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友誼
馬車行了大約小半個時辰,齊長關一拉韁繩,那拉車的馬一聲長嘶,停了下來。
他本不大會趕車,馬車驟停,讓顧婉的身子一下子向前俯衝,衝出車門,正好撞在齊長關的背上。
齊長關居然沒穩住身子,踉蹌了一下。
顧婉歎了口氣,他不行了,換了以前,就是鐵錘重擊,這人也能紋絲不動的,大約已是到了極限。
顧婉也不知道心裏是何滋味,但總不算好,跟在齊長關身邊,就算明知他是綁架自己的敵人,心裏也並不太害怕,換了別人,怕是要心驚膽顫一陣子,扶著齊長關的肩膀,向前望去,擋在泥濘小道上的,一共有五人,高矮胖瘦居然差不離,年紀也差不多,都是一身的黑色。
指望齊長關開口,不大可能,前麵這五位更是來者不善,顧婉索性歎了口氣,順手把手腕上的玉鐲摘下來,又解下貂裘鬥篷,笑道:“諸位若是手頭不方便,我身上銀錢雖不多,出一些買路費,到還使得,還請各位放我們過去吧。”
當先的那位黑衣男子,臉上露出一抹笑意,雖然僵硬,可到底還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和氣一些,溫聲道:“小娘子,您不要誤會,我等不是劫匪,也並無惡意,我家公子,與小娘子還是舊識,當年在邊境小城,承蒙小娘子招待,公子一直希望能回報一二,此次小的們前來,隻是奉命請小娘子去做客,萬不敢有失禮之處。”
顧婉一怔。
那黑衣男子卻轉頭衝齊長關道:“齊英雄,您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將小娘子交給在下就好。您放心,隻要小娘子順順利利地去往我家公子的別院,您的妻兒,肯定分毫無損。”
齊長關猛一抬頭,眼光如刀:“我不是英雄!”他每一個字吐出口,都極艱難。卻冰冷刺骨。
顧婉看不到他的臉。可他的身體,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脖頸下方,不知道撕裂了多少次的傷口。鮮血噴流,齊長關卻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也毫不在意。
這一路行來。他曆經大小十餘戰,既與涯州沐家,或者別的意圖討好沐家的家族。派出營救自己的人手交手,又和大庸方麵派來的人周旋,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早就傷痕累累,他到現在還沒有崩潰,已經大大出乎顧婉的意料之外。
或許有些人,天生就能夠忍受痛苦!
“你們的主子是樂安侯水波?”
對麵的五人低下頭去。默認了。
顧婉歎了口氣,忽然感到很疲憊。其實,她這一路上被照顧得很好,吃最好的,喝最好的,住店也是住上房,哪怕露宿郊野,齊長關也會努力把暫住的破廟變成豪華的寢宮,無論什麽要求……
以至於兩個半月下來,顧婉不但沒瘦,身子還豐腴了些許,與齊長關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大不相同,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見他們倆,肯定會誤以為是顧婉綁架了齊長關。
但此時此刻,顧婉卻真真正正地感到疲累無奈——她在現代社會生活多年,按說早應該習慣了人情關係的冷漠,今朝是朋友,明朝就能衝你捅刀子,這種事情,從來不少見!
可如今不同,在現如今,人們還是講道義的,人們重名聲,重信譽,為朋友兩肋插刀,還沒有成為笑話——當沐延昭知道,他生命裏最重要的兩個至交好友,往他的後心上惡狠狠地捅了兩刀,可以想象,他到底會有何種感覺!
顧婉能理解齊長關和水波,一個人的一生,本就時時刻刻麵臨抉擇,隻是在當前的抉擇中,沐延昭是被放棄的那一個,其實,在沐延昭的抉擇中,被舍棄的,何嚐又不是水波?
齊長關低著頭,一雙腳卻動也不動,他本就習慣了沉默,可此時,卻是不得不開口:“我送他去大庸,不用你們。”
顧婉忽然想起那一夜,同樣是她和沐延昭被困於荒野,同樣是殺手追殺。那時的齊長關,不遠萬裏,孤身仗劍,一人獨擋追兵,和現在一樣,他也是滿身的傷痛,狼狽之極。但那一次,他的心裏,肯定不像如今這般迷茫。他甚至是快樂的,高高興興地煮了肉,喂自己的好友,一雙友人,難得晤麵,心中想必開懷不已。
到現在,顧婉還記得,他看著沐延昭的眼睛,像星星一樣亮,好看的很。
對麵五人聽了齊長關的話,臉上露出一絲為難,卻依舊笑容滿麵,不疾不徐地道:“齊公子,我等隻是替我家公子跑腿的,奉命行事而已,您何必和我們為難,既然遲早要去大庸,小娘子和我們走,我們一樣不會慢待她,公子爺交代過了,小娘子乃是貴人,我們得像對待祖宗一般待她,您隻管放心。”
好嘛,連婚還沒有結,她就成了祖宗。顧婉歎了口氣,終究還是從齊長關的身後走出來,道:“好吧,我和你們走。”
既然無論如何都要去大庸,隻應付一個水波,卻比連著齊長關一起應付要容易一些,再說,齊長關已經是強弩之末,恐怕也沒有力氣帶著自己走了,要不然,他哪裏會和人家廢話,前麵兩個多月,遇上這種事情,齊長關向來是用劍來代替自己的嘴的。
初冬的雪細細密密的,總是不知不覺就濕了衣襟,顧婉抬手,攏了攏略有些淩亂的鬢角,扭過頭去,看著沉默的像一根枯木的齊長關:“你和羅姐姐都不容易,此次回去,帶著羅姐姐走吧,聽延昭說,你本是生長於塞北大漠,大漠黃沙,雖然荒涼了些,可地廣人稀,不容易遇見中原的這些‘爾虞我詐’。”
齊長關不說話,顧婉也不理會,提起裙裾,上了車,前麵那五人聞言,不覺怔愣,旁人隻當她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如此年幼,碰上這等事,不哭不鬧,還能勸解‘仇敵’,當真是不容易了,這五人本是豐朝皇帝水澤培養的死士,水澤死後,就跟了水波,自有傲骨,輕易不服人的,但這會兒,也不得不對顧婉多了幾分敬意。
馬車重新啟動,顧婉坐在馬車裏,繼續自己的繡活,沒聽見腳步聲,也不知道齊長關是不是按照她的說法,已經走遠了。
接下來的行程,反而沒有跟著齊長關時那般順利,似乎短短三個月不到的時間,沐家的勢力更大,沐家軍更是陳兵津州,對大庸形成三麵合圍之勢。
一路上穿過城池,那五人也變得更加小心謹慎,時不時改容換裝,顧婉很聽話,她想,她大概算是最聽話的肉票之一,一次都沒想過要逃跑,半點兒麻煩都沒給這五個人找。
本來,顧婉覺得離大庸越來越近,這五個人應該會鬆懈才對,不曾想,他們不但沒有鬆懈,反而更緊張,以前夜裏,好歹隻有兩個人輪班盯著她,現在,不光是這五人徹夜不眠地守著她,甚至隱約能感覺到周圍盯著她的人更多了,不隻是明麵上的這五個。
寒冬臘月,顧婉終於來到大庸,期間甚至離沐延昭隻有一尺之遙,但她終究沒尋到任何逃走的機會,還是被完完整整地送入了這座雄壯的城池。
她總覺得,大庸城比上一次來,更高大,卻也平添了幾分頹廢。
到了大庸的第三天,她才見到水波,是在大庸的軍營中,顧婉洗漱完,服侍她的侍女,給她穿上一襲粉紅色的宮裝。
顧婉以前從沒有穿過豐朝的宮裝,也有點兒嫌棄它的繁複,但不得不承認,這果然是最能襯托女子美麗的衣裳,層層疊疊的紗裙美的驚人,就是顧婉這樣還算不上達到人生最美麗年華的少女,穿上她,也平添了幾許仙氣。
“嘖,當年我就知道,你長大了,肯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顧婉一進門,就看到了水波,眨了眨眼,一時間卻不大敢認,一開始,她對水波的印象甚至比對沐延昭還要深刻,那種骨子裏帶出來的奢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可眼前的水波,頭發淩亂,隻用了一條青色的緞帶綁起來,添了一道從眉心延伸至嘴角的傷疤,他以前麵如冠玉,現在肌膚略黑,也有些粗糙,一雙保養的極為漂亮的手,也多了傷痕。
除了油腔滑調,見到美女就要調戲的毛病未變,這人的變化也太大了些。
“你可是放了羅姐姐?”
水波坐直了身子,眼角眉梢的輕佻收斂,露出幾分凝重之色:“我從此以後,在沐延昭心裏,便成了卑鄙小人,這本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願意的,可命運如此,我也沒有辦法,但不去為難一個懷孕的女人,我還做的到。”
顧婉鬆了口氣,隨即笑了:“水華庭,你難不成以為,把我綁了來,就能讓沐家退兵?我到覺得,你若是直接去綁定國公沐放,或者沐家的大公子沐延旭,還能起到一點兒作用。我隻是個女人而已,你莫把我看的太重要。”
水波很同意地頷首:“可惜,若是我能在大軍環繞中,抓住定國公沐放,大公子沐延旭,那這場戰爭,也就算不上絕望,即使是想去沐家老宅,抓到他們家的夫人姑娘,也難如登天,唯獨你,讓齊長關下手,到還容易些。我不指望你能起多大的作用,隻要能讓沐延昭分分心,讓他傷傷神,哪怕他隻出一絲紕漏,就是我的機會。”
顧婉苦笑:“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把我看得這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