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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人間四月

四月的京城草木始繁盛,京中的人們這時多是三三兩兩相約走在近郊,近郊風景如畫,四處春和景融。年輕男女們或遠或近地結伴而行,既是賞春,也是賞融入了綿綿春意中的才子佳人。

賞過了景,甚少有人回城裏去用飯,大都是在城外上了馬車,坐那“廬山專列”去那個掛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廬山”詩句的天然居用飯。

這些人自然不是家裏沒有馬車,而是習慣地坐上了廬山專列,或許是已經習慣了廬山專列上那擅長於侃大山的農夫,或許是被廬山專列上特貢的茶吸引了。

有人鑽進了一輛馬車,抬眼一看車上已經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相熟的:“喲,言公子。”

“曲候爺。”言行雲正端著茶盞,淺淺地抿了一口茶,要是有姑娘家在場,這情景大概比喝那盞茶還要香還要淳美。可惜掛藍色簾子的隻載男客,要不然真要引起一陣兒大動靜了。

曲候爺上了馬車,這時才看清楚坐在言行雲旁邊的是誰,這沒看清楚還好,一看清楚曲候爺就在心裏喊了聲“晦氣”:“喬院長。”

這兩年喬致安已經溫和得多了,手段也越來越柔,可辦起事來那雷厲風行的勁頭一點也不少,而且下手是更加的利索幹淨徹底了。

“曲候爺。”喬致安點頭致意,算是回了禮。

跟言行雲一塊兒坐,那得叫如沐春風,跟喬致安一塊坐,就隻能叫如臥冰雪了。一時是春風一時是冰雪,曲候爺滿腦袋冷汗,平時巴不得這馬車慢一點再慢一點,好享香茶、賞美景、侃大山。

可今天,曲候爺抹著汗,希望這趟車眨眼就到。

好在言行雲不會一直讓氣氛這麽尷尬,他淺笑著說道:“聞說曲候爺四月娶兒媳婦,到時候少不得要去討杯喜酒喝,行雲在這先恭喜令公子喜迎淑女、早生貴子。”

這話說得正好讓曲候爺壓力一減,麵上遂有了喜色:“那就謝過言公子了,且不說小女,卻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討一杯言公子的喜酒喝。”

對此言行雲絲毫不覺得不好回答,隻答了一句:“公子未及大婚,行雲怎麽敢專美於前。”

他和杜敬璋一塊兒長大,還比杜敬璋小半歲,所以這話完全可以說得理所當然。有杜敬璋做擋箭牌,隻要一抬出名兒來,就沒人會再問下去。但是言行雲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杜敬璋已經有姚海棠了,他可是連個姚梨花、姚杏花都沒有。

“四公子約是班師就得大婚了吧,言公子也該上上緊了,京裏名門淑女、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應有盡有,隻是不知道哪家姑娘有幸能嫁言公子為妻啊”曲候爺是誠心覺得言行雲是個好女婿人選的,雖然他的女兒耐不住先嫁了,但是曲候爺和天下多半父親一個想法,言行雲這樣從裏到外都幹淨,而且身世出眾品貌端正的人,值得托付啊

不動聲色地看了喬致安一眼,言行雲終於覺得自己還不如不接話,化解個什麽尷尬啊,早知道不如就跟著喬大石頭一塊兒沉默,讓曲候爺抹汗抹到脫水。

收到言行雲的眼神,喬致安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說道:“似乎是徐翰林家的小姑娘吧。”

於是曲候爺又意識到了喬致安的存在,應了一聲後就沒再吱聲了。由此可見,喬致安是天下第一的話題殺手,他認第二沒人能認第一,在這方麵杜敬璋也不如他。

一路慢行也總算是在午飯前到了天然居,下了馬車就能看到簡單的原木門上掛著天然居三個大字,兩邊的柱上雕刻著那句詩,再往裏走還能看到“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的句子。

言行雲和喬致安頭前走,邀了曲候爺一起,曲候爺連連推辭,說是已經有人相約了,不打擾。待到言行雲和喬致安走遠了,曲候爺才抹了把汗,扶著刻了字兒的柱子喘長氣兒:“我的娘啊,剛才竟然跟喬致安一塊兒坐了一路。”

“曲候爺,這是怎麽了?”來的是京中一小撥官員,都是文官,這時候武官忙得連軸轉,杜敬璋在北邊打仗,武官們不敢跑這來樂嗬。到時候被哪個文官參一本,跳什麽河裏都洗不清。

曲候爺搖頭歎氣,隻說了一句話就讓幾個文官心情同情:“我剛才和喬院長坐了一輛馬車。”

這都是幾個較年輕的文官,說話間就邀請曲候爺一塊兒用飯,這下曲候爺答應了。正要走時,忽然遠處駛來一輛掛著如草迷煙氣、月照竹篁一般顏色的簾子,是淺淺的一抹梅子青,卻是層層疊疊而出,遠遠行來便如水麵泛起了清波一般。

“喲,還有人自己駕馬車來呢,我記得幾位公子過來也是坐天然居的車馬吧。”有個年輕的文官看著良久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因為是這也算是杜敬璋的產業,所以不論文官還是各路王候,都相對來說更守規矩,這樣一來反倒顯得天然居與眾不同,似乎是帶了幾分超凡意味,於是大部分人都願意守規矩了。

不多會兒,那掛著梅子青車簾的馬車駛近了,駕車的車夫一聲喊,馬車就齊齊整整的停下了,這架勢倒是挺能嚇唬人的。眾文官並著曲候爺紛紛往後退了一步,大家夥兒都在想,馬車上能下來個什麽樣的人。

會是儒雅漂亮的公子,還是傾國傾城的佳人,主要是這馬車太過能引人遐想,它太美了,美得像是帶著綿綿春雨,從春天的深處駛來的。文官嘛,骨子裏都帶著幾分詩意,通常願意把所有的場景都詩化。

“姑娘,到了。”駕車人微微躬身在馬車邊這麽說了一句。

遂有一隻手探了出來,層層簾幕如水一般披瀉在那隻素淨的手腕上,像是探過了月光串成的簾子一般,讓人有種頓時間芳香滿目的感覺。隨著掀開的簾子,從裏邊鑽出來一個眉目如畫,白衣勝雪的姑娘,眼微微一抬,便如眼前開了千萬朵花兒一般,令人有種近乎窒息的驚豔感。

“這麽快就到了,我還以為還有一段路呢,小師妹啊,趕緊下來吧。”

眾人再一眨眼,馬車又就多了一個眼如月牙兒一般滿臉是笑的姑娘,在驚豔過後自顯得尋常,但跳下來時一身天青色衣裳,雖也不顯華貴,卻恰有春意盎然之氣:“唉呀,果然是我想象裏的樣子,素素你看。”

卻原來正是蕭素和姚海棠,先下車的自然是蕭素,她順著姚海棠的手看去,看到的就是那刻了詩詞的柱子:“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廬山。不是說是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嗎?”

清脆的聲音落下後,文官們自動讓了讓,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的柱子,那上邊就寫了這句。

“這些有什麽好看的,我讓你看那邊的菜園子,豆莢可以吃了,眉菜也可以吃了,還有水蘿卜、小葉菜和蘆芽子。”姚海棠還是對菜園子比較滿意,房子啊、風景啊、詩文啊都不是她最鍾愛的,那滿滿一園子新鮮水靈的蔬菜才是她非來不可的原因。

蕭素極目尋找,文官們又讓了讓,漂亮的人總是比較占便宜的。看到菜園子以後,蕭素嘖嘖了幾聲,說:“倒是真比留雲樓的看起來好,這裏打理得更好,論種菜你可不如農家。”

沒好氣地看了蕭素一眼,姚海棠說:“你洗碗還洗得不如天然居的夥計呢。”

文官們相視一眼,曲候爺也和他們一樣直眼了,敢情這倆個一個是做菜的一個是洗碗的,什麽時候小戶人家的姑娘生得這麽好了。一個漂亮惹眼,一個有靈氣顯親和,都算是得天獨厚的。

“姑娘還是早些進去吧,外邊兒風大,一路奔波莫著了風寒。”車夫一出來,就不像小戶人家了。

這時天然居裏的掌櫃走了出來為文官們和曲候爺解惑,先是給幾位都行了禮,然後才迎著姚海棠上前去:“賀文見過東家。”

叫賀文的到四方堂見過她幾回,姚海棠見了就眯了眯眼笑道:“有勞賀掌櫃出來相迎,這是我師姐蕭素。”

“賀文見過蕭姑娘。”賀文說話間就要引著兩人進去。

但是姚海棠還沒介紹完呢,她趁著指了指不遠處正假裝車夫的某人說:“那是太平院陳榮,一路護送我和師姐來這兒,待會兒多給他備幾樣他愛吃的。”

一聽是太平院,文官們和曲候爺下意識地往後一退,連賀文也是苦笑著上前致意:“賀文見過陳大人,先前喬院長已進去了,陳大人倒與喬院長不過前後腳。”

“噢,院長也來了,那你們安置馬車,我去見見院長。人我給你送到這兒了,你們能周顧好吧?”陳榮似乎頗有些不放心。

賀文一點頭說:“自然無礙,陳大人隻管去。”

說罷,陳榮就進去了,視文官們和曲候爺如無物,姚海棠和蕭素進門上台階時則看了兩眼,姚海棠還記得曲候爺,這位從前就是天然居的長客。

而曲候爺這時在心裏嘀咕:“按說我是長輩,用不用上去給她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