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蠱事
我聞到了血肉腐爛的腥臭之氣,這女鬼長長的黑色指甲尖已經快要抓我的背上。
我人生的二十一、二年裏,從來沒有一次像那日一般驚悸,在那一刻心髒都幾乎停頓住。
千鈞一發,無數念頭湧上了心頭。
這時候,十二法門裏麵的壇蘸裏麵的一門降三世明王心咒,鬼使神差地浮上心頭,同時我已然雙手結出大金剛輪印,作降三世羯摩會,扭腰、前推,然後將所有的負麵情緒瞬間拋棄,沉氣,猛喝了一聲:“鏢——咄!”這一聲吼叫,集中我全身的精氣神,頓時間轟鳴若響雷,在整個樓道裏麵震動。
世界像鏡子一般破碎,燈光昏暗的樓道,閃爍的視覺,紅色的紗裙和腐爛麵容、狠戾哀嚎的厲鬼,都化作了無數漫天的小碎片化作不見,唯有明亮的燈光在走廊裏無言地對我嘲笑——這樣的描寫似乎有些視覺化,好吧,其實當時我就是感覺心髒一張一縮,驚悸過了一個點之後,所有的恐懼感都潮水一般退去。
我大概是失神了三秒鍾,聽到樓道裏有“噠噠噠”的腳步聲,很急,也很沉重。
我這時候已然回過魂來,想起道行淺薄的厲鬼一般都是用幻覺嚇人,虧得我還是半個專業人士,沒想到擅泳者溺斃,我自以為可以有金蠶蠱辟邪憑恃,卻沒想著娘們竟找上了我來……可恨,當我好欺負麽?——好吧,之所以這麽氣憤,是因為此時我的褲襠,已經濕噠噠的了。
“陸先生,陸先生……”
下麵有人喊我,是樓下遇到的那個胖保安,他跑上來,旁邊還有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保安,我也認識,老實巴交的一個人。胖保安氣喘籲籲地問我怎麽了?我說我遇鬼了,你信麽?他瞪著眼睛,說你今天也遇鬼了?
我一聽這個“也”,心裏麵就知道這事鬧大了,就問也有人遇到?胖保安說是,有一位B座14樓的單身女子也遇到了,現在賴在保安室不肯走呢。我說你們怎麽上來的?他告訴我在監控室裏麵看到我圍著樓梯在打圈圈,感覺有點奇怪,然後就來看看,剛剛走到二樓,就聽到我大吼一聲,更加著急。
我說你們等一等,我讓他們在這裏等著,我一口氣跑到十樓的家裏。打開門來到客廳,發現黑咕隆咚的客廳沙發上坐著朵朵,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緊張地看著電視,金蠶蠱在她旁邊飛,嗡嗡嗡,看見我來了,嗖地一下飛到我麵前,想從我嘴裏鑽進去。我一把擋住它,一看電視,是某衛視午夜檔播放的香港鬼片《山村老屍》,看著朵朵一副緊張害怕樣,我很無語——都是鬼,而且這是真鬼,那是假鬼,怕個毛啊?
朵朵也想來抱我,我攔住了她,跑去浴室草草換了下褲子,出來後讓朵朵繼續看,拎著金蠶蠱放兜裏,然後跑到5樓的樓道口與兩個保安匯合。
在物業的監控室,我看到了顯示屏裏自己剛才的那副蠢樣:一個人埋著頭使勁地在四至五樓的樓梯裏上下轉圈,然後推開樓道門湊了一眼,退回來,然後死死盯住樓道的瓷磚,接著又往下跑,然後停住,大喊一聲……“鏢——咄!”
啊,跟個神經病一樣!
監控室裏麵坐著一個女人,鵝蛋臉,皮膚白皙,眼睛大而亮,年紀二十四五,算得上是個豔麗嬌媚的女子,隻是臉上煞白,渾身發抖,顯得有幾分可憐。我看向她,她也看向了我,猶豫了一下,哆嗦地說:“你,你也碰到了那髒東西?”我說是啊,我也遇到了,你什麽情況?
她說在半個小時之前碰到一個一臉碎肉、身體僵直的女人在追她,嚇得她膽都快裂了,癱軟在地上不敢動彈,幸好碰到保安巡邏,把她帶回來的。我笑了笑,說沒事的,要真有鬼,那她也就隻有嚇嚇人而已,還真能把你怎麽樣不成?轉過頭來問兩個保安,那個七月間死去的女人在哪個房間,住人了沒?
胖保安說沒有,死了人就是凶宅,掛在交易所了,沒見過人來看房。
我心想還好沒人來,要不然買房的人真的要經曆比旁人更加揪心的遇鬼經曆了。我說我能去看看不?裏麵有什麽髒東西,定是有牽掛的,把那東西毀掉,這棟樓才能平安。胖保安笑嘻嘻地奉承說陸先生你是開公司做老板的,還懂這個?我說我懂啊,你不信?胖保安直搖頭,說他沒有鑰匙進屋,去不了。
這時候一個大腹便便的肥人走進來,在沙發上坐著的年輕女子立刻跳了起來,乳燕投林,把自己塞進了肥人的懷抱中去,兩人一陣軟語纏綿,女子哭哭啼啼地抱怨著,說自己的見鬼經曆。肥人聽完,朝兩保安大吼,兩人維維是諾。肥人罵了一陣,氣喘,臉漲成了豬肝色,摟著女子就出去了,說要去住星級賓館,滾床單去了,還說那費用要找物業報銷。
我冷汗,看著那女子斯斯文文、瘦瘦弱弱的,怎麽能夠承受那近300斤肉的壓迫?
兩保安臉青一陣白一陣,胖保安連忙給上頭匯報。
我站起來,那個老成一些的保安問陸先生你也要出去?他是四川人,說話一口川普,很親切,我笑了笑說這倒不用,隻不過你們上頭要是不處理,以後遇鬼的人會越來越多的,這棟樓恐怕就廢了,能不能打開門,讓我進去瞧瞧?胖保安掛了電話,包子臉上有些歉意的笑:“陸先生,不好意思,今天真不行,老板說他明天找人來解決……”
他的說法,有點像外交部的官方發言。
我沒有再說話,獨自走樓梯回家,經過第五樓的時候,我拐到五樓的走道裏,借著金蠶蠱的靈性,去看各家的房門,發現東首第一間的房門有些特別,怎麽講——是那種有點淡淡黑霧的籠罩,書裏麵叫做“陰宅怨地,不加複生”,是有邪物停駐的典型征兆。
我念了一段十二法門壇蘸中的一段內容,持續地念,然後結手印。
過了一會,那黑霧淡了一點。
我估計房間裏麵有些見不得光的髒東西,但是我畢竟是半調子,樓道裏安檢措施又周全,我這種身份也不能夠破門而入,於是對著門口大罵幾句——這是罵魂,有的同誌小時候應該看見父母做過,凶狠一點,其實也有一些驅邪的效果。
回到家裏,我從書房裏麵拿出前些日子在香燭店裏買來的黃符紙和朱砂、毛筆,香墨,也不管有用無用,照著電腦加密文檔裏的十二法門影印原本,將精氣神凝聚,集中精神在腦中模擬了許久,然後一口氣書寫了四張“涅羅鎮宅符”。畫完,我感覺一股疲倦之感升到頭頂,我叫來金蠶蠱,讓它噴點血上去。
金蠶蠱不肯,扭著肥肥的蟲軀在我上下左右飛,黑豆眼不時地衝我瞪。
我拉著朵朵的手,跟它溝通:這也是為了朵朵的安全,要是那女鬼沒事跑來這裏串門,鬼鬼相吸,把朵朵給害了,以後誰還陪你玩?金蠶蠱停在空中,然後附在朵朵的靈體上,滑梯一樣的溜到地上來,過了一會,自己爬到桌子上的黃符紙上,蠕動,扭著屁股,又過了一會兒,四張黃符紙金光燦燦。
“涅羅鎮宅符”終於完工,我把這四張分別貼在房門口、衛生間、客廳窗口和臥室窗口。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外邪進入,穩定鎮宅。
有件事情值得一提——為什麽朵朵也是陰魂靈體,但是為什麽不受影響呢?
首先她現在已經是我養的小鬼了,心靈上麵跟我有一定契合;其次她與金蠶蠱親近,金蠶蠱智慧並不多,但是對親近的人其實非常照顧的,所以並不會對朵朵驅害。“涅羅鎮宅符”出至我與金蠶蠱之手(爪),自然不受傷害。
普通金蠶蠱愛幹淨,對主人是福星,養蠱的人很少生病,養豬養牛容易長大,更厲害的是把人下金蠶蠱害死後,可以驅使死者的魂魄為他幹活,因此主人致富。但是,養金蠶的人,必須在“孤”、“貧”、“夭”三種結局中選一樣,法術才會靈驗,所以養金蠶的人都沒有好結果。於是,也誕生了一種叫做”嫁金蠶“的風俗,所以勸一勸路過少數民族地區的同誌,地上有金銀,千萬莫撿,切記切記——這是題外話,略下不提。
我這本命金蠶蠱比較老實,對我要求不高,也沒有叫我做選擇題,除了剛開始不聽話、拚命折磨我外,一碗黑茶功德湯喝下之後,服服帖帖,雖然也偶爾鬧脾氣、愛喝小酒之外,其他還好,大事從來不掉鏈子——哦,它回住處的方式也讓我不喜,當然,習慣就好。
一夜無事。
第二日我心有牽掛,於是早早地回到家裏,時值下午六點,看見一樓大廳裏有一個穿得青色舊袍子的男青年,跟《神雕俠侶》裏麵全真教老雜毛們的穿著一般,大襟大袖的道袍,裹腿,著布鞋,頭上沒戴方帽,挽發髻,兩縷青須,正在樓下與人侃侃而談。
跟他說話的是物業房的一個什麽經理,我見過,但是印象不深。周圍為了一圈人。
倒是那個胖保安看見了我,叫住我:“陸先生,你來得正好,你昨天不是也遇到髒東西了麽?跟茅克明師傅說一說。”他昨天晚上值夜班,不過這會兒倒也精神,隻是眼睛上糊著眼屎,顯然也是被臨時叫過來的。那年輕道士看著我,作了一個揖:“這位先生,貧道這廂有禮。”他沒叫我為居士,反而叫先生,讓讀過一些道藏的我有些意外。
而且,這道士沒有個道號,也好意思出門?
旁邊的經理給我介紹:“茅道長是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門的親傳弟子,玄機莫測,法力無邊,有了他來為我們超度亡靈,大家都可以放心了……”
“失敬失敬!”
我一邊回禮一邊看著雜毛小道——就這鳥樣就號稱掌門弟子,我還真的有些懷疑。
茅山道士這玩藝,他們長期活躍於各種影視劇裏,多是以捉鬼降妖而名聞於世,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也知道,所謂茅山法門多見於附道外道的民間巫術,殊不知茅山宗的教義精華卻跟這些毫無瓜葛。真正的掌門弟子,自有供奉給養,定是在山中盤腿打坐,磨練心神,哪裏會勞累得四處奔波,裝神弄鬼、騙吃騙喝?
我正在疑慮中,那自號為茅克明的道士衝我微微一笑,說:“這位先生印堂發黑,眼角含煞,定然是衝了晨星、走了北火。無妨,來,來,貧道為你助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