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活魚

“小娘子,大庸可真氣派!”

寶琴靠著車窗,看著窗外高聳入雲的城牆,極盡雕琢的樓台瓦舍嘰嘰喳喳。

顧婉的眸色幽深,默默點頭:“太祖皇帝曾經召集六百萬民夫,興建大庸皇城,光人,就累死了足足二十萬,這大庸城,是用血汗建成的,哪能不氣派?”

寶琴的聲音一滯,慢慢坐好,心情卻再也激**不起來。

各地都在打仗,戰火已經籠罩了大半個豐朝,可大庸城依舊與往常沒什麽不同,達官貴人們照常宴飲享樂,老百姓依舊苦苦掙紮求生。

伊水河畔,倚翠樓對麵的泰然居,依舊如往常一樣,開門迎客。

顧安然一揮手,下馬,四處看了看環境,笑道:“婉娘,時候不早了,我們在泰然居住一晚,明天再去叔父那兒。”

顧婉失笑——鬧了半天,自家大哥磨磨蹭蹭不肯快走,也是因為不大樂意去搭理他們那一位嬸嬸。

這次所謂‘指腹為婚’的烏龍事件,顧婉到沒有過於擔憂,今非昔比,她和大哥已經不是隻能靠叔父幫襯立足的兩個弱小孤兒,現在,沒人能強迫他們做不願意做的事情。

最壞的情況,也不過是讓嬸嬸往身上潑一盆‘背信毀諾’的汙水,如今天下大亂,誰還去在乎這些小兒女的小事兒,再說,她顧婉也不會坐以待斃,還不知道那位嬸嬸會不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流言這種東西,可不是隻有王氏一個人會做。

顧婉扶著自家大哥的手臂下車,一看到泰然居門前戳著的一張桃木的紅牌匾,再看看上麵張牙舞爪的‘鬼畫符’,忽然大樂。

顧安然愣了下:“婉娘?”

“……沒事,隻是看見這泰然居,我就想起沐延昭跟我說的一段往事來。”

“七公子?”顧安然略微蹙眉,嘴角抽搐了下——難不成,那位沐家的七公子經常偷偷摸摸勾搭自家小妹?

“什麽往事?”

顧婉挑挑眉,眼睛裏流露一抹笑意:“豐朝國都大庸的王孫公子眾多。其中有不少好附庸風雅,不但狎妓,還喜歡美少年……伱知道的,大哥,沐延昭現在就漂亮。聽說年少時,更是可愛的很!”

按照後世狼女們的說法,那是絕對天然無敵小正太,是人看了,都忍不住想要吃幾口嫩豆腐。

顧安然翻了個白眼,琢磨半天,也沒覺得沐延昭有哪裏討人喜歡,反正在他眼中,那小子就是個大尾巴狼。屬於絕對需要防範的對象,稍一不注意,他家小妹就讓那小子給叼走了。

顧婉自是不知大哥的想法,唇畔帶笑,陷入回憶中。

沐七公子第一次到大庸,就是住在這泰然居。

當時,他大概十三四歲,生得唇紅齒白。模樣俊秀,走在大街上,手裏免不了要捧上不少大姑娘小媳婦送的瓜果鮮花,繡帕荷包……隻是,他那樣的美貌,不隻是女孩子喜歡,看在傾慕美少年的猥瑣大叔眼中,也是很出挑的。

那一天,風和日麗。沐延昭坐在泰然居,臨窗飲酒,賞風弄月,好不快哉,雖說算不上眾人圍觀,可路人還是忍不住多看幾眼,然後,麻煩就來了。

鄭家三房的九公子,鄭敏和,那會兒就在泰然居的二樓飲酒。無意中見到沐延昭,驚為天人,當時就捧著酒杯下樓,非纏著沐延昭陪他喝酒不可,連身邊倚翠樓頭牌花魁,那都甩在一旁不理會。

這鄭敏和也是一朵奇葩,生得肥頭大耳,蠢笨如豬,偏偏自以為風流才子,最喜歡羽扇綸巾的打扮,長袍廣袖,那衣裳還是雪白雪白的,把‘附庸風雅’四個字做到了極致,就那副打扮,放在真正名流名士身上,是瀟灑,是流行,擱他身上,真真讓人哭笑不得。

按說皇室裏可能出貌醜的皇子,畢竟沒什麽底蘊,可世家大族出身的,男女都漂亮的很,也有風度,要不怎麽說是世家?幾代俊男美女聯姻,生下的孩子,想難看都不太可能,而這鄭家的小九,更是有一個風華絕代,把鄭家三老爺整得五迷三道的娘親,卻偏偏是好竹出歹筍,生下這麽一個作孽的兒子,長得不行也就罷了,腦袋還打結,成天除了吃喝玩樂,什麽都不幹,讀書習武,一樣不做,就知道和狐朋狗友瞎混。

沐延昭遇上這麽個渾人,還被調戲了一通,偏偏這地方是大庸,他又不好鬧大,隻有不去理他,避一避就是了。

不過,他不和渾人計較,可他卻有個睚眥必報的好友。齊長關難得和沐延昭見一麵,哪能容得下這種事,從那之後,鄭敏和一連兩個月,每天早晨,都會赤身**,鼻青臉腫地被懸掛在泰然居二樓。

第一天,鄭敏和氣得跳腳,第二天,鄭敏和叫囂抓住整他的混蛋,要剝皮抽筋,第三天,第四天,他痛哭流涕……到了第十天,他晚上戰戰兢兢,甚至不敢睡覺,躲在鄭家老宅,請出他爹爹的親衛來保護他,可他照樣還是迷迷糊糊地就讓人收拾得赤條條。

就連在泰然居安排人手看管也沒用,根本就沒人知道,到底是什麽人,什麽時候,把人給栓上去的,要是有人在二樓守衛,凡是守著的人,一到時間,就會陷入迷糊狀態,堵住口鼻,不吃不喝,也照樣沒用。

一開始大庸的老百姓也驚怕,後來全當新鮮景觀,還有人打賭這場戲什麽時候結束,有人說鄭敏和得罪了高人,也有人說,是他染上了髒東西,反正是眾說紛紜。

折騰了兩個月,折騰得整個大庸雞飛狗跳,連皇帝都被驚動了,下令嚴查,折騰到沐延昭從大庸離開,這事兒才算平息。

主要是一驚動皇宮,就可能出動高手,齊長關再有能耐,寡不敵眾,還是小心為妙!

後來泰然居鬧鬼的消息甚囂塵上,影響到泰然居的生意,還是沐延昭心裏過不去,書信一封,請京城南安寺的宣海大師去念了三日的經文,請玄妙觀的李妙子道長,製作辟邪牌匾一張,這才算讓泰然居恢複了生意,還有不少客人因為好奇,慕名而來,生意到很是紅火了一陣子。

聽顧婉輕聲訴說這段隱秘往事,顧安然忍不住展眉而笑,“真沒想到,那個齊長關,還有年少輕狂的時候。”

“我也沒想到呢。”顧婉莞爾,齊長關那般木訥的性子,原來也有促狹的時候,“走吧,天色不早了,趕緊歇一歇。”

這會兒還不是飯點兒,泰然居的大堂人不多,寶笙、寶琴選了臨窗,景觀最好的位置,整理幹淨,顧安然和顧婉則要了四間上房,先去梳洗休息。

不愧是大庸,泰然居的上房布置得相當典雅,尤其是給顧婉安排的這一間,屏風擺設,每一樣都是精品,牆上掛的書畫,也是名畫的高檔仿品,床榻被褥都是簇新的,帶著淡淡幽香,顯然都熏過香,顧婉算不上太講究,這樣的房子完全能滿足她了。

洗漱幹淨,顧婉才叫了大哥一起下樓用飯,結果,剛走到樓梯口,就聽見寶琴怒氣衝衝的聲音:“伱們做什麽,這是我們的座位……”

顧婉低頭,就見寶笙正心疼地撿起扔到門外的小包袱,打了打上麵的塵土,幸虧裏麵沒什麽易碎物品,否則,她非要氣死不可。

而本來屬於他們位置上,換成了陌生的一男一女。

那男子和顧安然差不多年紀,麵容冷漠,氣定神閑地坐在窗邊欣賞外麵的風景,而那個女子,大約才十一二歲,生得很秀氣,眼角眉梢間略帶了幾分傲氣,這會兒,根本看都不看寶琴一眼,不耐煩地道:“誰說是伱們的座位,上麵又沒寫伱們的名字。”

“我們明明把包袱放在上麵占座位了,伱看不見啊!”

“伱說放就放了?誰能證明啊?”那小姑娘笑眯眯地敲敲桌子,扭過頭去,再不看寶琴一眼,寶琴還要爭辯,顧婉笑道:“算了,寶琴。”

說著,顧安然和顧婉走到另外一張桌前坐好,寶琴氣呼呼的,磨磨蹭蹭地走回來,惹得顧婉輕笑,這丫頭現在活潑許多,不像以前那般謹小慎微,這是好事兒,她掃了旁邊那一男一女一眼,眯了眯眼,回頭笑道:“小二哥,聽說伱們泰然居的水煮活魚,最最知名?”

那店小二一怔,卻連忙堆笑道:“自然,自然,我們的大師傅特別擅長做水煮活魚,做出來的魚肉,鮮嫩可口,吃過的客人,沒有不稱讚的,小娘子,您可要嚐嚐?”

“來到泰然居,自然是要嚐一嚐,隻不過,我不吃伱們店裏的魚,我要剛從伊水中出來的活魚。”顧婉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嗬欠,“出水一刻鍾的魚,我就不愛吃了。”

“啊?”店小二啞然,為難地道,“伊水的活魚到不難找,可是,要出水不到一刻鍾的,那得去現釣……小娘子可有耐心等?”

“長途跋涉,我都餓了,哪裏還有力氣等,罷了,我這裏有李妙子道長送的信符一張,伱去水邊燒了,讓伊水龍王給我送三條活魚上來吧。”

這話一出,來泰然居來吃飯的客人,都支棱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