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桃花汛

桃花汛來時正逢著天降大雨,河梁城外的梁河上遊下遊都有雨,這梁河的水位就蹭蹭地往上漲,城裏自然是一番柴米貴,這頭離得京城遠,少不得有那囤積居奇的商販鑽空子。

就連餘大都縮減了的飲食開支,把每四人一桌拚成了八人一桌,司珍坊自然不缺銀錢,隻是餘大一外派管事能動用的銀兩少,得算計著來。

見了這情況,姚海棠就常到外頭開小灶,嘴上說是吃膩味了,想用些新鮮的茶飯,其實如餘大這樣走南闖北多了的怎麽會不明白。

這天傍晚,姚海棠又打著傘想出去,餘大一看連忙攔住了她:“海棠姑娘,外頭下著雨在驛館吃就是了,外邊也不太平,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怎麽好在外頭行走,要是有個萬一回了司珍坊我可沒法跟言司任大人交待。”

言司任?想了想,姚海棠才記起司珍坊裏那位言公子來,再一看外邊下著大雨也確實不好出去,她倒也不是那客套的人,收了傘說:“本來想去素豐樓嚐新到的山花宴,可惜了雨太大……”

見她確實是滿臉失望,餘大不由得笑道:“那些個不鹹不淡的山花宴有什麽可吃的,一吃不飽二吃不好,海棠姑娘可別去上這當。”

“婆羅花解小毒,雀兒花清熱解表,路邊雜生的白茉蘭也能袪濕,書上說天生萬物必有其益,應季的飲食自然也有其道理。當然信不信的另說,人說信則有不信則無嘛!”姚海棠坐下後,正中當門,似乎見雨簾之外那天那個“我有故事”又在外頭的屋簷下蹲著了。

還真不是她非天天盯著個流民不可,隻是這人一天出現若幹回,她還回回抬頭都能見著,是個人也得覺得奇怪。

“海棠姑娘這麽一說,改明兒咱們都去吃山花宴去。”餘大說完話大家夥兒都笑了,隻覺得這姑娘讀書讀得腦袋都木了,可不覺得她能幹或學識豐厚。

一桌山花宴三兩銀,普通人家怎麽也得吃上兩個月,一頓山花宴就吃去了怎麽也劃不來。

其實餘大可不知道姚海棠這純粹是借口,她最愛吃的還是西街那頭的老麵饃,裹著肉湯吃下去那叫一個幸福圓滿。

晚間的飯菜上來時,雨下得愈發大了起來,聽著雨聲看著屋頂,姚海棠總懷疑會有雨滲進來。就在她抬頭看雨的時候,一隊黑衣人無聲無息地站到了廳裏,這麽一大群子人進來竟然是一點聲響也沒出,就像是一直在那兒似的。

等姚海棠預備扒口飯的時候,就看到了站在屋裏的黑衣人,她還記得那些都是太平院的人,端著碗的手不爭氣地抖了抖,然後又淡定從容地繼續吃飯。

“驛丞,趕緊備飯菜。”

“各位大人要歇腳嗎?”驛丞跟太平院的人說話也揣著十二萬分的小心。

“當然歇,房間緊的話,三人一間四人一間由你安排。”這回說話的不是那天姚海棠麵前的人,這人自然是圓滑的一些,不過少了那天那人身上有的冷冽氣,冷冽得能讓人覺得呼吸都是凝滯的。

驛丞哪裏敢真讓太平院的人三、四人一間,隻跟各家在驛館歇宿的人商量,給安排了兩人一間。

這時太平院裏來人又說道:“對了,我們了院長會兒會到,給騰間幹淨寬敞的。院長的脾氣你們知道,好生侍候著謹防出差錯。”

一說出“院長”這兩個字來,大家夥兒齊齊沒聲,於是安排房間的事兒就更順當了。

好在姚海棠是姑娘家,用不著跟誰擠一間,她還覺得挺高興,隻是飯還沒吃完她就高興不起來了,又見著了那天那讓人汗毛全一根根立起來的黑衣人。

一眾黑衣人紛紛起來,整齊地行禮整齊地道:“院長。”

這下知道了,這黑衣人竟然是太平院的院長,這下司珍坊和眾家在驛館裏的人都大約知道了某件事,隻怕那四公子和九公子出事的傳言多半就不是傳言,而是板上訂釘的事實了。

就算是司珍坊的人那夜就在懷河驛館,隻要太平院的人想把打掃幹淨,他們也能半點兒不知道。

“海棠姑娘,你可準備好了?”因為太平院的到來,餘大決定連夜換客棧,雖然這時候客棧不好換。

其實主要原因是司珍坊的頭和太平院的頭是死對頭,雖然堂堂的院長不至於和辦事的過不去,可餘大怕自己膈應著那位。上回在懷河驛館就是這原因讓氣氛顯得分外繃緊,也同樣是這原因讓餘大馬不停蹄地啟程。

“好了好了,我也沒什麽要收拾的。”拎著個小包袱,姚海棠站到廳裏一看,喲……還真有不少人一塊兒走的,來太平院的名頭果然是很能嚇著人啊!

嗯,那位院長要檢討,首先嚇著人的就數他了。

暗自腹誹了幾句,姚海棠跟著司珍坊的人出了驛館,驛館對門兒就是一家客棧,隻是貴的有些離譜,餘大這時卻舍得花錢了。安置妥當後,餘大又囑咐各人關好門窗,這幾日裏千萬別到太平院的人跟前晃悠。

這夜裏雨就沒停過,隻是第二天醒來是卻是個大大的晴天,白如雪的日光一蒸曬,雨後的河梁分外濕熱。

“海棠姑娘,我們預備明兒啟程過梁河,你也準備準備。”

“好,我上街上看看,下午再回來收拾。”說話間出了門,一看前門白花花的光曬得人肉疼,姚海棠就決定從後巷走,她屋裏有間朝後巷的窗,打開就是一片陰涼的風。

開了後門果然見是一片清涼,有樹有花有蔭,哼著小調兒轉個彎卻忽然發現自己走錯了方向,於是又倒回去,倒回去的時候在右側的角落裏見著個人:“咦,原來這人一直在這待,我說為什麽時見時不見的。”

不是別人,正是“我有故事”,姚海棠慣是個不太記人的,可是她老覺得這人有點兒熟,尤其是背影看著更有點兒熟,隻當是從前原主認識的人。

在那兒站了站,姚海棠搖了搖腦袋就轉身走了,她走遠後那人嘴裏卻忽然說道:“海棠,海棠……”

而姚海棠這會兒已經到了街口上,還沒邁腳兒就看見太平院的人了,於是她又掐了上街的念頭。餘大說了若幹遍別惹太平院的人,甚至不要多去他們眼跟前晃悠,所以她老實。

鬱悶地窩在客棧,次日安排時卻忽然聽到了熟悉的口音,竟是在現代時常聽的家鄉話兒,一問之下才知道那一代叫雲涇河:“餘管事,我就不回伽南山了,那兒隻是我去司珍坊前住的地方,其實我爹娘都不是伽南山人。父親和母親都生在雲涇河,要不是今天聽到鄉音,我或許一直都想不起來。”

承那天太平院說父母四處流籍,無鄉籍可考,所以她把籍安在了雲涇河。

一聽她這話餘大就說:“海棠姑娘,我們向伽南山去應差事,怕沒法兒送姑娘去雲涇河。要麽你先和我們去伽南山,等從伽南山回來再繞道送你到雲涇河去?”

連連擺手說不用,她這段日子跟著司珍坊的人老壓抑了,都不敢多說也不敢多做,甚至不敢表露出太多的性情來,天天壓著心性來演別人累得慌:“我自己去雲涇河也沒關係,不過一路上坐的那輛車,我卻想留下,不知道合不合規矩?”

司珍坊的車有特殊徽記,有這兒在官麵上也能暢行無阻,所以姚海棠才要車。

本來以為餘大會為難,卻沒想到餘大說:“那輛車本來就是姑娘的,司珍坊總不至這麽小氣,讓姑娘徒步回鄉去。這樣吧,我讓人給你找個放得心的車夫,總不能讓姑娘駕車。”

“謝餘管事。”臉上不露什麽太興奮的笑,其實姚海棠這會兒心裏早樂翻了,總算可以任情任情地動彈了。

安排給她的車夫叫安豐,一臉的青春美麗痘,看著雖然鬧心吧,安豐這人卻讓人踏實,是個極忠厚老實的,難得的是手上有點功夫。

和司珍坊的人在客棧就辭別了,司珍坊的人有急事先走,姚海棠後出。一出城門她就站在馬車上豪氣頓生,看著兩側的群山她有種想吼破雲霄的衝動,但最終她隻是嘿嘿傻笑了兩聲,摸著腦袋進了馬車裏。

“海棠。”

“姑娘,那個人是在叫你嗎?”安豐看著不遠處一流民,雖然身上的衣服破損髒汙得很了,但那人看著不髒汙。

“啊,誰叫我?”姚海棠挑開簾子四下裏看了看,然後就在一側看見了“我有故事”同學,她下意識地說了一句:“怎麽是你啊?”

“海棠!”那人又叫了她一聲,這下連她自個兒都聽得明明白白了。

這人難道真認識自己,所以最近才一直在驛館和客棧附近出現?姚海棠心裏直犯嘀咕,然後就問了一句:“你是誰?”

卻見那人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過了半晌才張嘴說道:“杜……”

停了一會兒,那人又頗為遲疑地吐出一個字來:“和……”

杜和?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