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那姑娘

再在街上看到姚海棠時,杜敬璋停下了腳步,他當然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隻覺得眼前那姑娘仰麵看著一棟牌樓時,神情儀態都很眼神,有時候熟悉的不是麵目言語,而僅僅是感覺。

停下腳步看了看,杜敬璋問隨從:“那姑娘,你們見過嗎?”

這話聽著其實有些輕佻,隨從們哪裏見過他們要麽如神似仙,要麽如魔似妖的四公子嘴裏出過這般言語,不管是神仙還是妖魔,杜敬璋的規矩禮儀無論什麽時候都周到妥帖得讓人無可挑剔。

隨從們齊齊搖了頭,離杜敬璋最近的隨從多看了兩眼說道:“回公子,沒見過。”

“似乎有些熟悉。”杜敬璋這話說得輕聲一些,街上人來人往,隨從們也並沒有聽得太清楚,也就沒有再答話。

對於杜敬璋站在這看了很久的事實,隨從們一致認為是他們四公子——春心動了。這消息倒新鮮,慣來鐵石心肝兒的四公子都春心動了,看來真是時候到了。

於是隨從們興致來了,湊近了說道:“公子,要麽查查,說不定從前您還真見過呐。”

“嗯,去查吧。”杜敬璋說完後就見姚海棠換了個角度,蹲在牌坊的石橔兒邊上,伸出手在那兒摩挲著,似乎對這不起眼的東西充滿了讚美之意。

“小瑤,這有什麽可看的,你做的比這好看多了,我們趕緊回去吧。”姑娘們對於姚海棠癡迷於民俗建築表示不理解,因為在她們看來這些都是很粗糙又很尋常的東西。

這時有姑娘擠了擠眉眼說:“我看她呀,是在擔心齊三公子,眼看著過幾天就放榜了,也不知道齊三公子有沒有高中。”

站起來瞪了姑娘們一眼,姚海棠說:“碎嘴妮子,有糖還糊不住你們的嘴。要我說多少回,齊三公子隻是故友,當年是定洲鄉試會元。他的才學也不需要我多言語,得中是必然的,隻看出榜後是排在哪兒。”

姑娘們一陣調笑,誰也沒真拿這當什麽曖昧關係,隻是有這麽位公子,有這麽個姑娘,看著就像話本兒裏的故事,所以姑娘們才愛打趣兒她:“行了,不拿你取樂子了,咱們得回了,眼看著天都黑了。”

“以後我可不能單和小瑤出來買東西了,她什麽也不買,光瞅門檻、石橔兒了。”

“我也是,不和小瑤單出來,顯得我一點兒也不勤儉持家。”

笑鬧之中,姑娘們和姚海棠一塊兒轉身準備回去,也就是這一轉身,姚海棠看到了杜敬璋,兩人相隔約五六米的距離。這一眼,就讓姚海棠覺得如隔了山海再相見一般,恍似經年。

從前他還是杜和時,總說她是個執拗的人,認定了就不會輕易更改。她認定的人是杜和,有點兒呆傻卻掩不住朗朗如青天一般的清澈,而杜敬璋更貴氣端方,就是笑著也讓人覺得如塵見珠自慚其穢。

但她還是移不開視線,就算知道不是他了,心頭的感覺還是很濃烈,腳步移動間視線卻一直停駐在杜敬璋身上。她以為隻有她這樣兒,卻原來所有的姑娘都在對杜敬璋行注目禮,而這時他已經側身微垂眉眼而過,一舉一動顯得規矩有禮。

錯身而過後,有姑娘驚歎了一聲:“終於知道今天為什麽要出門了,這大太陽的天兒多容易曬黑啊,原來是有預感今天會在街上遇著四公子,曬成炭也值了。”

聽著這話,杜敬璋一笑,他並不是沒有看,要是平時他當然規矩有禮到了骨子裏。但是被稱為“小瑤”那姑娘眼神卻分外揪扯著他,讓他不由得用餘光打量了,卻發現仍舊一無所獲:“跟上去。”

“是,公子。”隨從們還真挺樂意為杜敬璋辦這事去,反正杜敬璋不像別的公子們,強硬的手段是絕對不會使的,要真是看上了、動心了,他們倒想看看石頭心腸的人怎麽“求淑女”。

近來杜敬璋多接觸秋水劍和編鍾,尤其是編鍾,感覺和那姑娘有許多相似之處。人和編鍾有相似之處,這點認知讓杜敬璋直搖頭。

他還記得那夜喬致安帶她來過和園,隻匆匆一眼,記得不甚清楚,喬致安說她是喬老太太身邊侍候飲食的,但喬府最近依舊在為喬老太太的飲食鬧得雞犬不寧。倒也聽說喬老太太念著一個姑娘做的飯菜,所以喬致安也不必疑,隻是看來那姑娘離了喬府。

這會兒姚海棠當然不知道杜敬璋在查她底細,她正在看著銅鏡裏自己那張臉:“愁雲滲淡啊姚海棠,你說這小日子咋過成這麽一悲催景況了,那個失憶的傻子倒是知道自己是誰了,把你給忘了。失落吧、失望吧、傷心吧、難受吧……”

碎碎念完了,姚海棠伏倒在桌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複又抬起頭來看著鏡子裏自己愁眉苦臉的樣子,揉了把臉後正色道:“這世上又有個傻子死了……我有點兒傷心”

其實她傷心得太早了,或許她應該憤怒,應該在那一刻站在街頭指桑罵槐地怒罵一通,那樣一切就不會發生了——杜敬璋不那麽受得了聒噪的人,尤其是女人或者姑娘。

當隨從把姚海棠身世查了個“一清二楚”後,隨從就回和園報給杜敬璋了,這些身世當然是喬致安打掃過以後的。太平院要打掃幹淨,就不是輕易能查明白的,和園的隨從又沒想到過這麽簡單幹淨的姑娘會有什麽秘密。

“唐瑤?器師”這時杜敬璋手裏拿著的正是那啟靈成功的水蓮簪,甚至還有同樣出自姚海棠之手的銅鏡和一些其他器物,包括為某位大人定製的玉牌、銅牌。

隨從點頭應道:“回公子,雖然明裏沒說,但三件物品都啟靈成功了,想必就是器師,一般的器師還沒這成功率。”

隨手把那塊玉牌拿起來,對著窗外投照進來的陽光細細地看著,杜敬璋說道:“酣然入眠,是振神針吧。”

“正是。”有些器是可以複製的,但大部分器,如迷塵劍、四儀八方台一類多不可複製。

放下玉牌,又拿起了水蓮簪,杜敬璋又問了句:“有用嗎?”

隨從答道:“回公子,水蓮簪隻可用一次,現在已經沒有用了,銅牌收效甚微,但玉牌依舊效用十足。”

“還用送回去嗎?”

“嚴大人的失眠症已經全好了,公子要他自然不會不給,隻是唐瑤姑娘製好玉牌時還說了一句話,君子無故玉不去身……”隨從的話點到為止。

杜敬璋也沒有奪人所好的意思,就指著玉牌說:“送還去,銅牌……”

聞言,隨從連忙應聲:“屬下已經給過銀錢了,分文便宜沒有占。”

“那姑娘多看著點,將來能有用得著的時候。”杜敬璋心裏莫明覺得不妥,但這樣做無疑又是符合常理的,街上遇著了個不錯的器師,將來又有派得上用場的時候,這樣去安排再正常不過。

撇去心底那些微妙的感覺,杜敬璋依舊拿著水蓮簪在看,通體水蓮葉和花交錯而成,線條飽滿而且流暢。杜敬璋很仔細地看著,並沒有發現預想中的“西城”兩個字:“看來是我想岔了,西城也不應該是個小姑娘。”

這一夜姚海棠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興衝衝地衝杜敬璋叫“杜和”,滿以為他會像從前一樣對自己笑,叫自己“海棠”。但是衝她來的隻有杜敬璋特有禮也特高高在上的神情儀態,那陌生得沒有一絲感情眼神讓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但在這時候,杜敬璋卻忽然笑了,伸出手戳了戳她眉心,神情柔軟至極地說:“傻海棠”

待她喜出望外再抬頭時,他卻恢複了之前的神態說:“不認識。”

說罷他就領著隨從一路遠去,留下她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後就下雨了,很大很冷的雨,顫抖地醒過來才發現是坊裏的姑娘打濕了手,正往她額麵上彈著水珠子:“總算醒了,怎麽也叫不醒,這都日上三竿,該吃午飯了,你居然還沒起,也太能睡了。”

這會兒姚海棠掐死眼瓣這姑娘的心都有,怎麽叫人不行啊,偏偏要打濕了手彈她一臉水,就說怎麽夢到下雨了呢,太可恨了。

起床後,姚海棠升灶做飯,姑娘們愛來找她蹭飯吃,當然也不光蹭,還會幫忙做,也會帶些生鮮蔬菜魚肉來。

一邊做著飯,姚海棠一邊尋思,自己是不是心思太重了:“先賢說得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既然都是這樣了,那就放下吧。對,放下,這天底下再大的事兒,也當不得放下這倆字兒。”

“嗯,我放下了,就這樣兒。”姚海棠覺得自己能把自己哄過去,其實哄過去了也沒用。

那邊杜敬璋派來的人正每天按時按點兒的查她的崗,看她在什麽地方做什麽事,好在她每天生活極其規律,也沒給來人多添麻煩,至於她在心裏哄自己慢慢放下這事兒,當然也不會給人添什麽麻煩,至多折騰自己而已。

要這世上的事不是你放下了,別人就非要跟著你一塊兒放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