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禮是人際交往中的一種重要形式,因此人們都很重視禮儀。如果一個人彬彬有禮,那麽人人都敬重他;如果一個人蠻不講禮,那麽誰都討厭他,因為通過禮儀這個外在形式,人們可以表達出對他人的尊敬與否。
無論是有很深的文化教養的人,還是一般的普通人,都很重視禮儀,這就是中國為什麽素有“禮義之邦”的稱謂的原因。
【原文】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1]之罪人也;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天子諸侯曰巡狩,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2]。入其疆,土地辟[3],田野治,養老尊賢,俊傑在位,則有慶,慶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蕪,遺老失賢,掊克[4]在位,是有讓[5]。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則六師[6]移之。是故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五霸者,摟[7]諸侯以伐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
“五霸,桓公為盛。葵丘[8]之會,諸侯束牲載書而不歃血。初命曰:‘誅不孝,無易樹子,無以妾為妻。’再命曰:‘尊賢育才,以彰有德。’三曰:‘敬老慈幼,無忘賓旅。’四命曰:‘士無世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9]大夫。’五命曰:‘無曲防,無遏糴,無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於好。’今之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惡,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
【注釋】
[1]三王:指夏禹、商湯和周文王。
[2]給:充足。
[3]辟:開墾。
[4]掊克:這裏指殘酷剝削百姓。
[5]讓:責罰。
[6]六師:代指軍隊。
[7]摟:拉。
[8]葵丘:地名。
[9]專殺:擅自殺戮。
【譯文】
孟子說:“五霸是三王的罪人,現在的諸侯是五霸的罪人,而現在的大夫又是現在的諸侯的罪人。周天子到諸侯那裏去叫作巡狩,諸侯來朝見周天子叫作述職。周天子巡狩時,春天視察農業耕種的情況,如果有農戶的種子或人手不夠,就要想辦法幫助他;秋天視察糧食收獲的情況,如果有農戶糧食不夠吃,就要想辦法救濟他們。
“如果到一個諸侯國去,看到那裏的土地被開墾得很多,田裏的農作物長勢也很好,老人能得到贍養,賢者能受到尊敬,有能力的人都有官做,周天子就會用土地獎勵那個國家的國君;如果到一個諸侯國去,看到那裏的土地都荒蕪著,老人沒有人贍養,賢者得不到尊敬,朝堂上盡是些貪官汙吏,那周天子就要責罰這個國家的國君了。
“諸侯國的國君如果有一次不去朝見周天子,就要被降低爵位;如果兩次不去朝見周天子,就要被削減封地;如果三次不去朝見周天子,周天子就可以派軍隊興師問罪了。因此,對於犯了罪的諸侯國國君,周天子隻是發布命令聲討他,而不必親自率軍討伐他,其他諸侯國則奉周天子之命出兵討伐它。五霸不得周天子的命令,脅迫諸侯國去討伐別的諸侯國,破壞了三王的規矩,所以說他們是三王的罪人。
“五霸之中,齊桓公最強。在葵丘盟會上,諸侯們捆綁住祭祀用的牲口,把盟書放在它的身上,等待宣讀完盟書就歃血結盟。盟書的第一條說,要懲罰不孝順的人,不得擅自改立太子,不得把小妾立為正妻。第二條說,要尊重賢者,培育人才,用來表彰有德行的人。第三條說,要敬老愛幼,不要冷落原來的客人。第四條說,士人不得世代做官,不得兼任公職,選用士人要得當,不得擅自殺戮大夫。第五條說,不得到處修築堤壩,不得阻止鄰國來買糧食,不得背著盟主私自封賞。盟書最後說,凡是我們同盟的人,盟會之後都恢複友好關係。現在的諸侯都違背了這五條誓約,所以說,現在的諸侯是五霸的罪人。
“因為順從國君而助長了國君的過錯,這還算小罪過,如果是故意逢迎國君的過錯,這個罪過就大了。現在的大夫都逢迎國君的過錯,所以說,現在的大夫是現在的諸侯的罪人。”
【闡釋】
針對由氏族部落社會建立起來的以諸侯聯邦製為主休的國家體製,在曆經近兩千年之後,實際上已全麵崩潰的局麵,早於孟子約一百年的孔子就說:“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於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雖然孔子說的是魯國政治不由國君做主已經五代了,政權掌握在大夫手裏已經四代了,所以魯國國君的子孫已衰落了。但實際上,不單單是魯國,當時的各諸侯國都存在這樣的情況。
麵對這種情況,生活於戰國的孟子從維護國家大一統的觀點出發,尖銳地指出:“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諸侯之罪人也。”
那麽,究竟該如何看待“五霸”呢?孔子又從另一個角度提出:“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披發左衽矣。”這就是說,管仲輔助齊桓公統一和匡救了天下,百姓至今還得到他的好處。孔子認為,如果沒有管仲,他恐怕要披頭散發從左邊開衣襟了。“披發左衽”是少數民族的服飾,這裏是指國家被少數民族滅亡。這是從五霸“尊王攘夷”,既維護了國家統一,又捍衛了國家的獨立,免受異族的侵略而言。
以孟子之博學,他當然知道孔子對五霸的稱讚和對管仲的稱讚,但是時移世異,情況發生了變化。當時大概已無異族入侵之虞,而諸侯兼並,戰爭頻繁,民不聊生,霸權政治已不合儒家以王道仁政統一天下的要求,因此孟子力黜霸功。
孔子和孟子兩人都從具體的曆史事實出發,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然後得出不同的結論。僅就對五霸的評價而言,宋代朱熹的評價比起孔子和孟子的評價,要全麵和公正的多。朱熹說:“春秋之間,有功者未有大於五霸;有過者,亦未有大於五霸。故五霸者,功之首,罪之魁也。”
【原文】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為君辟土地,充府庫。’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1],不誌於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為君約與國[2],戰必克。’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君不鄉道,不誌於仁,而求為之強戰,是輔桀也。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與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注釋】
[1]鄉道:向往道德。鄉,同“向”,向往。
[2]與國:指同盟國。
【譯文】
孟子說:“現在侍奉國君的人都說:‘我能為國君封疆擴土,還能為國君充實國庫。’這樣看的話,現在人們所認為的優秀臣屬,就是古人所說的殘害百姓的人。國君不追求道德,不下決心施行仁政,卻想方設法謀求富有,這就好像是夏桀在謀求富有一樣。
“現在侍奉國君的人又說:‘我能為國君結交盟國,還能為國君取得戰爭的勝利。’這樣看的話,現在人們所認為的優秀臣屬,就是古人所說的殘害百姓的人。國君不追求道德,不下決心施行仁政,卻想法設法謀求強大,這就好像是幫助夏桀謀求強大一樣。如果沿著現在的既定方針下去而不打算改變的話,即使把整個天下交給他,也是一天都坐不安穩的。”
【闡釋】
在這一章裏,孟子說道:“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他把那些自誇能富國強兵的人稱為“民賊”。這是因為孟子反對這種不行仁政而窮兵黷武的做法。
其實,在這一章裏,孟子論述的是“富國強兵”與“仁義道德”之間的衝突問題。既然按孟子所說,“春秋無義戰”,那麽戰國又有多少“義戰”呢?可是孟子還依舊在那裏呼喚仁義和“義戰”。由此可見,在那個時代,戰爭與仁義道德,至少在孟子的思想上是互相矛盾的。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孟子才反對靠戰爭取勝的“霸道”,而主張靠仁義道德吸引人,感化人的“王道”。這是仁義道德與“強兵”的衝突。
至於“富國”,講的是“利”,追求的是“辟土地,充府庫”,這與他所說的“以義治國,何必言利”正是針鋒相對的觀點。遭到他的反對更是理所當然的了。由此可見,孟子之所以深惡痛絕那些自詡能夠富國強兵的“今之所謂良臣”,是以“君不鄉道,不誌於仁”為前提的。換言之,這些人所搞的富國強兵是與孟子心目中的仁義道德相對立的。假如這些國家的國君“鄉道而誌於仁”,假如這些“今之所謂良臣”既富國強兵又行仁義道德,那孟子又該怎麽說呢?
當然,這都是“假如”,正如我們在前麵所說,孟子之所以形成他的這種思想,正是因為他所處的現實是“富國強兵”與“仁義道德”相對立的。因此,要抽象出來問這個問題,就隻有我們自己來回答了。假如真能夠既富國強兵又行仁義道德,二者得兼,又何樂而不為呢?
【原文】
白圭[1]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
孟子曰:“子之道,貉[2]道也。萬室之國,一人陶,則可乎?”
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曰:“夫貉,五穀不生,惟黍生之;無城郭、宮室、宗廟、祭祀之禮,無諸侯幣帛饔飧[3],無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國,去人倫,無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為國,況無君子乎?欲輕之於堯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於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注釋】
[1]白圭:名丹,魏國的相國,最有名的事跡是治水。
[2]貉:當時的一個北方小國。
[3]饔飧:代指請客吃飯的禮節。
【譯文】
白圭問孟子道:“我打算定稅率為‘二十抽一’,先生覺得怎麽樣?”
孟子回答道:“你采用的是貉國的做法。請問先生,如果一個擁有一萬戶人口的國家,隻有一個人做陶器,這會怎麽樣呢?”
白圭回答道:“不行,這樣的話,陶器就不夠用了。”
於是,孟子繼續說道:“貉國那個地方,五穀種在地裏都不能正常生長,因此隻能種黍子。不僅如此,那裏還沒有城牆、宮殿、廟堂和祭祖的禮節,沒有諸侯之間的送禮、宴請等應酬,也沒有名目繁多的衙門和官吏,所以‘二十抽一’獲得的財富也就足夠維持正常開支了。現在,先生是在地處中原的國家,如果拋棄了各種人倫關係和禮節,也不設置各種衙門和官吏,那怎麽能行呢?一個國家做陶器的人太少尚且不夠用,何況沒有官吏呢?因此,如果想減輕堯、舜製定的‘什一稅製’,就是大貉、小貉之道;同樣,如果想加重堯、舜製定的‘什一稅製’就是大桀、小桀之道。”
【闡釋】
什一稅法,從史籍記載著,堯舜以迄於清末,已有四千多年曆史。據《公羊傳》載:“古者什一而笈,古者易為什一而笈。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什一,大桀、小桀;寡乎什一,大貉、小貉。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什一行,而天下之頌聲作矣。”什一這個“度”,看來確乎是個“中正之法”,增之、減之,都有性質上的絕大改變,故基本上沿用至清末。故孟子認為稅率太低,如二十分之一的稅率,會影響國家的行政開支,稅率太高,如超過十分之一的稅率,就會影響人民生活。此真仁者之心。
輕徭薄賦這是自古迄今關心民生疾苦的人的共同呼聲,而賦稅當薄至何種程度才於民於國皆為有利呢?這不能一概而論。稅法究其實,是對社會財富、資源在國家與人民,人民與人民之間的一次重新調整。從具體情況出發,把國家利益與人民利益、人民與人民之間的財富、資源分配統籌好,這倒是財政稅收上一個掌握平衡的大學問。
那就隻能十分抽一,完全合於堯舜之道了。
白圭知道孟子主張薄賦稅,所以故意來問他,定稅率為二十抽一怎麽樣。殊不知,孟子從實際情況出發,奉行的是無過無不及的中庸之道,所以,在這裏展開了一次中庸的現實運用。既回答了白圭的問題,又表明了自己無過無不及的主張。
財政稅收是維持一個國家運轉必不可少的手段。可是,財政稅收多少合適?這就是一個問題了。如果橫征暴斂,苛捐雜稅太多,太重,百姓就會受不了,怨聲載道;如果偷稅漏稅太多,稅率太低,國家財政緊張,入不敷出,又會影響國家機構的正常運轉。孟子是深深知道這一點的,所以,他從實際出發,指出,如果按照白圭所提出的稅率,二十抽一,賦稅倒是薄了,百姓的負擔倒是減輕了,可國家怎麽運轉呢?除非像那邊遠落後的貉國那樣,根本就沒有國家的機構,沒有靠財政負擔的單位和國家工作人員。但文明進化的中原國家既然已不可能回到像貉國那樣的原始狀態,怎能實現像貉國那樣的稅收製度呢?當然,這樣說並不意味著收得越多越好,像暴虐的夏桀那樣,模征暴斂,把人民逼入水深火熱之中。所以,孟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原文】
白圭曰:“丹之治水[1]也愈於禹。”
孟子曰:“子過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為壑[2]。今吾子以鄰國為壑。水逆行,謂之洚[3]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惡也。吾子過矣。”
【注釋】
[1]丹之治水:白圭治理水患的方法。根據史料記載,白圭治理水患時,主要是築堤塞穴,結果洪水都流到了鄰國,因此孟子說他是“以鄰國為壑”。
[2]壑:引申為被水淹沒的地方。
[3]洚:大水泛濫。
【譯文】
白圭說道:“我治理水患的功勞比大禹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