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梅裏逢

59.梅裏逢

和園不是京城最奢華富貴的園子,但一定是花木最繁盛,景致最清幽的園子。這隆冬之時京城裏多部分園子有些綠意就不錯了,但太陽一出來,和園裏卻像是春天一般,各色的花木開滿了一園子。

各色梅花自不必說,那藏冬花、白香子、雪木蘭一叢叢開得比春天還要繁盛漂亮,當真是四季如春、繁花似錦。行至園中,那叫薑南的姑娘指著各色花草說道:“公子向來最愛花木,園子裏的花開得再好看看就是了,千萬別折別傷了。結果子的也千萬別隨意采,每逢熟了就會收,到時候每個人都能嚐著,魚池裏的魚也別隨意投喂,每天都有人按時割水草來喂。”

聞言姚海棠直想笑,所有不能做的她都知道為什麽,於是她心裏忍不住要腹誹:“什麽叫愛花木,他明明說過好像是小時候被要求不要輕易折花損草,他沒禍害成的事兒也不能讓旁人禍害,後來就習慣了,這才漸漸愛惜上了花木……”

一路走來,薑南都把事兒說得細細的,總之是這不許那不能,等到一處小院兒外時薑南停下來說:“這是公子住的院子,逢著公子在時外邊會有侍衛,因為公子不好用丫頭侍候,所以公子在的時候丫頭不能進園子。雖說你以後長在廚房裏,但該知道的還是得知道,別犯了忌諱。”

“好。”這條讓姚海棠還覺得挺高興的,為什麽呀,因為一來杜敬璋十八了都沒個妾侍或是暖床的,甚至不喜歡讓丫頭侍候。雖然那是因為小時候有些心理陰影,但這陰影姚海棠是真的很喜歡。

轉過身,薑南領著姚海棠過了小橋,然後指著前頭說:“再過了這間就到了前堂,前堂以外男子就比較多了,丫頭婆子們要是沒什麽事兒的話慣是不多去的,我領你去看一眼就回。”

跟著薑南走,到了前堂過了門四處溜了一圈兒回了內院,薑南說:“這就差不多了,園子裏忌諱的你也知道了,路多走幾回就熟了,隻要記住公子的園子不能瞎逛就行,另外幾個地方也都有侍衛,侍衛攔你你別進去就對了。”

“那邊呢,好像沒有說過。”姚海棠指著西側幾處小院兒,門關著似乎沒人住似的。

見她指著了,薑南就掩著嘴笑道:“那是給咱們未來的夫人們住的,眼下沒有以後自然會有的。好了,話就說到這兒,你順著這條路可以回廚房,不會迷路吧。”

連忙搖腦袋,姚海棠說:“不至於,往前過了花園再右轉,再過兩進回廊就往前一直走就能到廚房裏。”

她不是個沒方向感的,所以記得還算清楚,薑南聽了直點頭說:“那我就放心了,總算不是個連東南西北都不知道的,我得先去公子院子裏把衣裳歸置一下,以後有什麽事兒可以到浣衣院來找我。”

“謝謝薑南姑娘,我知道了,麻煩你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說著姚海棠就行了個禮,然後沿著小路慢慢走著,一路上開滿了深朱淺粉的梅花,甚至還間夾著些綠梅,看起來一片生機盎然。

記得尋徑園裏也有一樹綠渚野梅,一過春節就開得熱鬧不已,那時她經常和杜和一塊兒在梅樹下,杜和會非常無奈地看著她喊:“海棠,你就不能惜惜花,多好的花全被你糟蹋了。”

她通常會回一句:“我不糟蹋它你哪來的梅花糕吃,要不咱不吃梅花糕了,那我就不糟蹋它了。”

對於她的回答杜和總是無奈又寵溺地看著她說:“那你繼續糟蹋吧,我等著吃梅花糕。”

他總是知道她喜歡做什麽,對於她所做的事給便有悖於他的習慣,也會無奈地看著她,然後又寵溺地由著她去辦。那些個梅花糕他哪裏是真的非吃不可,甜的糕點他向來是不愛的,隻是因為她愛做,他便愛吃。

看著眼前的梅林,姚海棠不禁有些出神,看久了眼睛一酸低下頭來說:“這世間果然有個傻子死了,那個傻子多好啊,他還說過要養我一輩子呢,我隻喜歡傻子不喜歡公子”

這時杜敬璋正辦完事回來,也不知道為什麽,原本行色匆匆地要回園子裏去,卻忽然停下了腳步轉而往梅林裏走去。他在梅林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側臉,仰望梅花的模樣讓他想起一句聽都沒聽過的詩句:“尋常窗前一樣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地瞬間柔軟下來,這種柔軟不是刻意的,而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甚至不需要多作思索,他的腳步就向著梅林去了。

當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時,姚海棠差點就喊出聲來,但看著那張莫明熟悉又太過漂亮的臉,要出嘴的兩個字就生生地咽了回來,連忙低頭行禮道:“公子。”

深興地低下頭,姚海棠怕杜敬璋看出她臉上的那層皮兒來,杜敬璋曾經跟她不止一次說過,易容是有漏洞的,要真是行家裏手一看就能明白,所以千萬別在行家麵前玩這套,隻會令人生疑。

就在姚海棠擔心,而杜敬璋要仔細看了再說些什麽的時候,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喘著粗氣說道:“公子……大公子他……他,不是,喬院長……院長遇刺了”

這一句話讓杜敬璋迅速回頭看著奔來的屬下問道:“到底怎麽回事,致安一身的好功夫怎麽會遇刺。”

聽說喬致安遇刺,杜敬璋是真的有些意外,所以才會問出這麽一句因果非常模糊的話來,功夫再高的人也會遇刺,隻區別在於受不受傷與是死是活間而已。

來人趕緊把話澄清了,開玩笑,喬致安的功夫天底下誰能傷著他:“院長隻是小傷,但是陳司快不行了,公子……你看這事怎麽處理?”

“什麽怎麽處理,趕緊帶路,他們現在在哪裏?”杜敬璋說話間就走了,隻是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來回頭看了眼,這時姚海棠已經趁機溜遠了,連個背影都沒給杜敬璋留下。

“回公子,在永安街那邊,現在人已經移到附近的醫館裏去了。”

聽著屬下的答複,杜敬璋又舉步往前,他要處理的事很多,天下人都知道太平院裏全是他的人,不論是誰,敢傷他的人都要付出代價。這世上雖說不能總是以血償血、以命償命,但有些事總要去做,這世間的公平是你不去討就沒人會給你的

騎馬行至永安街,這時永安街已經恢複了正常的秩序,太平院的人掃尾的工作向來做得不錯。等看到太平院的黑衣黑騎時,杜敬璋才知道事態要比屬下所說的更嚴重。

這時喬致安站在門外,衝著杜敬璋深深一拜,出乎尋常的冷靜與冷淡:“公子,您把他們交拖給我,我沒能保護好他們,請公子責罰。”

“這時候不要說這些,先去看陳司,他怎麽樣了?”陳司和陳榮在太平院時都是他身邊的人,所以陳司出事,杜敬璋非常憤怒,這種憤怒表現出來的卻是極致的寧靜與平和。

不說這話還好,原本隻是躬腰深拜地喬致安忽然跪下,跟著滿屋子的黑衣也齊齊跪倒,喬致安的聲音異常冷厲地說:“陳司,字永年,生於靖和九年八月十三,卒於靖和三十年正月初十,屬下有負公子”

這一句話是太平院裏報亡時的頭一句,杜敬璋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這句話了,今天聽到心裏一陣發緊,臉上卻忽然有了笑意。他從容地扶起了喬致安,然後看著喬致安說:“你身上有傷,先去養著,陳司的事我來處理。”

“不,公子,這會髒了您的手,既然是為屬下而死,屬下便要親手為他送行”喬致安站起身來,定定地說道。

從太平院建立之初,杜敬璋就異常愛惜屬下,在他眼裏,他的這些屬下們就好比是園裏的花草,與園裏的花草所不同的是,每一個都是他親手栽培出來的,所以更愛惜上千百倍。今天有人死了,喬致安才會深深地覺得不安,愧疚大於憤怒與怨恨。

“你歇著,這世上沒有不死人的事,太平院辦的事總會有損人員的時候,隻是這些年你一直跟他們說,不論怎麽樣先保住自己的命,這話是我說的,在這話之後還有半句,如果有人性命你覺得比自己重要,那就舍命相護。陳司認為你的命很重要,所以你去養傷,凡事有我。”杜敬璋拍了拍喬致安的肩,臉上的笑意愈發深起來。

太平院的黑衣們也都站了起來,頓時間他們發現那如神仙一般的四公子勢如山嶽,或有新來的黑衣不曾見過杜敬璋這樣的一麵,從前或不明白為什麽太平院這樣依附並依賴於杜敬璋,但今天或能明白一些什麽了。

在杜敬璋的心裏,太平院是他親手種的花草,太平院每進來一個人,他都會在和園裏種一株花木,現在少了一株正在開花的,他看著很不舒坦,很不爽。

一旦他不爽、不舒坦了,他就得讓人過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