淑敏低頭快走了幾步，撲通跪倒在地上，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
“起來吧。”柔柔的女聲帶著幾分威嚴。
淑敏起身，卻垂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皇後見狀，長舒了一口氣，“你本來是我中意的兒媳婦，可事情鬧到如今這個地步，也是覆水難收，相比本宮的意思，琪郡王已經和你說了，你的意思呢？”
淑敏點了點頭，這才笑了笑，“皇後娘娘的意思，臣女已經知道了，臣女此次前來也是要說出自己的意思。”
皇後聞言，隻是看著她，眼中飛快的閃過一道異樣的情愫。
從前她喜歡淑敏，讓她去做慕容長嘯的正妃，皆是因為她的家世雖然顯貴，但不得重用，這樣的人留在慕容長嘯身邊，她亦可放心，她的大兒子的太子之位也能穩穩坐住。
自從知道慕容長嘯有謀害太子之心後，她大病一場，忽然覺得這是上天給她的報應。
年輕時，初登皇後之位，母儀天下，為了打壓後宮嬪妃，她也曾經做下許多昧心之事，後來想想，病魔纏身，或許她就是在為當年所做的事情承受報應。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多言，可淑敏不潔之軀進入皇家，則會讓皇家蒙羞。
“你若是願意，親自到陛下麵前說明，本宮必會許你一個好處。”皇後緩緩的說道。她榮登後位，在宮中叱吒風雲多年，她想做的事情怎會做不到？
淑敏聽聞此言，跪倒在地，十分平靜的陳述道：“臣女從無攀龍附鳳之心，天賜姻緣，臣女亦感激不盡，可到如今這個地步，姻緣無緣，臣女也如同無根飄萍，無所歸處。”
“淑敏……”皇後訝然，似乎是有些不明白她的話，微微皺起了眉頭。
淑敏垂頭笑了笑，“因為此事，淑敏給家族蒙羞，亦給皇室蒙羞，斷無臉麵，再將婚事進行下去。”
“也就是說，你同意退婚了？”皇後聽到這些話，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畢竟這件事情，不是淑敏的過錯，而皇室如果主動退婚，則讓外人非議。
雖百姓不言天家之過，可是當局者也希望事無巨細，處處周全。
“臣女自然是同意，不過臣女還有一個要求，希望皇後娘娘能夠答應。”淑敏說著抬起頭，眼中堅定的光輝，讓人動容。
皇後愣了愣，點頭問道，“有什麽直說吧。”
淑敏應道：“臣女身上發生了這麽多事情，覺得沒有臉麵回去，父親更是對臣女不管不顧，臣女也不想再丟了父親的臉，生活再難也得活下去，所以臣女希望，皇後娘娘能夠賜臣女一座宅院，讓臣女單獨生活，高牆深院，了此殘生。”
皇後仔細的思慮了一番，這也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想想這個女孩子身上所遭遇的一切，同為女人，她還是有幾分心痛。
隻不過作為母親，她須得為自己的兒子考慮，作為一國之母，她須得為皇家的顏麵著想。
思及此處，她摒棄掉所有的感情，微微的點了點頭，“本宮可以答應你，賜給你一座郡主府，奴仆數百人伺候你。”
淑敏亦是知恩，忙扣倒在地，“多謝皇後娘娘。”
“起身吧。”皇後微微歎了一口氣，美麗的丹鳳眼中流轉過一絲心疼同情，張了張嘴，卻始終什麽都沒有說。
廳堂正中央的珊瑚樹，在梨花香的熏染下，變得越發晶瑩透翠，像是一隻開了千年的石樹。
石樹尚且能開花，淑敏苦笑，自己的人生恐怕早在那一天午後，驅車離開謝府的時候，就已經毀了吧。
“這是西南的貢茶，不知道合乎你的口味？”皇後笑笑，讓身旁的奴婢上上一盞茶，放在淑敏麵前。
淑敏正要端茶一品，卻忽然聽見，大殿外麵傳來宮廷特有的宦官尖細聲，“皇上駕到。”
一聲聲音，讓大殿之內所有的人都迫不及待的起了身，列隊跪在殿門去迎接這普天之下最尊貴的皇。
淑敏也跟在那些奴仆身後，跪倒在地，始終沒有抬頭，忽然他看見一雙明黃色的靴子停在了自己的麵前，她惶恐後退一步，連忙叩頭請安，“臣女見過皇上。”
“朕倒是記得你。”慕容帝幽幽的歎了一口氣，或許人到暮年總會更加重視親情，“那些年，陪伴在太後身邊的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