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溺愛

青石地板堅硬無比,隻撞了兩下,洪風瑤的額頭就又青又紫,看起來分外狼狽。

方素攪著一方錦帕,一言不發。

顧婉蹙眉:“也罷,這事兒早該處理,寶笙,你去請洪管事,李媽媽夫婦來明經堂,把大郎也喊過去,他才是一家之主,就是有什麽決斷,也該知會他一聲。寶琴,你先帶洪風瑤下去,收拾幹淨,這一身皮,看著著實刺眼。”

半句免了處罰的話,都不肯說。

寶笙和寶琴伺候顧婉多年,對自家主子也算了解,自是知她的心意,脆生生地應了一句,就一個出門傳話,一個把癱在地上像一灘爛泥的姑娘攙扶起來,扶到自己的屋裏去換衣裳。

洪風瑤聽到自家爹娘,卻悄悄鬆了口氣,大約在她心裏,還是極相信自己的父母的,覺得隻要有父母在,她此次一定可以轉危為安。

…………

明經堂位於顧家宅院正中央,名字還是顧安然題的,一開始到不是什麽正經待客的地處,後來因著離顧婉現在住的春合苑,顧安然和方素住的弄影堂,常呆的聽濤館都很近,而且地處闊朗,環境也極佳,便常常在此地議事。

今日下了雨。堂前的牌匾染了濕氣,鏤空雕刻了吉祥圖案的大門,古樸的窗棱,看在眼裏都霧蒙蒙的,除了在明經堂伺候的小廝,婆子們,時不時地用手裏的抹布擦拭擺設門窗,弄出些動靜,堂內半絲聲響也無。安靜得讓人不舒服。

洪青一步一步走進堂內,一開始步履匆匆,快到了,反而放慢了速度。李氏跟在他身後。低眉順眼的。

別看在屋裏,李氏一向驕橫,可在外麵,她還是很給自家男人臉麵的。

隻是雨中路滑,李氏年紀大了,身體也虛胖,走路一步一踉蹌,分外艱難,走了一陣子。便有些不耐,忍不住皺眉:“下著雨,她們不安安生生地在家裏歇著。叫咱們幹甚!”

洪青橫了媳婦一眼,低聲冷道:“噤聲,這什麽地方,也容得你撒野!”

李氏頗不以為然,卻沒再開口。她以前是王氏的奶媽媽,跟了主子十幾年,後來以前的丈夫死了,和兒女也生分,王氏心疼她,才又給她找了一個男人。便是洪青。

洪青比李氏還要小五歲,因為娶了李氏,才被王氏提拔,但這人是真有本事,識文斷字。賬目算得好。又會來事兒,王氏有不少私密事都是交給他做的。難得這人還腦子清醒,該知道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絕不打聽,也算是王氏身邊涉及到私密的奴才裏,少有能全身而退的一個。

如今,洪青和李氏其實就等於在莊子上養老,若不是莊子忽然易主,可以想象,他們的人生絕對不會差了,在奴仆中,肯定算是過的最好的。

洪青和明經堂的下人們打了聲招呼,被算不上客氣地引到屋裏坐下。

李氏大為不滿,咕噥道:“連被茶水都沒有?”

洪青坐在右邊的椅子上,不去理會一臉煩悶的媳婦,默默沉思,臉上未變色,心裏卻很是有些焦躁,不知道大夫人和小娘子忽然要見他,究竟是出了什麽事兒!

這會兒洪青還不知自家女兒做了什麽,隻想著手底下的賬是不是做得夠幹淨,越想,洪青心裏就越不踏實,他雖然覺得大夫人和小娘子都年輕,縱然自己的賬目做得不大妥帖,她們倆也不容易發現,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今的主子,身份不同,又對他們一家沒什麽情分,一旦出事兒,他一輩子的經營可就全完了。

他洪青謹慎了一輩子,大風大浪都過來了,若是因為這點兒小事兒栽了,未免太可笑!

想到此,他有點兒後悔,這些年來,他們夫婦也撈得不少,夠以後一輩子錦衣玉食過日子的,當初莊子易主兒的時候,他就不該舍不得,若是早早讓自家婆娘和王氏說說,要回賣身契,這會兒,他們一家三口指不定到哪裏過上富家翁的好日子了,哪用像現在似的這般擔驚受怕!

前陣子主子家要換管事,把庫房裏積年的賬冊都拿去查,他就覺得不好,硬是頂著不肯回府,找了各種借口留下處理後患。

經過幾日的掃尾,他應該沒有什麽把柄留下了吧?

就洪青心裏暗暗打鼓時,顧安然一臉晦氣地進門。

洪青心想,不是說,大夫人和小娘子召喚?怎麽大郎也來了,這一耽擱,還來不及行禮,顧婉和方素也到了。

寶笙、寶琴很有眼力勁兒地往椅子上塞上軟墊,扶著兩個主子坐下。

至於洪風瑤,這會兒雖然讓收拾幹淨了,可寶笙、寶琴自然不肯給她穿主子的衣裳,連自己的衣服,都不喜歡讓她碰,隻給她翻出一件做活兒是穿的袍子,讓她蓋住肩膀,此時淚眼朦朧,走路都走不穩當,需得兩個婆子在身邊架著她。

李氏本來還很鎮定,一抬頭,看見女兒的狼狽相,頓時嚇了一跳,眼淚嘩啦啦就流下來,再也顧不得其它,撲過去摟住女兒,失聲痛哭:“哎呦呦,娘的瑤兒啊,你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了你,娘要宰了那殺千刀的……”

洪風瑤見到母親,似乎也有了依仗,有了些氣力,可到底是姑娘家,不好意思說她做了什麽,隻撲在她懷裏嚶嚶得哭。

母子倆的哭聲淒厲無比。

方素早就憋著一肚子氣,這會兒火氣騰一下,上來:“冬雪,給我堵住嘴,寡廉鮮恥,青天白日就敢脫光衣裳鑽男主人的浴室,還好意思哭,再咧咧,我撕了你的皮!”

冬雪應了一聲,走過去兩下就撥開又哭又鬧的李氏,往她和她女兒的嘴裏各塞了一塊兒帕子,隨手扯下兩人的腰帶,把母女兩個捆在一起,才反身回到自家主子身邊,卻免不了咕噥一句:“可惜了我的帕子!”

氣得李氏臉色發青,掙紮半天,越掙紮越覺得勒得緊,半晌,就氣喘籲籲動彈不得。

冬雪從小就勁兒大,七八歲就和成年人力氣差不多,李氏麵上凶狠,實際上養尊處優慣了,哪裏能擰得過她?

看到這兩個人的醜態,又見那洪風瑤哭得梨花帶雨,一身保養的極好的肌膚,因為掙紮,影影綽綽地露出來,方素臉色變了變。

顧安然麵上也不好,卻還是走過去扶住妻子低聲安慰道:“娘子,你消消氣,你還不相信為夫?就是為夫動了歪心思,也看不上如此德性的。”

方素一個白眼飛過去,今天折騰這一出,她這麽一發泄,近日來憋在肚子裏的悶氣居然下去不少,又有顧安然溫柔體貼地幾句話,舒暢多了。

顧婉咳嗽了聲,方素一臉不好意思,趕緊推開顧安然正襟危坐,在小姑子麵前和人家哥哥親親我我,實在不好看。

洪青卻再也顧不得揣摩主子的心思,一見女兒的樣子,心裏就一咯噔,知道這是出了什麽事兒,二話不說,跪在地上,又見自家媳婦如此不著調,背後更是冷汗淋漓,並不辯解,隻一個勁兒磕頭,翻來覆去一句話:“請大郎看在小女年幼無知的份上,恕罪!”

顧安然隻是冷冷地盯著他瞧,臉上喜怒難辨:“若是做錯了事,隻一句年幼無知就能了結,那顧家的家規家訓,豈不是都成了廢紙。”

顧安然無論人前人後,一直斯文寬和,少有人見他發怒,這會兒他一怒,卻也是氣勢極盛,讓人不自覺雙腿發抖。

洪青低下頭,不敢說話。

顧婉笑了笑,漫不經心地啜了口茶:“大哥,內宅的事兒,還是我做主吧。”

顧安然點點頭,握著茶杯閉目養神。

顧婉聳聳肩:“也沒什麽,就按咱們顧家的規矩辦,洪風瑤杖責二十,發賣了了事,洪管事,一切依照規矩,你不會有意見吧?”

洪青一怔,頓時心如刀絞,苦笑連連,小娘子當真厲害,這是掐住了他的軟肋。他年過四十才有了這麽唯一一個女兒,從小溺愛,就算現在恨她不爭氣,卻也舍不得她受苦。

一扭頭,見妻子牙呲目裂,顯然怕極了,洪青歎了口氣,爬起身,走過去安撫地順了順老妻的背,低聲道:“別怕,沒事兒的。”

對於李氏,外人嫌她粗鄙,說她是蠢貨,配不上自己,洪青卻始終記得,當年他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廝,人到中年,無妻無子,任誰都看不起,在顧家本也是個可有無可的角色,李氏卻是王夫人身邊的紅人,想找比他更好的,也極容易,可李氏就是相中了他,帶著大筆的嫁妝,嫁給了他這個一無是處的男人。

就算他現在發達了,可他從沒有一日覺得李氏配不上他,老婆孩子惹了禍,他總要給擔著。

他又看了看女兒,歎息:“是爹不好,爹早知道你娘的心思,可爹心疼她,狠不下心去勸,萬事由她的性子,這才害了你。”

洪風瑤瞪大眼,根本不知道自家爹爹在說什麽。

洪青搖頭苦笑——他還是算錯了人心,一開始媳婦打顧大郎的主意,他雖覺得不妥,可媳婦和女兒堅持,他也覺得大郎的品性好,跟了他,即使是做妾,到也不是一定做不得,沒想到,女兒竟然這般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