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春

妙手生春228最後的背影

本章節

當杜敬瑲站在杜敬璋麵前時,杜敬璋依舊保持著平靜無波的笑容,他看著自己最年幼的弟弟,那個從小他一手培養起來的接替人。心頭倒是不覺得絲毫悲涼或傷感,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天家無情。

他是一個多情的人,但多情人絕情起來往往比任何人都更加冷酷決絕。他不覺得自己受到的是傷害或者背叛,眼前的一切多麽理所當然,多麽前車可鑒,曆朝曆代為皇位何曾消停過。

隻是杜敬璋很憤怒,他的憤怒在於,自己培養起來的人都是那樣的不堪大任。如果他們的進攻僅僅是這樣不關痛癢,老爺子在天上隻怕也會哭著跳下來。

他不是個好兒子,但老皇帝死了,這天下多半托在他手裏,他必需做一個孝子,把老爺子希望他做的事做完——把下一任皇帝輔佐到正軌上,這也是因為他拋棄了皇位之後必需擔負的責任。

“小九,你讓我有些失望。”杜敬璋說道。

至於杜敬瑲,眼下他也隻能說一句“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他當然沒有親自帶兵去打仗,也沒有明著捅破這層窗戶紙,誰也不會去捅破,有時候遮羞布是很有必要的。

“能讓四哥不失望的人,世上隻怕沒幾個。”杜敬瑲答道。

他依然還敬重杜敬璋這個兄長,依然還記得當年的恩與情,但通向皇位的路從來就不講究這些,隻講結果。

“你讓我失望的地方不在於你做了什麽,而在於你的功夫不到家。我以為這些年曆練,你已經不再是當年那樣的魯莽與衝動,但你還是你,從不多加思慮,從不多加衡量。”杜敬璋說著又罵了句髒話,這幾天他罵髒話的頻率幾乎恢複到了從前在宮中的水平,一天不罵上幾句就覺得不舒坦。

實在是這些小子招罵,太招罵了

但是杜敬璋也知道,也不該太過責怪於他們,這天下真正受帝王教育長大的隻有他一個,他學得太多太多。相應的,餘下的皇子們便是尋常皇親貴族的教養,自然比不得那帝王心術。

“有沒有想過殺了我?”杜敬璋忽然問道。

若說沒有當然假,當若說有,這個念頭也不過是一閃而過,杜敬瑲不會做這樣的打算。就像先帝在最後關頭還想著留下慧思公主的命一樣,杜敬瑲也沒預備過取他這四哥的命:“想過,但是我不能這麽做。”

此時的杜敬璋也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憂,笑的是自己這些兄弟終歸也沒忘了情義二字,憂的是一個心不夠硬、手不夠狠的帝王將來如何坐京城掌天下:“小九,我不知道父親最後放在詔匣裏的是什麽,所以我現在不能說得太多。父親才是真正的帝王心術,便是我也猜不透最後是什麽。”

他隻知道不是他,至於皇帝是不是聽從了他的建議選了杜敬瑲,那便不是他能控製的了。

陰謀散了,陽謀也散了,一切似乎就這麽煙消雲散。杜敬璋打發了蕃人,眼看著就預備班師,姚海棠身邊這時也鬆了防衛,隻餘下杜敬璋的兩個親衛跟隨著,餘人已經散去。

這夜裏眾人各自安歇,陳平益看著杜敬璋在燈下長坐不眠,便出聲道:“公子,明日便拔營,時已晚還是先安歇吧。”

“如何睡得著。”歎了口氣,眼前的一切是那樣的荒誕,甚至讓杜敬璋覺得像預排好的戲文一般。他始終還有些不安,似乎還有什麽事要發生。

“公子……”有句話陳平益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說,在嘴裏噎著還是沒出口。

“左右無人,有什麽話就說吧。”杜敬璋說道。

猶豫片刻後,陳平益便說道:“公子,此番事總令人覺雷聲大雨點小,擺這般聲勢,卻隻是雨絲風片地過去,不像是諸位公子們曆來的手段。縱算再是不濟,也不至如現在一般。”

這樣的感覺杜敬璋哪裏沒有,正像他想的那樣,天下間誰能比他更了解自己這些弟弟。要說沒手段,不可能,要說就這點兒能耐,也不可能。

忽然間杜敬璋又滿臉是笑:“要是真還有後手,便算我低看了他們,我等著要真是這樣,一應布置都先別撤,我倒要看看他們備了什麽等著我。”

才這麽一說開,陳平益便說道:“幸是沒撤姚姑娘那邊的守衛,他們撬不動公子,說不得是要去姚姑娘那裏的。”

去姚海棠那兒,杜敬璋覺得這可不是個什麽好主意,姚海棠弄出來那些東西,他有時候看著都毛骨悚然。加上前段時間姚海棠那邊兒報信兒來,說在房前屋後布好了重重陷阱,大概現在姚海棠就缺個試陷阱的。

“要真有人去海棠那兒,隻能是自找不痛快。”而且姚海棠的輕身功夫那叫一個好,大多人都隻能望塵莫及,杜敬璋雖然知道她能得安生,卻還是叮囑陳平益多派些人手,以防有個萬一。

別說,還真有不開眼的上姚海棠那兒找晦氣,夜裏姚海棠剛散完步準備睡覺,然後就聽得很輕微地聲音響動起來。她現在比誰都警覺,局勢不明她不敢放鬆警惕。

“喲,還真有人敢來,那些個機關陷阱可算是有人來試了。唉呀,忘了把毒藥換成了,自己人不應該這麽狠的”姚海棠看著黑漆漆的院落,臉上滿是狡黠的笑,她會把毒藥換成沒殺傷力的才怪,反正也不是見血封喉的巨毒,無非是受點兒罪而已,幹嘛要換。

“不過,不是說已經安定了嗎,怎麽還有人來……不會是杜敬璋半夜來爬窗吧。嗯,倒也有可能,他是有前科的”

躍上最高的枝梢上看了一眼,絕對不是杜敬璋的人,也不見杜敬璋的蹤影,落地後姚海棠拍去身上的塵土自言自語道:“隻要不是杜敬璋就好了,關門睡覺嗯,咱臥房裏有終級暗器,希望你們能闖到這一關來”

於是,闖關遊戲現在開始……

圍牆邊兒一圈綠化樹木裏藏著無數淬了毒藥的弩,一到晚上就架上,隻用細細地線繩固定。倘若有人要在樹裏邊潛伏借此躲過巡邏的侍衛,那他不僅會自己中箭,還得連累其他人——整個一圈兒全是連弩,一個被觸發了,其餘地會一並觸發。

樹梢裏的小灌木叢裏撒了無數的捕獸夾,那可不是老鼠夾子,是熊瞎子遇上了都得哭的大捕獸夾,那鋒利地齒口上塗了好幾種毒藥,姚海棠是生怕毒藥沒用,多塗幾種,總有一種能派上用場。

結果晚上來的這群人全陣晚在第二道防線上,實在是姚海棠布得捕獸夾有點兒密,而且數量龐大——沒見侍衛們見了樹木叢都繞老遠走麽。

雖然打鬥都沒起,可侍衛們卻擔心得很,第二天大清早就勸姚海棠:“姚姑娘,要不咱們還是去軍中吧”

“可以去軍中麽,不是說軍營裏不能有女子嗎?”姚海棠可還記得這一條哩。

“仗已經打完這幾天就準備開拔,自然沒這講究,何況現在您在這不安全,且是明正言順的,也沒什麽忌諱。”軍中有女子主要是怕兩軍交戰時亂軍心,容易打敗仗,現在仗都打完了,當然沒這忌諱。

這好,姚海棠實在是想極了杜敬璋,隻有他在身邊,她才能踏踏實實地睡覺,這幾個月來她就一直沒睡好:“行,你們先去把這事說一說,如果公子說可以再來回。”

“是。”侍衛們領命離去。

不消多會兒,便從軍營中出來一隊車馬,姚海棠一到軍營,別的事不做,先抱著被子呼呼地睡了一整天,就是杜敬璋叫她吃飯她也沒反應。

“你怎麽越來越愛操心了。”看著姚海棠眼底那些青色,杜敬璋渾不是滋味。

“公子,喬院長在營帳外等您。”陳平益雖然不願意上前打擾杜敬璋,可事總得稟報。

替姚海棠攏好被子壓實,杜敬璋仔細看了幾眼才走出大帳:“致安,何事?”

“公子如果再晚一些,便是我去請海棠姑娘了。”喬致安背身看著遠處,說這話時似乎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皺眉輕“哼”一聲,杜敬璋說道:“一群沒出息的,盡會投機取巧。”

聞言,喬致安一笑,開口說出來的話卻是半點兒笑意也不帶,甚至還透著些寒意:“我隻是來告訴公子,既然做出選擇,若今天不幸去了,我會做應該做的。”

“嗯,我知道。我們一塊長大,行事作風那麽相似,我且是應了海棠還能依舊心狠手辣,你又怎麽會手軟。隻有一樣,切莫傷她性命,你當知道她最惜命。”杜敬璋絲毫不意外,而他也說出他的底限來,那就是不能傷害姚海棠。

“他們並不想傷誰性命,何況活生生的人總比死人有價值。”這是喬致安的答案。

姚海棠在大帳裏聽著他們的對話,心頭生寒,這……這兩個人都不可靠

咬牙切齒地在心底罵了好一通,自然就睡不下去了,起來披了衣服掀開帳簾便見杜敬璋捧著笑臉迎上來,而這笑臉之外,便是喬致安的背影……

喬致安最後一句話似乎是:“以後,我不能再私下裏與公子會麵通消息,公子保重。”

“杜敬璋”

“嗯,海棠。”

“別以為這麽笑我就不審問你,坐好了,你現在沒有權利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