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屍陣,得絲帛
我望著天,陰沉沉,颼颼的涼風在冬天的青山窩子裏刮過。
也不知道是幻覺還是真實,耳朵邊上聽到“刷”的一聲,就像西部電影裏,拔刀砍人的呼嘯,直接印入我心裏。
接著,所有的景象往上麵躥,我重重地跌落下地來,屁股著地,而剛才舉托著我的那七八雙手的主人,被最凶猛的那個跳屍“邦邦”幾下,給大力摜飛去。我就地一滾,仍然有許多屍漿濺起,灑落在我身上,還有許多屍蟲子掉落下來。這些我都沒在意,朝人影少的地方突圍而去。剛跑出兩步,就被一個一身黑毛的腐麵僵屍給拉住了腳,有金蠶蠱在,我的膽氣也增加了不少,俯蹲下身子,結“大金剛輪印”,口吐“鏢”字,狠狠地印在它腦門上。
這一印拍出即中,我立刻感覺到空氣中,都有震**感,無形的波紋在虛無的空間回**開去。
太意外了,這震**感居然是我一手弄出來的。
這就是“炁”,道家的組成根本,念力具象化的表現形式。
“鏢”一字,由神海念起,經上中下三丹田,過腹髒,肺部擴張,喉結、鼻腔共鳴,與空氣萬物呼應,一舉而成。口中吐字,印法呼應之,攻擊力全部集中於手部。然後我手掌立刻一陣灼熱,暖洋洋,自己沒感到燙,反而是被我拍中的活死人,“嗷嗷”地叫喚著,悲鳴著到地而去,動彈不得。
它沒有再次爬起來,我能夠感覺到它殘餘的魄,被我拍散。
《子不語》有雲:“人之魂善而魄惡,人之魂靈而魄愚,魄主宰人身,當魂離開人體,便會淪為惡鬼僵屍。”
活死人,無魂有魄,若將魄再拍散,則就變成了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了。這是一種高級的除屍方式,也簡單粗暴,適用於有氣感、有道行的有道之士,比如……我,嘿嘿。此外還有符咒來鎮壓、禁錮、布陣、棗核七枚……等緩和的方式,以及終極的火燒——放火燒之,嘖嘖之聲,血湧骨鳴。
能感受到“炁”,說明我已經有了氣感,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領域。
這進步讓我欣喜若狂,全身的毛孔都舒張開來,顧不得身上的傷勢和周遭的惡臭,與追擊我而來的白毛、黑毛等種類的僵屍,廝打起來。這打鬥姿勢並不好看,像街邊的潑皮打架,掐脖子扯臉的。然而我心中卻無所畏懼,唯一的惡感,也隻是嫌棄這對手太髒太臭,邋遢得很,汙穢了我的手掌。然而見慣如此,我也隻有咬著牙,強忍著。
與此同時,那頭叛變的厲害僵屍,手起爪落,居然拍飛了好幾頭同類,有一頭,居然被一掌拍裂,碎成了六七塊腐臭的肉塊——好厲害的掌勁,這位仁兄生前莫不是學過傳說中的“降龍十八章”?我痛,大腿上被咬了一大口,血肉模糊,也不知道是否中毒,身上至少有七八道血淋淋的傷口,但是我卻也不跑了,咬著牙,與衝上來的僵屍周旋、躲閃,抽冷子就大喝一聲“鏢”,印腦門上將其殘魄拍散——虧得這些僵屍個兒都不高,我拍得也順手。
僵屍到底是故去的活死人,動作略緩慢,讓我受到的攻擊範圍減小,也活動得開。
地翻天等人見到局勢如此逆轉,均乍舌不已,又見最厲害的那頭僵屍另投了門庭,站不住腳了,紛紛圍上來,有持桃木劍的、有持紅符繩的,有拿黃紙符貼腦門的……一時之間,八仙過海,一擁而上。那個拿散彈槍的絡腮胡子,求饒似的朝我呼喊:“哎!陸小弟、陸小弟,手下留情,莫不都拍散了喲……我們留著還有大用的呢!”
人多自然力量大,沒多時,僵屍們定的定、死的死——這死,指的是煙消雲散的死——唯剩下了那一頭長得像科學巨人的跳屍,正在奮力地撕扯著已經失去魂魄的屍體,大卸八塊,血肉飛揚,搞得場麵十分血腥。王家人全部圍上來,神情複雜地看著這頭他們原本引以為傲的跳屍,地翻天嘴唇輕抖,默念著安息靈魂的咒語,然而卻一直無用,溝通不上,最後無奈地看著我。
顯然,他是明眼人,看得出來是我在搗鬼了。
然而金蠶蠱這肥蟲子,大部分的時候都不聽我使喚,任性得很,我心裏也沒底。
不過在此時此刻,我唯有裝逼,不看那頭作亂的僵屍,盯著地翻天,說那法門呢?他沉默了一會兒,其間還瞅了一眼他爺爺,最後長歎道:“我給你、我給你,隻盼你別毀了這小黑天,這可是我們家傳承多年的屍寶,還指望著一直傳下去呢!”我點頭,他轉身往屋子裏走去,一分鍾後,他拿出一卷黃色的絲帛,走到我麵前,遞給我。
我接過來,攤開,這絲帛有兩張a4紙大小,裏麵有密密麻麻、幾千字的蠅頭小楷。從右到左、從上到下,右邊起頭,用魏碑體書寫了四個大字——《鬼道真解》。
地翻天說指著這絲帛,有些不舍:“這冊卷子,是我爺爺與幾個同行在解放前,從明代一個白蓮教楚南舵主的葬墓裏麵,翻出來的。那墓十分凶險,過程自不必說,弟兄都死了大半,足以見其珍貴之處。我煉製五鬼搬運術的法子,也來自於此。這裏麵,就有三魂還剩兩魂的鬼魂修煉的法門——也有拓本,但是你今天也吃了些虧,這真本,就當是給補償你吧……”
我盯著他,問這是真的麽?莫哄我啊!
他苦笑,說你也是個高人,他這次眼拙,得罪一次哪敢再得罪二次?江湖人,闖**四方,講究的就是個招子敞亮,此事過後,再也不敢了。一筆勾銷吧?
我點頭,說可以。
視線移到了黃帛上,我在黑色的蠅頭小楷中找到了“靈體修煉”的寥寥幾字,然後把它卷成一團,收到褲兜裏。交易完畢,我朝那渾身都是腐臭血肉的跳屍喊一聲收工了,它還真給我麵子,這一句話莫名的靈驗,它停住了,僵直地站了起來,眼睛往下斜,一動也不動。然後,從它後麵飛出一條肥蟲子,金色的身體上沾染了些黑色血漿,髒乎乎,難看得很。
這小東西飛到我麵前,一雙黑豆眼盯著我,搖頭晃尾,頗為得意。
狗東西!
我不願讓地翻天他們多見金蠶蠱,伸手把這賣弄**的家夥揪著,聞了一下,嗯——臭死了!我讓它自己去洗澡,然後回過頭來,指著一地的屍體,問怎麽收拾啊?地翻天眼睛還瞅著跑到他家廚房去洗澡的金蠶蠱,擔心得很,見我問起,苦著臉說他養的十二屍巫,如今壞了六成,損失大了。我氣憤地笑,說你們家煉製的僵屍,自己都製不住,還把我連累了一番,虧得我還是有些本事的,要不然,恐怕已經命喪黃泉了……
他訕笑,說怎麽會呢,一看就知道我是福大命大之人。
見我瞪眼,他無奈了,說今天的天氣、日子、時辰都不對,他們剛才也是沒有了法子,想著先讓我衝一下那受驚僵屍的戾氣,等緩些再將其一一鎮壓……我懶得聽他鬼扯,問這麽多屍體是哪裏來的啊?他坦言,說不要多想,都不是他殺的——有的是從墓裏麵翻出來的,有的從火葬場裏買通工作人員,狸貓換太子弄來的(反正骨灰隻是一坨灰渣,家屬也看不出來)……
我歎氣,說都什麽時代了,你們還煉製僵屍,能派什麽用場?
他笑,說都是老手藝了,閑著也是閑著,留著看家護院嘛。
我沉默,不知道他在隱瞞什麽,但是也不想深究。每一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讓別人知曉的秘密。大家都是旁門左道中人,我本就沒有立場,站在道德的高度去指責他們,他並不是我的犯人,僅僅隻是跟我做了一個交易,自然不能管得太寬。
況且,這裏麵我並不處於優勢,那個絡腮胡子手上可是拿著一把槍呢。
這散彈槍的威力電視裏麵倒見識過,二十米的範圍內,中一槍,身首立刻分離,一地碎肉沫子,全身馬蜂窩,裏麵的鉛彈要拿鑷子挑,足夠一個壯勞力忙活一上午。
事已至此,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聞著身上這屍臭,沒法趕路,問有沒有地方可以去洗洗。地翻天很熱情,他要留下來收拾現場,趕屍回洞,叫來他那二女兒,引我去洗澡間洗澡。別看這裏偏僻,但是設備還齊全,熱水器還是太陽能的,雖然這幾天陰,但是熱水也有。我把衣服脫光,站在花灑下麵淋,把皮膚搓紅,幾乎快掉了一層皮。
再一聞,還是臭,熏!——我終於知道為什麽這家成年人身上都有味兒了。
正洗著,金蠶蠱鬼鬼祟祟地從氣窗溜了進來,想爬進我嘴巴裏。
我捂住嘴,一巴掌扇丫的——這家夥沒心沒肺的,確實惹人喜歡,但就是有一個缺點,太不愛衛生了,老是喜歡和髒東西打交道,還樂此不疲。也不知道是不是蠱的天性。我可以容忍它寄居在我體內,也容忍了某一段時間裏它的出入方式,但是某一天我猛然醒悟,這小東西是半靈體了,何必老走穀道?
這個臭毛病,必須得改改!
妥妥的!
一番沉重的思想教育,肥蟲子妥協了,委屈地看了一下我,黑豆子眼睛裏好像還溢出淚水來,可憐巴拉的,像個孩子。過了一會兒,嗡嗡飛,圍著我轉圈,後來又附在我胸口的槐木牌上,把紅繩子絞來絞去。我知道,這小家夥,也想朵朵了。
其實,我也是。
洗完澡,地翻天的二女兒抱來一套衣服,普通的樣式,老款,是她小叔的(內衣褲、襪子我自己包裏有)。我隔著門拿進來,發現小丫頭居然還想偷看我一眼——夠膽大的!我幾乎沒有一點兒的心思停留,穿好衣服出了門,地翻天過來找我,問走了啊?我說是,他吭吭嗤嗤猶豫半天,我說有話就直說吧。
他點頭,問我沒有給這家裏麵下蠱吧?
顯然他是擔心剛才火爆亮相的金蠶蠱從中作梗——畢竟在湘西,蠱毒之名如雷貫耳,沒人敢在這方麵掉以輕心。我說放心,你不仁但是我不能不義,我跟蕭克明有生死的情誼,他的朋友,我怎麽都是要高看一眼的。不過,如果給我的那卷帛有問題,那麽就另說了。
他斷然說不會的,這方麵絕對可以放心。
他說找人送我,我拒絕了,告辭,往來路走去,走了好遠,我都有一種被人偷窺的感覺,轉過頭來,隻看到二樓的窗戶,有一張漂亮的臉。那是地翻天的二女兒,一個學土木工程的大一學生,旁門養屍世家的子弟。
我無暇猜測她那明亮的眼睛後麵,代表著什麽情緒,隻是走,歸心似箭。
懷中有一團幾千字的絲帛,有了它,朵朵後麵的道路,就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