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春

61.雪中行

一開始就提過,杜敬璋是個非常規矩守禮的貴公子,在京城姑娘們的心裏那是翩翩風度的少年郎,在京裏沒有比杜敬璋更能讓姑娘們尖叫的兒郎了。

不管是被期許,還是他自己願意的,反正最終他就是長成了這模樣兒,這副模樣不說好,也不說壞。很多時候它隻能給杜敬璋多招些粉絲兒,因為他無時不刻會表現出自己的風采及風範來。

比如此時此刻,他不急不徐地與姚海棠拉開了約尺餘的距離,他也不會讓這樣的場麵太過沉默與尷尬,自然會有話來說,縱便是在剛才還滿腔怒火,一轉身依舊是無可挑剔的好儀範。

“那日在梅林林似乎見過姑娘。”杜敬璋說著說著就記起了那日梅林裏,他是個記憶過於好的人,以至於甚至想起了那天在街上,姚海棠蹲在牌坊的石橔兒前滿臉讚賞的模樣,專注而且讚歎,額麵上有一層淡淡的光輝,在記憶中想來時更出乎尋常的曼妙清幽。

呃,這其實是在指責她那天轉個背就溜了吧,姚海棠一臉“我了解你”的表情,這家夥老記仇了,對他好的他記得久,對他不善的他記得更久:“嗯,那日初來園子裏,薑南姑娘領著我四處走了走,見梅花開得不錯就停了停。”

對於這家夥來說,裝傻最能讓他氣結了,姚海棠眼裏閃過一絲慧黠,那眼珠子溜溜轉時,杜敬璋隻消看一眼張口就道:“跟你說了多少回,扯謊時眼珠子別亂轉悠。”

……

此話一出,兩人齊齊愣著對視,然後姚海棠率先撇開腦袋去,心裏有竊喜又有失落,可謂是百味雜陳,她心道:“瞧瞧,說不認識我,可下意識裏還是覺得我熟吧。杜敬璋,就算你改名叫章敬杜,做皇帝家兒子,那你也是杜和,翻不出我的五指山呀”

竊笑著看了杜敬璋一眼,他這時候怔愣的表情多想杜和呀,讓她直接就想上去拍著他的肩說:“傻子,我想你了。”

可惜這時候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答她一句“我更想你”,她這會兒情緒挺複雜,複雜得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表達了。

“這一年多來我在雲涇河跟姑娘經常見麵嗎?”喬致安說齊晏經常見,那跟著齊晏的唐瑤也應該常見吧,杜敬璋是這麽想的。

但是姚海棠聽著忽然就是一陣心酸,這個傻子到底還是忘了她:“並不是常見,姑娘家不好總出門……不對,你……”

她一說不對,杜敬璋就露出得逞的笑臉來了,朝姚海棠走近了些說:“你易容的手法再好,也逃不過行家的眼睛,喬致安教你的時候沒這麽跟你說過?”

喬……喬致安,姚海棠瞪大眼睛看著他,如果說剛才是震驚與心酸,現在就是震驚與失望,感覺胸口很悶,悶得發緊:“說過,但是公子不會點破的。”

“既然是致安讓你過來的,就必然事出有因,自然不會點破了。為什麽來的也不用跟我說,致安那我也不會問,省得你在園子裏不安心,等把事辦好了再稟吧。”杜敬璋是個待下極寬和的上司,所以一旦知道姚海棠是他的下屬了,那他的對待就自然會不同,親切一些,隨和一些,更多的是放鬆了一些。

這麽輕鬆就混過去了?不能啊,姚海棠記得杜和從前就算犯傻也會麵麵算到,一點也不肯疏落,怎麽會放她這麽大個破綻在這兒不問:“那就謝過公子了。”

有時候人心一旦有口子,不是回憶可以左右的,他總會自發自動找一些理由來說服自己。

緩緩沿著路並肩而行,偶爾有車馬行過,兩人便靠得近了一些,院牆上伸出來的枝椏上全是雪,偶爾簌簌地落下一些來,聽著雪墜落的聲音,感覺整個街道極靜極美,寒風依舊兩人卻都覺溫暖。

溫暖的人總是不自覺地從眉梢眼角及表情語態裏露出暖意來,姚海棠就是不言不語時,眉底嘴邊的笑意也是暖融融的。杜敬璋時不時地看一眼,便覺得眼前的姑娘讓人覺得極舒心:“以後單日下午到院裏來,你這易容的手藝實在得好好再教教。”

這時杜敬璋已經認定,這姑娘不僅喬致安熟,而且自己肯定也見過,隻是常換模樣,所以反倒不知道真實的臉麵是什麽樣了。

一聽杜敬璋這話,姚海棠就琢磨了一會兒,然後抬頭特意外地說:“公子是讓我去跟您學易容術?”

啊呸,不就是你教的,從前失去了記憶教得不地道,這時候反倒怪學生學得不好了。姚海棠默默地瞪了他一眼,心裏恨不得找個地方……大笑三聲,或者大哭三聲。

“嗯。”杜敬璋點頭應道。

“可是公子院裏不是不讓丫頭隨意進嗎,這樣會惹人注目的。”姚海棠是怕被群眾們戳,所以才有這麽一說。

可聽在杜敬璋耳朵裏不是這麽回事,以為是怕暴露了她是太平院裏人的身份,讓人起疑,就說道:“你可以易了容,換了小廝的衣裳過來,我會跟侍衛說放你進來,自己注意把行跡打掃幹淨就是了。”

其實杜敬璋平時絕對沒這麽勞神,隻是或許因為剛失去了一個得力的下屬,又或許是心上的那個口子造成的原因,他多事了。當然他從小就勞神,所以好管人,他的兄長他管不長,他的弟弟們哪個不是被他管得啥出格的事也不敢幹。

本性上,他一直是杜和,隻是環境逼迫他必需做杜敬璋,僅此而已別無其他。

看來是躲不過去了,其實姚海棠也沒有那拒絕的出息:“好,我聽公子安排。”

“那我跟他們說你叫長平吧”杜敬璋提議道。

……

還平,姚海棠看了看自己胸口,恨不得伸手掐杜敬璋一下兒才好:“不要,還不如叫石頭。”

石頭尚且記得,你個傻子怎麽就忘得這麽徹底呢,姚海棠這會兒心情時冷時熱,她要是玻璃做的這會兒估計早碎成渣了。

點頭應了一聲,杜敬璋道:“好,那就叫石頭,你也看過《石頭記》?”

“是,我最討厭薛寶釵”姚海棠故意說相反的,當時她說的是最喜歡薛寶釵,圓若銀盆、眼如水杏,她的審美觀非常傳統。

對她說討厭薛寶釵,杜敬璋說:“若換個人家必是人人稱道的世家婦,隻是賈寶玉空守著記憶看不見眼前人。”

這話倒和從前一樣的,姚海棠有句話當初忘了問,現在忽然想起來:“那你最喜歡誰。”

“《石頭記》裏的海棠花。”

一陣無言以對,姚海棠其實一時間真想不起海棠花代表誰:“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這世上的事沒有那麽多為什麽。”說話間已經到了和園側門,杜敬璋指著門說:“趕快回去吧,以後出門要是不認路了就隨便問哪府的門房和園怎麽走,別瞎轉悠。”

點了點頭,姚海棠忽然記起了昨天陳司身亡的事,不由得也一陣黯然,這個人跟她相處了不少時間呢,還有陳榮,他是陳榮的兄長,一直以來姚海棠就覺得他挺親切的,這時不由得想要問一句:“陳司……”

話到嘴邊沒問出口,因為這兩個字一說出來杜敬璋的神情就是一沉,她就沒再問下去。

“會有個結果的,陳司不會白死,進去吧。”說著杜敬璋翻身上馬,一路的溫情到此為止,有了這一點暖意或許風雪也不再顯得那麽寒冷,反倒可以從容笑待。

應了一聲進門裏去,姚海棠心頭一陣惆悵,可沒多會兒又是竊喜地笑,笑不了三聲又得唉聲歎氣,末了她一甩腦袋揉了揉眼說:“別犯傻,他現在拿你當下屬呢,他對下屬一直這麽好,又不是不知道。”

好吧,本來好好的心情讓她自己給哄壞了,苦著張臉回了南廚房,方滿倉見了她說:“小姑奶奶,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一去不複返了。”

“哪兒能啊,我這不是迷路了嗎,好不容易才找回來呢。”姚海棠趕緊把買得的雪岩子給了方滿倉,話說這食材她沒見過,正好奇要怎麽做呢。

接了雪岩子,方滿倉看了幾眼說:“選得不錯,今年市上的雪岩子多不多,要是多的話買些回來烘幹了留待夏天時用,公子愛吃涼抖雪岩子。”

“挺多的,長勢也好,八兩銀子一斤,就是貴了點。”八兩都夠一家三口過幾個月了,當然貴。

可方滿倉看了她一眼說:“這還貴,早知道才八兩應該讓你背一麻袋回來。”

提著雪岩子回了廚房裏,方滿倉先用鹽水泡上,然後放到油鍋裏炒香了配料後加了高湯,再把雪岩子放下去。湯收得差不多了起鍋,再去嚐的時候發現口感有點兒像蓮子和粟子,但比蓮子更脆嫩更好熟,比粟子又方便不用剝皮,還帶著一股子花香氣。

“這個吃了開鬱安神,公子通常睡不好的時候,用雪岩花泡茶喝,一喝就見效。”方滿倉一邊嚐著味道一邊說道。

睡不好,杜和可是沾枕頭就能睡著的,果然是知道得越多操心越多,這都失眠上了。

這時候的杜敬璋豈止是操心,簡直就是鬧心,他鬧心了就肯定要讓很多人陪著他一塊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