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陌不知是知道自己錯了,還是被打怕了,薛先生和展誌承離開後也沒敢起來,跪在那裏嚶嚶地哭。

展紅菱看著他的樣子也沒心思吃午飯,弄了把椅坐在太陽地底下陪著。

直到安靜下來她才覺得手腕上火辣辣地疼,挽起衣袖來看,被展陌咬的地方已經滲出血來,可想而知這小東西用了多大的力氣。

展紅菱忍不住委屈地落下眼淚,不知自己是為了什麽,一心想教他走正途,和叔叔嬸嬸一次又一次地爭取、厚著臉皮去給他請先生,換來的卻還是他這樣的仇視,難不成自己上輩子真欠下過他什麽……

她正在這裏傷心著,忽然聽旁邊有人驚訝地“咦”了一聲。

她轉頭看去,卻見又是秦昭來了。

這次秦昭隻是一個人,背手捏著把折扇,扇墜子搖來晃去,看起來很是悠閑。

秦昭來得多了,連展府守門家丁都不攔他,任他進到院裏,隻是一走進東院他就看到這樣的情景,還真是吃了一驚。

他看完展紅菱又看展陌。

來得次數多了,即便展陌此前很少到東院來他也知道這孩子是誰,奇怪地問道:“這是怎麽了?一個跪著一個坐著,兩都哭哭啼啼的。”

展陌不願被外人看到自己出醜,抬起袖子狠狠抹了抹眼淚,鼻涕眼睛頓時糊成一團。

展紅菱也下意識地擦著眼淚,問道:“你怎麽大中午的來了,沒帶人來下棋?”

秦昭用折扇往手上拍了一下,故意洋洋自得道:“本公子覺得自己最近棋藝大長,打算來與你單挑,順便蹭頓午飯吃,沒想到來了就見這光景,還真是出乎本公子的意料,說說這是怎麽了,都哭成這樣?”

給展紅菱找藥去的翠蘿正好回來,說道:“還不是小公子不懂事,小姐求爺爺告奶奶給他請來了先生,他卻不好好學,還把小姐的手給咬了!”

說著蹲下身子幫展紅菱擦藥。

秦昭走過來探頭看了一眼,咂嘴道:“嘖嘖,咬得是夠狠的,看來你平常肯定沒少欺負他,不然他怎麽這麽恨你。”

展紅菱正為這事傷心,聽他在這裏火上澆油,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秦公子,你今天是專程來找我別扭的麽?”

秦昭見她真要發火,連忙道:“不是不是,我隻是想安慰一下展小姐,展小姐對展小公子的心意誰都看在眼裏,他現在太小不懂事,長大就會理解你的一片苦心了。”

展紅菱見他終於說了幾句人話便不再出聲,看著翠蘿給自己包傷口。

秦昭看了看那邊跪著的展陌又問道:“不過我挺好奇你請的是哪位先生,竟然能把出名頑皮的展家小公子管住,跪在這裏不敢逃。”

展紅菱說道:“是一位姓程的老先生,本都已經賦閑養老了,我去死磨硬泡才請來的。”

秦昭的眼睛驚愕地睜大:“你說的可是程景仁程老先生?”

展紅菱道:“正是,莫非你認識他?”

秦昭苦著臉心有餘悸道:“豈止是認識,一想到他,現在我的手板還疼呢!”

展紅菱忍不住破涕為笑:“原來他也教過你,看來沒少挨打。”

“是啊,足足打了我六年,直到我過了鄉試他才離開我家……”

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展陌走去,來到近前蹲下身往展陌的臉上看著,邊看連嘀咕:“讓我來看看我這同病相憐的小師弟……”

雖然他語氣和藹,可是展陌認為他是展紅菱一黨,恨恨地轉過頭去不理他。

秦昭看到他花貓一樣的小臉,抬頭故作氣憤朝展紅菱吼道:“你這姐姐怎麽作的,小師弟臉髒成這樣,你就不能給擦擦麽?!”

展陌一直背對著展紅菱,展紅菱哪裏看得到,不過知道秦昭是在故意討好展陌,她也沒有生氣,告訴翠蘿過去給展陌擦臉。

翠蘿拿了濕手巾來,走到近前卻被秦昭接過去,道:“我來。”

說著親自動手把展陌的小臉給擦得幹幹淨淨,把手巾還給翠蘿之後竟然一屁股坐在展陌旁邊的坐上,拉起展陌被打的小手看著,故作心疼道:“唉,看這給打的,這老家夥上了年紀也還是這麽狠!”

他稱薛先生為“老家夥”,旁邊掐戒尺站著的福全沒好眼睛地瞪他,可是他跟隨薛先生晚,並不知道秦昭是誰,也不好多言,隻能聽著。

之前秦昭和展紅菱的話展陌都聽到,知道他曾經有和自己相同的經曆,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當初他也這麽打你了?”

“當然了,你看我這手……”

秦昭把手往出一伸,手掌白皙,手指筆直纖長,像女子的手一樣。他看了看隻好又把手攥了回去,說道:“別看現在好好的,那時候可是每天都腫得饅頭一樣,連筆都捏不住。”

“那他也罰你跪了?”

“那更不必說了,他來的頭一年,我幾乎每天的中午飯都吃不到,我找我爹告狀都不好使。”

展陌也開始同情他。“那你找你娘啊!”

秦昭用扇子搔了搔脖子,故作輕鬆道:“可是我沒有娘啊!隻有一個哥哥,還和我爹一條心,向著那老家夥說話。”

展陌也被他說得傷心起來,低頭道:“我也沒有娘,如果我娘在,肯定不會讓他這樣打我的!”

“是啊,那會把他恨得呀,真想有個人來幫幫我,把這老家夥從我家裏趕出去才好,可是他後來不教我走了,我想想又不恨了。”

展陌奇怪道:“為什麽不恨了,你不是說他每天都打你、罰你的跪麽?”

秦昭看著他懵懂的小臉說道:“那是因為我做錯事了呀,現在想想小時候做的那些事,真都是該打的,如果那時候他不打我、讓我知道那是錯的,現在我肯定更不像話!”

展陌滿臉不解:“可是你現在也沒好到哪去啊,他們都說你不是好人!”

秦昭怔了一下卻沒有生氣,問道:“誰告訴你我不是好人的?”

展陌發覺自己失言,囁嚅道:“就是、就是西院的那些人,他們說你不是好人,我姐整天和你在一起也不是好女子,肯定會做出見不得人的事來……”

秦昭抿了抿嘴,轉頭往展紅菱那裏看去,卻見展紅菱一臉坦然地看著這邊,沒有一點不好意思或回避。

他收回目光道:“他們說我和你姐不是好人,那你覺得呢?”

展陌先是畏懼地往展紅菱那裏看了一眼,轉回頭來放低聲音道:“你還好,可是我姐一定不是好人!”

他聲音雖低,可是展紅菱還是聽到了,不由又是一陣心涼,失望地把頭轉向一旁。

秦昭淡淡往她這邊看了一眼,回頭繼續與展陌說:“既然我和你姐同被說為壞人,可是為什麽在你眼裏我就不壞呢?你想會不會你姐在某些人眼中也是‘還好’的呢?”

展陌想了想說道:“或許吧,我也聽到有人說她了不起,說她一個女子家有那樣高的棋術,肯定不是普通人,隻不過這些都不是在我麵前說的,在我麵前,還是說她壞的人多一些。”

“難道你分辨一個人好壞的方式就是聽別人說自己不去想?可是你知道不知道,現在已經很多人說你壞了,但是你真的壞的嗎?”

展陌被他問得不說話,秦昭像地大人一樣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師弟,相信我,你姐姐是你的一奶同胞,她是不會害你的,如果想分辨究竟誰好誰壞,那就跟著先生好好學,等你長大了、有學問了,那時候才真正有資格去分辨什麽是好,什麽是壞。”

這樣的話從前從來沒人對展陌說過,秦昭說完之後他不再吭聲,小腦瓜子裏似乎也在思考著。

秦昭說得差不多站起身來,可是一抬頭卻見滿頭白發的薛先生就站在旁邊,他尷尬地笑了笑:“先生,好久不見。”

“唔……”薛先生點了點頭,道:“難得,當年的搗蛋鬼也知道開導別人了。”

秦昭又笑了笑:“是啊,現在懂事了,才知道當年您打我是很辛苦的,您看,頭發全白了,都是那會打我累的。”

薛先生繃著臉:“又沒正經的,難怪坊間那樣傳你,看你還是沒長進,也不怕給你父親丟臉!”

“嗬嗬,他這輩子夠風光的了,不在乎我丟的這一點臉。”

說著作揖道:“先生您就別為我操心了,還是忙小師弟吧,看您又要頭疼些日子了……”

說著朝展紅菱走去。

薛先生知道他不願聽自己說教,轉身到福全手裏接過戒尺,讓他去吃飯,然後問展陌道:“知道錯了麽?”

展陌腮幫鼓了又鼓,最後還不甘地小聲說道:“知道了。”

“知道就起來吧,跟我去背書。”

展陌起身跟薛先生進了書房。

秦昭見展紅菱還在擔心地向書房裏看,說道:“放心吧,先生的手段多著呢,你弟弟肯定走上正途的,走吧,別在這曬著了,下盤棋去。”

剛剛他與展陌的交談展紅菱都看在眼中,沒想到他竟然會在展陌麵前為自己說話,對他的印象更加改觀,說道:“你不是說要蹭飯麽,走,一起吃點去。”

秦昭眼帶喜色,卻道:“這樣好麽,會不會更沾汙了展小姐的名聲?”

“由著他們好了,對我好的人不會因為這點事汙蔑我,不想我好的人怎樣都會潑我的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