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罪歲:歸罪於年成。
【譯文】
梁惠王說:“我對於這個國家,可真是夠盡心的了!河內發生了災害,那裏的百姓忍饑挨餓,我就把他們遷移到了河東,又把河東的糧食運到河內賑濟災民。河東發生了災害,我也像以前那樣,把百姓遷到沒有受災的地方,還調運糧食賑濟災民。我觀察其他國家的政事,沒有哪個國君像我這樣為百姓著想的。可是,他們的百姓並沒有因此而減少,我的百姓也並沒有因此而增多,這是為什麽呢?”
孟子回答道:“大王喜歡打仗,那就讓我用戰爭作比喻吧。咚咚地敲起戰鼓,刀鋒槍刃相互碰撞,膽怯的一方就會扔掉盔甲拖著兵器逃跑。這時,有些人跑了一百步才停了下來,有些人跑了五十步就停了下來。如果有人憑著隻跑了五十步的理由,嘲笑其他的跑了一百步的人,那怎麽樣呢?”
梁惠王聽了,說道:“不能這樣。他隻不過是沒有跑一百步而已,但也是逃跑啊。”
於是,孟子又說道:“如果大王懂得了這個道理,那就不要指望自己的百姓比別的國君多了。不耽誤百姓農業生產的時間,就會有吃不盡的糧食;不用細密的漁網在池塘裏捕魚,就會有吃不盡的魚鱉;按一定的季節進山砍伐樹木,就會有用不盡的木材。糧食和魚鱉吃不盡,木材用不盡,這就使百姓養家糊口和辦理喪事都沒有什麽遺憾的了。如果百姓對生養死葬都沒有不滿,這就是王道的開始了。
五畝大小的宅地,在房前屋後種上桑樹,五十歲的人就能穿上絲織的衣服了。雞、豬、狗等家禽,不要錯過它們的繁殖時機,七十歲的人就能吃上肉了。一百畝的耕地,不要耽誤生產季節,有好幾個人的家庭也能不挨餓了。辦好教育,反複向年輕人灌輸孝敬父母、敬愛兄長的道理,頭發花白的老人就不會肩扛頭頂著重物趕路了。七十歲的人能穿上絲織衣服、吃上肉,百姓們都不挨餓受凍,達到這樣的地步而不能統一天下,這樣的情況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
富人家的豬狗吃人吃的東西而不知道加以製止;道路上都有了餓死的人了,卻還不知道打開糧倉賑救災民;百姓們被餓死了,卻推脫說:‘這不是我的過錯,是因為年成不好。’這種說法跟拿著刀把人殺死後,說‘殺人的不是我,是刀’有什麽不同呢?大王不要歸罪於年成不好,隻要施行仁政,天下的百姓就都會前來歸順您了。”
【闡釋】
這一章曆來被學者看做是孟子的王道思想的施政宣言,中心思想是如何施行仁政,如何由仁政而王道。孟子提出的民本思想在施行仁政和王道時的具體措施,與早期儒家“先富後教”的思想不謀而合。
此外,在這一章裏,還引出了“五十步笑百步”這一名言。通過這個比喻,孟子不僅形象而生動地表達了他主張王道、提倡禮樂的理念,而且也第一次讓讀者領教了他論辯的巧妙技巧和高超水平。
梁惠王自認為對百姓很盡心,而且在言語之中還有些埋怨百姓“不識抬舉”,辜負了他的盡心。可是,他的這一堆道理在孟子眼裏隻不過算是強詞奪理罷了,實際上。梁惠王的做法與鄰國國君的做法隻是五十步與百步的區別。在否定和批評了梁惠王以後,孟子就勢提出他認為的治國的根本之道,也就是要施行仁政,讓百姓休養生息。
【原文】
梁惠王曰:“寡人願安[1]承教[2]。”
孟子對曰:“殺人以梃[3]與刃,有以異乎?”
曰:“無以異也。”
“以刃與政,有以異乎?”
曰:“無以異也。”
曰:“庖[4]有肥肉,廄[5]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6];為人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7]在其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8]者,其無後乎!’為其象[9]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饑而死也?”
【注釋】
[1]安:樂意。
[2]承教:接受教導。
[3]梃:泛指棍棒。
[4]庖:廚房。
[5]廄:馬棚。
[6]且人惡之:應是“人且惡之”。且在這裏當尚且解釋。
[7]惡:何,怎麽。
[8]俑:古代祭祀和陪葬用的木人、陶人。由於這些木人和陶人非常像真人,因此孔子覺得這樣不好,就很痛恨最初采用木人和陶人祭祀、陪葬的人,將他們稱為“始作俑者”。
[9]象:同“像”。
【譯文】
梁惠王道:“我很願意聽取您的指教。”
孟子聽了,便問梁惠王道:“用木棒打死人和用刀殺死人,這兩者有什麽不同嗎?”
梁惠王道:“沒有什麽不同。”
孟子又問道:“那麽,用刀殺死人和用苛政害死人,這兩者有什麽不同嗎?”
梁惠王又回答道:“也沒有什麽不同。”
於是,孟子說道:“廚房裏有肥嫩的肉,馬廄裏有健壯的馬,可是百姓們卻麵露饑色,郊外也躺著餓死的人的屍體,這就如同是帶領著野獸吃人啊!野獸自相殘殺,人類見了尚且厭惡,而作為父母官的國君,在管理百姓事,卻如同帶領著野獸吃人一樣,這樣怎麽能夠做百姓的父母官呢?孔子曾經說:‘最初造出土俑木偶用於陪葬的人,應該會斷子絕孫吧!’這不過是因為土俑和木偶太像真人的樣子,卻用來陪葬罷了,這樣做尚且不對,那又怎麽能讓百姓活活因饑餓而死呢?”
【闡釋】
在這一章裏,孟子從側麵批評了當時諸侯的暴政對百姓的凶殘和危害,並再次提出保民的主張。眾所周知,孟子是先秦民本思想的集大成者,這主要體現在他的保民、養民、安民的思想主張上。
所謂“保民”,首先是保證百姓的生存權,讓他們能安全地活著。孟子認為,作為百姓的父母官,讓百姓安全、幸福地生活是執政者的基本職責,賢明的執政者應該采取措施,使百姓免於被天災和人災傷害,最起碼要做到“取民有度”。
但是,梁惠王在這方麵做的並不好,因為“民有饑色,野有餓莩”。而且,從中國漫長的曆史上看,能達到孟子的要求的統治者沒有幾個,因此,在很大程度上看,所謂的保民、養民、安民隻是暗藏在知識分子心中的一幅美好藍圖。
但是,盡管孟子的言論從來沒有被真正的落到實處,但卻並不過時,對當今社會也起著重要的警示作用。
【原文】
梁惠王曰:“晉國[1]天下莫[2]強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於齊,長子死焉[3];西喪地於秦[4]七百裏;南辱於楚[5]。寡人恥之,願比[6]死者一灑之,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地方百裏[7],而可以王[8]。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9];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製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故曰:‘仁者無敵。’王請無疑。”
【注釋】
[1]晉國:這裏指魏國。公元前376年,韓、趙、魏三家諸侯瓜分了晉國的土地,其後,周天子和其他各諸侯國承認了韓、趙、魏這三國的地位,稱這三家為“三晉”,因此,梁惠王自稱魏國為晉國。
[2]莫:沒有。
[3]東敗於齊,長子死焉:根據《史記》的記載,公元前341年,魏國出兵討伐趙國,趙國抵擋不住,被迫向齊國求救。於是,齊宣王用孫臏的計策,在馬陵大敗魏軍,魏太子申被齊軍俘虜,將軍龐涓被殺。
[4]西喪地於秦:根據《史記》的記載,公元前354年,秦軍與魏軍在元裏交戰,魏軍大敗,秦軍占領少梁。在馬陵之戰後,秦軍又多次打敗魏軍,魏國被迫把河西之地和上郡等地共七百裏土地割讓給秦國。
[5]南辱於楚:根據《史記》的記載,公元前324年,楚軍在昭陽的率領下打敗魏軍,並攻破了襄陽,魏國被迫讓出八個縣的土地。
[6]比:替、代,意為代替死者雪洗恥辱。
[7]地方百裏:這裏指麵積隻有一百裏的小國。
[8]王:稱王,稱霸天下。
[9]易耨:及時除草。
【譯文】
梁惠王說道:“我們魏國曾經是諸侯國裏最強大的國家,天下再也沒有比它更強大的國家了,這是您所知道的。可是,王位傳到我這一代的時候,在東邊,被齊國打敗,連我的長子都戰死了;在西邊,又把七百裏的土地丟失給了秦國;在南邊也受到了楚國的欺辱。麵對這種情況,我深感慚愧,想要替所有的死難者報仇雪恨。請問老先生,我該怎麽做呢?”
孟子回答道:“國土隻有方圓一百裏的國家也能夠使天下威服。如果大王能對百姓施行仁政,減免刑罰,減輕賦稅,倡導深耕細作,及時清除雜草;讓年青人在閑暇之餘學習孝順、尊敬、忠誠、誠實的品德,做到在家能侍奉父兄,出門能尊重長輩,這樣,他們即使拿著木棒,也可以打敗那些盔甲堅硬、刀槍銳利的秦楚軍隊了。
秦國、楚國和楚國的國君常年侵占百姓的農時,使他們不能深耕細作來侍奉父母,父母挨餓受凍,兄弟妻子東奔西散,他們使自己的百姓陷入痛苦的深淵,如果大王前去討伐他們,有誰來抵抗您呢?所以說:‘施行仁政的人是天下無敵的。’請大王不要疑慮!”
【闡釋】
有人指出,可以從這一章裏看到孟子不被容於諸侯的原因:他不像蘇秦、張儀等崇尚“詐力”,處處考慮國君的利益,相反,他總是首先考慮百姓的死活,讓諸侯們總是“南轅北轍”。
的確如此,在這一章裏,麵對梁惠王急於洗刷敗軍失地的恥辱的心理,孟子卻根本不理會這些,答以如何通過施行仁政以保民富民、最終達到統一天下的目的。盡管從最終的目的看,梁惠王照著孟子的話去做,也能雪恥複仇,但這個過程總歸太漫長了些。孟子真是有些答非所問了。
孟子的觀點主要在這些方麵:一是“施仁政於民”。在這方麵,又以調動百姓的勞動積極性以發展農業為主,不管是省刑罰,還是薄賦稅,都是圍繞著發展農業的中心提出的。二是加強對百姓的道德教育問題,這與儒家一貫堅持的“政治教育”主張相吻合。儒家強**育的核心是“孝、悌、忠、信”,認為德育是第一位的,知識還是第二位的。這有助於提高百姓的道德素質。
在這一章裏,孟子還提到了“省刑罰以施仁政於民”的主張,因為“省刑罰”是孟子提倡的仁政的重要內容。那麽,怎麽看待刑罰在仁政中的作用呢?
根據孟子的主張,國君對施行刑罰不能太過苛重,而應該以“省略”為主。眾所周知,過度的嚴刑峻法會使人人自危,最終會導致上下離心,進而危及社會的安定和國家的穩定。正是因為孟子看到了“重刑罰”的負麵效應,所以,他從施行仁政的角度出發,反對嚴刑峻法,主張對百姓加強道德教育,行“不忍人之刑罰”。
孟子極力主張“省刑罰”,但又並不完全排斥刑罰,而是強調“以刑輔德”。從實際情況看,如果僅僅憑借國君的善心,也不能完全處理好政事,也就是說,隻有“德法相輔”,才能取得他預想的效果。這就是孟子並不主張“去刑罰”,而是強調德刑兼施、以德為主的原因。
從曆史的眼光看,在春秋戰國那樣一個諸侯爭霸的環境中,孟子能提出“省刑罰”也是難能可貴的,具有很明顯的積極意義。
【原文】
孟子見梁襄王[1],出,語[2]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3]而不見所畏焉。卒然[4]問曰:‘天下惡乎定?’
“吾對曰:‘定於一[5]。’
“‘孰能一也?’
“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也。’
“‘孰能與[6]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