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聯姻
“水華庭可還好?”
沐延昭笑眯眯地問。
他難得享受到第一等的好待遇,石凳上墊著最柔軟的坐墊,半死涼氣也無,桌子上擺放了十幾樣酥軟可口兼具精致漂亮的小點心,他一隻手撚起小點心,有一塊兒沒一塊兒地往嘴裏擱,細嚼慢咽,吃相斯文,隻是臉色稍顯蒼白,左胸前雪白的繃帶上有血絲滲出,顯然是受傷不輕。
樓音和王凱二人對視了一眼,一起點點頭,應了一句話好。
沐延昭又笑了:“你二人是慣會替他遮掩……也不怕你們師傅生氣?”
樓音和王凱兩個是去年罷官歸隱的左相劉承風的愛徒,王凱是世家出身,樓音也是勳貴人家,二人俱是文武雙全,卻不入朝堂,隻因為劉承風打賭輸給了樂安侯水波,把兩個愛徒抵給水華庭還債。
要是別人得到這兩個武功好,文采也好的手下,肯定要委以重任,那位不著調的水侯爺卻隻把這二位當成跑腿打雜的使喚,什麽傳個信,送個禮之類的小差事,都要他們兩個去做……
這次把這兩個派到涯州,是因為聽說沐延昭受了傷,特意讓他們捎來封信,奚落摯友兩句。
不過,樓音和王凱這一回,到心甘情願地來跑腿,實則是師傅的寒症又犯了,藥也用盡,他們正好趁機到涯州,找藥王再拿些藥回去給師傅——至於替樂安侯跑腿兒,還有幫顧宇送信,這都是順帶的。
“我聽說水華庭勾引了郭英懷,郭將軍的愛妾私奔?”
沐延昭在別人眼中,一向是個正人君子,不過,誰說正人君子就不好八卦。水華庭在信裏可是對他極盡譏諷嘲笑之能事,還不許他也看看笑話?
樓音和王凱窘迫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逗得沐延昭大樂:“你們跟了他有兩年了,怎麽承受能力還這般差?”
水波本就是出了名的放浪形骸,這幾年年齡大了,更是過分。每次出行,都是美婢無數。路過一地,都要引得青樓楚館的美人們爭相倒貼,這還不算,就是良家少女,被他勾引得心頭鹿撞,害了相思病的更不在少數,就是閨中少婦,他都借口憐惜人家深閨寂寞,頗有越軌之處。
按照水波的說法。天底下的女人,無論老幼,都有亮眼迷人的地方,她們生來就是要給男人欣賞的。若沒有男人滋潤,女人的生活才寡淡無味……
樓音和王凱兩個,兩年下來,已經對替自家主子收拾爛攤子的工作不陌生,早成了熟練工種,隻不過,這一次水華庭居然借著替朝廷賞賜功臣的機會,把人家功臣家的美妾給勾引走了,這就未免太過無恥,無恥到兩兄弟飽經磨難的臉皮都有些繃不住!
二人信已送至。略坐了坐。便告辭離去。
現在朝廷和涯州之間的關係很微妙,既不能說水火不容。卻也是暗潮洶湧,他們兩個身為樂安侯水波的手下,縱然主子根本不在意,他們也不得不為自家主子考慮,還是少和沐家的人接觸為好。
尤其是最近,自從沐家暗地裏開始援助楚州楚將軍之後,朝廷對沐家忌憚更深,雙方就差在明麵上撕破臉了!
沐延昭沒有留客,想起水波,一時間手指尖有些寒涼——他們之間的友誼還能維持多久?最後,是不是始終要落一個兵戎相見的下場……
不知為何,他忽然很想看一看他心悅的那個小姑娘!
隻是,沐延昭有些膽怯,他在麵對這紛雜的世事時,不曾膽怯,在麵對朝廷越發莫測的傾軋時,不曾膽怯,麵對涯州無數百姓殷切的眼神,不曾膽怯,唯獨麵對自己心中的這一點欲望,他不敢放縱,又不忍抹滅,也隻好膽怯了!
沐延昭苦笑,這個世上,能像他一樣幸運,遇上一個使自己心動的姑娘的,寥寥無幾,這本該是天地間最好最美好的事……但在這紛亂的世間,明日便不知生死,喜愛這樣的情感,實在太過奢侈。
…………
月色降臨,明月高懸,燭光閃爍。
“半夜三更,公子怎會駕臨寒舍?”顧安然今日心情不算太好,把他叔父的來信反複看過幾遍,對自己要去方家商討婚事之事,頗有些躊躇,這時候看到沐延昭,也就很難在維持彬彬有禮的儀態。
沐延昭有些詫異,到未曾惱怒,隻笑道:“怎麽?大郎不歡迎在下?”
怎麽可能,怎麽敢?這裏可是涯州,在涯州,誰能不歡迎沐家七郎?顧家自然是要用最美的酒,最好的菜來招待他。
月光普照,樓台水榭於月下更添朦朧美感,滿園的花香,沐延昭就坐在花木之間。
連顧安然這個一向看他不順眼的,也不得不承認,這人氣質出眾,任誰見了,也會覺得他是個翩翩佳公子。
以顧婉現在的年紀,本來應該回避,可她溫了酒,卻鬼使神差地落座。
今日的沐延昭談性很濃,酒喝得也多,居然難得有了幾分放縱,有夜色掩映,他能大大方方地把心悅的女孩兒細細端量……
良宵、明月、佳人,酒不醉人人自醉,沐延昭醉了。
顧婉忍不住想笑,這人居然也學那些文人雅士的做派,別說,寬袍大袖,醉情山水的沐延昭,確實比糾纏於錢穀,分分計較的沐延昭,更討女孩子喜歡……
的確如此,當初的蕭七娘,如果看到的不是那個街頭漫步,儀態嫻雅的沐延昭,而是坐在一堆賬本中間,焦頭爛額的他,那這一段兒孽緣,也許就不會開始。
沐延昭看著燭光下的顧婉,抿了抿唇,忽然道:“我爹曾經答應過我們兄妹,許我們婚姻自主……”
顧婉一怔,顧安然也愣了愣,忍不住道:“沐公子,你醉了!”他們兩個都沒想到,沐延昭居然會有傾訴的欲望,還是在兩個並不算特別熟悉的人麵前。
也許,隻有在顧安然和顧婉這樣,並不太熟悉的人麵前,他才能放開……
沐延昭搖搖頭,苦笑:“他是個好父親,他經常說,他們沐家的兒郎,自有能耐光耀沐家的門楣,用不著靠什麽聯姻……他性格倔強,一諾千金,雖然我的姐姐們都嫁進了世家,哥哥也娶的是世家女,可到底都是自己中意的,他說到做到了!”
豈止是難得?顧婉忍不住感歎,沐家的家主可真了不起,這般開放,恐怕天下罕有。
“我知道,這更多是父親相信沐家的教育,相信沐家的孩子能相中的人,一定不會太差……”這個時代,知識掌握在世家手中,寒門和世家所能獲取的資源天差地別,素質也差得遠,再說,沐家的家世擺在這裏,孩子們能接觸到的,大多是同一層麵的人物,又知道自己能自主選擇,當然更不肯輕易決定,所以,沐家孩子們的婚姻,都是極好的。
“可他確實比別的家主,要更愛他的孩子們,當初,達瓦族塔塔爾王,穆哈和,要我三姐為妻,否則就兵戎相見,我父親選擇了刀兵,也不肯賣女……”
沐延昭笑起來,眼睛裏的笑意,讓人心裏暖融融的:“生在這般好的沐家,是我的幸運,我想好好地去保護這份幸運!”
顧婉沒有說話,一直到天亮,她親自送醉醺醺的沐公子上了馬車離去,她也沒有弄清楚,沐延昭說這番話,到底有何深意?
實際上,沐延昭隻是因為接到了水波的信,有感而發——上個月,朝廷和達瓦族結成秦晉之好,豐朝的清和公主嫁給塔塔爾部世子為妻。
這樁婚事,帶來的是舉國歡慶。
這代表著朝廷和草原各部,終於平息兵戈,哪怕隻是一時,卻也能讓朝廷有一個喘息之機,士兵們打累了,老百姓們受夠了戰爭之苦,滿朝文武大臣都歡欣鼓舞,都在歌功頌德……
誰也沒有考慮過,那位要嫁去草原,再不見故鄉明月的清和公主,心裏又多麽苦,她是公主,享受了公主的榮耀,自然要承擔公主的責任,哪怕她明知道,此去難回,明知道那個世子,她未來的丈夫,是以生啖朝廷將士骨肉而聞名的,她也隻能麵帶笑容地出嫁!
水波心裏想來不會好受……那人自小出入宮闈,與清和公主一起長大,情同兄妹,他就有數次,聽那人談起清河公主,頗為驕傲,說她是文采非凡,能歌善舞,性格還很溫柔,是宮裏所有公主中,人品最好,相貌最佳的。
現在,他們豐朝的王孫公子,保不住家國,卻要靠犧牲一個女子來苟延殘喘……
沐延昭長歎,忽然想,他們沐家的人,他的大哥,他的親朋好友,這些年來的拚搏奮鬥,大約就是希望博一個太平盛世,讓天底下所有與他們沐家的女兒一樣的女孩子,再也不需要去犧牲,去奉獻!
在這個目標達成之前,他的命,就不是他自己的,他的情意,也似那無根的浮萍,根本沒辦法帶給喜愛的女孩兒一丁點兒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