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終露端倪
有一回族學的先生病了,因為這個師曼平日裏表現出來的樣子,像是個落魄的讀書人,先生就托他照看了幾天學生,也不用他教什麽,隻看著別讓學生在學堂裏出事兒就好。
安家的族學很小,也就有十幾個學生,還年齡不一,也不怎麽受重視,不過是讓家裏的庶子,比較貧苦的族人有個讀書的地方,顏麵上好看些,家裏嫡出的,和比較受重視的庶子,自然會另外聘請先生教導,所以,師曼去代課,也沒人當回事兒!
但安意卻似乎看出師曼有不同常人的地方,那幾天對師曼甚是恭敬,還時不時地給他打壺酒喝,兩個人漸漸熟悉,師曼覺得安意還不錯,可能也是人老了,比較寂寞,偶爾就指點他一下,再後來,等師曼不在族學裏代課之後,幹脆把安意也給帶走,似乎有把他當入室弟子的意思,日日帶在身邊教導。
安意本身不受人關注,師曼也就是個落魄的親戚,他們倆湊在一塊兒,根本沒人關心,一直到三個月之後,師曼病逝,安意準備了棺木,埋葬了他,還漸漸得顯露出與眾不同的思想來,學識大為提高,安父心下不安,總覺得自己這個庶子有些離經叛道。
安家人才注意到這個師曼,覺得此人不簡單,隻是人已經死了,安家就是想追究他帶壞了孩子的責任,也找不到人!
到底安意隻是個庶子而已,安父感歎了一陣子,也就不那麽放在心上。隻是,到底還是怕他惹禍,本來還打算給他謀一個官職,現在也罷了。
看完調查資料。顧婉笑眯眯收拾好,派人通通送到劉衎那兒去,結果。還沒到半個時辰,劉衎就急匆匆來到王府,臉上的神色古怪的要命,第一句話便是——“那個師曼葬在哪兒了?”
顧婉一驚,她很少看到自家舅舅如此模樣,難不成,這個師曼。還和自家有牽連?劉承風讓那個安意登門,果真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隱秘在?
劉衎臉色都發藍,沐七哭笑不得,他手底下的情報人員的確不錯,但既然人都死了。誰還有心思去查墓地在哪兒,難不成,還要掘墳驗屍?
卻不曾想,劉衎就是要挖墳驗屍。
…………
夜裏忽然落了雨,秋風秋雨最是寒涼,大庸城西三十裏,就有一片荒墳,墳頭已經雜草叢生。
古舊的棺木早就陳腐,剛一抬出。就露出了裏麵的白骨。
顧婉扭頭,覺得有點兒惡心,雖說她見的死人不少,並不害怕,但這些年養尊處優慣了,此等場麵。還真不大想看。
劉衎和陳文柔,卻極為冷靜地拎著燈籠,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從腰間解下一把半臂長的彎刀,在那白骨上麵,左右比對一番,吐出口氣,閉了閉眼,才歎道:“沒錯,就是他!我記得很清楚,當年爹爹一刀砍在他的肋下。”
雨絲落在顧婉的發上,沐七將鬥篷展開,把自家媳婦包裹在裏麵,苦笑道:“師父,您有必要半夜三更來查看這些?要真想開棺驗屍,隨便找個理由,白天也能把事兒給辦了!”
顧婉也蹙眉:“舅舅,你把師父帶出來做什麽,她身子不方便呢!”
劉衎不答話,佇立良久,臉上陰沉不定,好半晌,才扶著陳文柔,返回到馬車上。沐七往顧婉和陳文柔懷裏各扔了一隻精致小巧的手爐。
給他們駕車的顧安然,索性把馬車靠山邊停下,就著燈籠裏的火光,看向劉衎:“舅舅,到底怎麽回事兒?”
他這陣子正忙,集賢館的藏書樓搬遷,那些昂貴的書籍保養工作雖有專人負責,可顧南不放心,還是把愛徒扔去幫忙看著,以免一不小心損毀了書籍,那他可真要心疼死了!
今天晚上,顧安然正泡在藏書樓裏,看一本古籍,正是入迷的時候,就讓劉衎給揪出來頂風冒雨地當車夫。
陳文柔略有些疲憊,她年紀大了,肚子裏的孩子讓她的負擔甚重。劉衎翻出個軟墊,讓她靠著,這才幽幽開口:“本不想說出來,讓安然和婉娘跟著擔心,但我沒想到,銷聲匿跡近二十多年的師曼,竟然又出現了!”
劉衎忍不住扶額冷笑:“我在定州找了他整整十年,絲毫沒有他的消息,沒想到,他居然敢留在大庸,居然沒有遠遁,甚至,連名字都沒有換!”
這就是典型的燈下黑!
當年劉家父子,一直以為師曼肯定會馬不停蹄地跑去草原上,劉衎後來嘔心瀝血建立起一個情報係統,萬分艱難地去探聽蠻人那邊兒的消息,一開始,就是想要找到這個師曼!
隻是,很長時間過去,師曼始終不曾出現,劉衎隻以為他早就死去,才漸漸不在關注,到現在,那件兒事兒雖說不至於淡忘,到底沒想過,那個人,居然會這般突兀地出現!
“你們也許不知道師曼其人,但是,岐山先生這個名號,你們總該聽說過。”劉衎的聲音有些沙啞粗嘎,全不似往常。
顧婉一愣,當然聽說過,當年,岐山先生絕對是當世第一,她在後世讀到過幾本小說,裏麵有幾個虛構的人物,例如黃藥師,例如逍遙派的無崖子,別人介紹中,和她記憶中的岐山先生,便很有幾分這二人的影子,同樣是醫卜星相,琴棋書畫,機械雜工,無所不通,無所不精,連武藝,都比尋常的武夫要強一些,遇上個把強盜,都用不著別人幫手。
“師曼,就是岐山先生的再傳弟子。”
顧婉一驚,本能地扭頭去看地上的白骨——這個默默無聞,最終埋骨荒郊的人,竟然是岐山先生的徒孫?真是世事難料!
“不隻是師曼,就連我的父親……安然,婉娘,你們的外祖父,也是岐山先生的再傳弟子,是師曼的師弟!”
這下連顧安然的腦袋都暈了。“怎麽可能?”
劉衎苦笑:“因為岐山先生的名頭太大,人們都說,當時天下的才氣,他一人獨占三分,甚至還有得岐山者得天下的說法出現,他本人名望極高,並不懼怕任何人,但他的徒子徒孫們,卻免不了可能因為他攪合進永無休止的麻煩中去。
他的徒弟和徒孫,兩代人,都沒有他那樣的聰明才智,幾乎沒人能把他的本事學全,岐山先生廣邀天下文士坐而論道,收了好幾個弟子,希望能找到一個弟子,傳承衣缽,奈何,終究不得,但即使隻得個一二分,就已經是相當了不起的,一樣會讓人覬覦,所以,他去世之前,要求所有的再傳弟子,都不許說是他的徒孫。
有人覺得,這是岐山先生認為這些徒孫資質太差,有損他的名聲,也有人認為,這其實是一種保護措施!
“師曼的命運坎坷,他自幼喪父,在定州跟著寡母長大,有一年,蠻人入侵劫掠,她的母親把他藏了起來,自己卻沒能逃開,他拚命地跑去找官兵求救,沒想到,豐朝的官兵隻顧著逃跑,根本就沒人搭理他,等他絕望而歸,偷偷地潛入蠻人的駐地,就看見自己母親赤身**地被綁在柴火堆上,底下的火已經點燃了,但火苗不大,並不會一下子就將人燒死。”
“他的母親,在火焰上麵慘烈的哀嚎,眼角充血,周圍是一群手持鋼刀,縱情說笑的野蠻人,師曼覺得自己應該聲嘶力竭地哭喊,應該衝過去救救他的母親,但他拚命要自己動,他的身體卻根本不聽他的指揮,他一下都動不了!”
劉衎的聲音裏也帶了一絲悲意,“爹給我說這些時,我還小,本以為自己記不住的,沒想到,卻記了這麽多年。”
“師曼就在草叢裏趴著,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母親被小火慢慢燒死,被那些蠻人切割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還挑挑揀揀……”
“嘔!”
陳文柔受不住,吐了出來。
劉衎猛地閉嘴,好半晌,才又道:“後來,師曼就讓無意中路過的,岐山先生的大弟子給揀了回去,在岐山先生弟子跟前伺候了一陣子,就被收入門牆,他的資質其實並不算高,但卻有一股子韌性,在正道上成就不高,可在所謂的旁門左道上,卻是一學就會,一點就通,尤其是毒術,他學醫治病救人不行,卻能隨手把身邊的東西混合一下,就變成殺人不流血的利器!”
顧婉眨眨眼,本能地覺得,這個師曼,是個大禍害,幸虧他死了,就那個安意,恐怕連他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劉衎繼續道:“我爹也是岐山先生的再傳弟子,就資質,我爹當然比師曼要好,但我爹太聰明,學的東西太雜,幾乎是喜歡什麽,就去學習什麽,一旦沒興趣,立馬丟開,他自己說的,他是什麽都懂一點兒,什麽都不精,唯有機關消息,機械雜工這一塊兒,因為很好玩,他學的還算不錯。”
苦難能造就人,這句話一點不錯,一個人太順風順水,他就沒有什麽學習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