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黑傘之後是黑劍 上

南門的夜空中有兩個身影一前一後飛過,之後落在了天棄之地。

當先的身影有丈餘高,體格恐怖,覆烏黑厚實的牛頭甲,背負一根紫金棒,雙手抱胸站在荒野中,氣勢洶洶。其後跟來的踏一柄巨劍,身上蟒袍在夜色中妖異,豎起的蛇瞳更是泛著幽幽綠光。

“青鸞,放了那孩子。”八臂天王聲音醇厚。

“讓給你?”青鸞那肥肥的身軀坐在巨劍上,咧著森然白牙興奮道:“你也見識了這隻猿妖的能力,吃了他,絕對大補。”

八臂天王搖搖頭,一雙虎目如皓月般望著青鸞,言簡意賅的問道:“聽過齊天大聖麽?”

“聽過。”青鸞猛然意識到了什麽,急問道:“莫非這猿妖是他的子孫?!”

“是。”八臂天王目光灼熱。

青鸞明顯倒吸了一口涼氣,齊天大聖稱霸妖界五百年,威名震懾天下大小妖,據傳還曾惹怒了天上的神仙,還因此與神仙大戰,光聽這個名字就讓他心生懼意,可驚愕良久後,青鸞忽獰笑起來,說道:“這又如何?!齊天大聖已經隕落了,這是不爭的事實,隻是他的子孫,有什麽好怕的?!”

八臂天王鯨吸一口氣,胸腔鼓起更顯威猛,他沉聲歎道:“大聖與我有恩,你明白了吧。”

青鸞猙獰著臉,不悅道:“你八臂天王這是要仗勢欺人了?我們內鬥,你可別惹怒了他。”

這個他明顯分量極重,八臂天王聽了後虎目眯起,牙關緊閉,但經過短暫的心理掙紮後還是決絕道:“惹怒他也沒辦法,我但求問心無愧。”

“哈哈。”青鸞的笑聲響徹天地,怒道:“好一隻狴犴!簡直又臭又硬!”

八臂天王右手握住紫金棍,往肩上一壓,紫金棍這就扛在了肩上,他身上青色元氣升騰,正色道:“你也不用隱藏了,放馬過來吧,若是輸了,就放了那孩子。”

青鸞起身,脫離巨劍淩空站立,這是他第一次在北門地皇麵前展露陸地神仙修為,蛇眼盯著八臂天王身上的烏黑牛頭甲,“你穿著牛魔甲,就不用打了。”

言罷,八臂天王直接收了齊天大聖送給他的這件寶甲。此甲乃是妖界一大凶神牛魔王的本命甲,牛魔王與齊天大聖有八拜之交,可惜死在了殞仙坑,不過此等妖界之事,神州大陸知聞甚少。

狂野上狂風起,兩者的氣機暴漲,八臂天王全身長出青紋獸毛,化成虎麵,頭頂長出彎曲犄角。青鸞則雙袖中遊出幾條灰色元氣凝聚的蟒蛇,而他肥碩的頭立起,化成了有黑色眼紋的白蛇頭。

……

沒人親眼見證天棄之地這一戰,也無人知曉當八臂天王回到南門時,從香宵城地下密室裏帶走了全身血淋的元賁。

黑夜終要臨來破曉,當黑暗還沒有完全褪去,有兩人卻風塵仆仆的來到了霜凍的天闕大街。

南門的閑雜人等不能親臨天闕大街,但離此千丈外周圍一帶的青樓酒肆早已是人聲鼎沸,能讓這些人從溫柔鄉的被窩裏爬出來,全是因為東南門地皇這招牌。就在前陣子,有個中年人夾著柄黑傘來到這裏,麵對密密麻麻的南門高手,就那麽一路殺過去,直到最後全身沒有一塊好肉,但還是往前爬,愣是爬到了終點,可惜最後還是斷氣了。臨近天闕大街的千丈範圍內隻剩空樓空巷,敢在千丈外觀戰已是南門喊得出名號的大小人物了,十方道君死戰,離得近了那不是尋死。不過這些人討論的不是東南門地皇能不能闖出天闕大街,而是東南門地皇在死前能闖到哪一步。

天闕大街時常要死人,因為這是南門地皇青鸞的遊戲。

至今,沒有一個人可以闖過天闕大街。

宗陽兩眼布滿血絲,烏鴉也好不到哪去,他們一人一壇萬鯉樓的醉神七步。

很巧,那個夾黑傘的中年人,上路前喝的也是醉神七步。

長長的天闕大街上,或站或靠或坐或蹲,戴鬥笠或奇裝異束,密密麻麻站滿了南門傾巢而出的高手。雖然四下很靜,但靜的可怕。

宗陽拍開酒壇的封泥,提起酒壇猛灌,烏鴉則蹲在地上,同樣拍開封泥猛灌。

“烏鴉,有你這個兄弟,我很開心。”宗陽提著酒壇子,哈出滿口火熱之氣,右手抹去唇邊的酒漬,豪氣瀟灑。這樣的一幕,不知是多少江湖兒郎夢寐以求的。

烏鴉提酒壇與宗陽手裏的酒壇撞了撞,笑道:“大哥,你什麽時候婆婆媽媽了?我們一定能救出元賁。”

其實烏鴉的話並沒有說完,但最後一句他隻在心裏念著:“哪怕代價是我死。”

放眼穿過天闕大街,盡頭是香宵城的闕門,頂上放了一張黃金椅,青鸞慵懶坐著,身邊左右站著的都是十方道君境大圓滿的手下。

青鸞掐著赤精金掛珠,朝遠處的宗陽烏鴉放聲道:“聽好了,規矩很簡單,黑旗之前不能動用任何修為,黑旗之後便可以。”

聞此言,宗陽放眼望向天闕大街中央的兩麵黑旗。

天空偶有雪片飄落。

“烏鴉,要上了。”宗陽淡淡道。

“恩。”烏鴉重重點頭,緩緩起身。

兩人喝盡壇中酒,砸碎酒壇,踏步上前,而前方的高手紛紛亮出兵器,殺氣畢露。

宗陽長吸一口氣,手仗大黑劍,腳踏雪白霜凍下的漆黑石麵,迎上了呼呼擁上的南門高手,既然不能動用修為,正好可以一展平生所悟劍法,身後所挾勁風卷起零星雪片,黑衫身影身陷凶煞幾人中,但大黑劍狂走龍蛇,頓時有猩紅鮮血祭奠亡魂,殘肢斷體砸落地麵。烏鴉眼眸注視大哥身影,銀麵冷酷,魔刀豁然往前擲出,貫穿了眼前閃避不及的那位後,黑鏈繃緊,飲血魔刀回到手中,黑鏈嗦嗦中,烏鴉腳下旋步,魔刀不留餘地的將身側一位劈成兩半,嘭的血霧起,沾在銀麵罩上讓烏鴉看起來更加凶戾。若宗陽是霸氣強攻,他便是收割周圍所有敵人的性命,一個不留!

生死戰,在沒有想太多時開始,也容不得你停下來,唯有殺。

闕門上,青鸞背後相貌俊逸的一人兩眼熾熱盯著宗陽,念道:“他的劍道,應該是登峰造極了。”

另一人覆銀色軟甲,鷹鉤鼻,麵容陰沉,不屑道:“那又如何?”

俊逸男子輕點頭,笑道:“是啊,被數百稱得上小宗師的靈域境高手圍攻,任你是劍道究極,也有氣竭的時候,何況裏麵還有不少外門功夫宗師級的十方道君。境界,越往上就越返璞歸真,但招式卻恰恰相反,一位墊底的涅身境劍士,若所學劍招不俗,在劍法上大可以**一位不用修為的十方道君。”

青鸞隻笑不語。

此際,宗陽烏鴉身後屍橫遍地,霜凍早已被滾燙血液融化,因為天氣冷,鮮血凝固覆在地麵上,踏足勢必沒過鞋麵,空氣中血腥味更是令人嘔吐。有位十方道君境的大宗師用魁梧的身軀撞開不知躲開的數人,橫練數十載的肌肉讓人側目,其手持一麵厚重鐵盾,憑借衝力和蠻力撞向廝殺中的宗陽。被鮮血染濕黑衫的宗陽將大黑劍交與左手,右手豎掌迎向鐵盾,嘭——宗陽止住了這頭蠻獸的來勢,五指用力,在盾麵硬生生抓起一團鐵疙瘩,右臂頃刻灌力,將這麵鐵盾以絕對壓倒的力量扯飛,可憐有位提劍撲來的小宗師被鐵盾砸中,成了一團肉泥隨鐵盾飛走,砸進了後方天闕大街外的樓裏。這名大宗師踉蹌著還沒緩過神,就被宗陽一掌轟在小腹,脊椎骨震斷的同時倒飛出去,卻被前方待戰的高手們分屍殆盡。

“這?”剛才還風度翩翩的俊逸男子驚愕住了。

銀色軟甲男雖然沒發出聲音,但倒吸了一口涼氣。

青鸞陰鷙笑起,點評了句:“妖人!”

世間回到破曉前,在被陰陽宮隔開的北門,在夜色下還未蘇醒,某座恢弘大殿內,燈火徹夜未泯,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對席而坐,中間堆了淩亂的骨架,如小山一般。

一聲飽嗝如驚雷震顫整座大殿,被紗布纏裹嚴實的元賁摸摸隆起的肚子,心滿意足,對麵的八臂天王抓著一根隻能是妖獸才有的骨頭,咬去上麵最後一塊肉,嚼著說道:“怎麽樣,吃了一頭大補的藏地年獸,是不是恢複的差不多了?”

“恩!”元賁用蠻力捶捶胸,誇道:“比老爺子的丹藥還管用!”

“嗬嗬。”八臂天王對這位故交的後人大為誌趣相投,將骨頭扔到中間的骨頭小山中,“這藏地年獸可不比神品丹藥差,不過主要還是你體內的伏羲血胎發揮了作用。小賁,事不宜遲,你且隨我去一個地方,然後速回南門,我怕你的大哥小哥為了救你會有不測。”

元賁聽了猛拍腦殼,終於想起大哥小哥還不知道自己的去向,頓時心急起來。

八臂天王領著元賁來到另一座不被人踏足的孤殿內,裏麵空曠,但地麵明顯有古怪,隻見八臂天王站在中央某個位置後,地麵嗡的出現了符文大陣,頓時四下變得金碧輝煌,元賁兩眼用不過來,因為地麵符文大陣開始發生變化,地下應該有龐大機關在運轉,喀喀聲不絕於耳,半響後,地麵中央有一圈下陷,而最中心有一層圓蓋懸浮而起,圓蓋下方有符文陣形成的光壁,最後光壁內出現石台,上麵坐著一隻拳頭大小的金色小神猿。

“齊天大聖曾托付我,若有幸尋得你,就將它傳與你。”八臂天王神情肅穆。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感應,元賁杵在原地忽淚流滿麵,喘著怒氣問向八臂天王,“究竟是誰殺了我老子?!”

“它會告訴你。”八臂天王回道。

元賁腦海中浮現起元聖在天棄之地血湖底的頭骨,腳步沉重的走向金色小神猿。

天闕大街上,宗陽烏鴉殺的正酣,離黑旗還有十幾步。兩人都受了些輕傷,滿身血汙,在飄落的雪片中格外醒目,變態神體和魔神之體已經洞穿了剩下南門高手的靈魂。

退是死,衝也該是死,但還是後者死的幹脆,剩下的高手們如困獸猶鬥,皆在臨死前瘋狂怒吼,千丈外的人聽了毛骨悚然。

兄弟二人毫不留情送他們上路。

跨過黑旗,後半段天闕大街人影稀少,隻有區區五人。

青鸞身後兩人也同時盯向那如鬼的陌生五人。

青鸞冷道:“他們是陰陽君臨身邊的人,雖然小猿妖被八臂天王搶走了,但今日這場遊戲很盡興,最讓我意外的是,陰陽君臨居然會花代價來跟我談條件,要我殺了東南門地皇和身邊的烏鴉,真是有趣。”

那五人,正是陰陽君臨的死士魑魅魍魎魈,皆是十方道君大圓滿的修為,每人一柄陰陽宮絕藏神兵。

雖然沒有元賁感知這五人修為,但宗陽本能覺得他們不容小覷,後背赤紅一陽即現,用金烏熾炎焚去身上汙血,因為這一段人少,街麵積起了薄薄的雪層,可在太陽之力的照耀下,宗陽身周積雪融化。烏鴉也彌漫出黑氣,同樣吸去汙血,魔刀被壓製許久此時得已展露實力,微微顫動低吟表現得格外興奮。五人中當先的覆麵女子祭起一柄霸劍,同時氣機壓迫向宗陽,展露出不是陰柔而是陽剛的氣勢,踏雪如奔雷閃向宗陽,宗陽暴出幾道炎月,梨開了街麵,切開了兩側的高樓,挾滾燙氣浪斬向她,卻被她一一用霸劍挑開,正中一劍遞向宗陽。

麵對大漲的劍芒,宗陽凝劍意甲的同時在大黑劍上凝炎月巨劍,與其爭鋒相對。

轟——

劍芒崩散了炎月巨劍,瞬間殺向宗陽,隻見宗陽雙臂上暴出密密劍意,雙掌夾住劍芒的同時被其震飛。

魔刀帶著黑氣橫斬向占了上風的覆麵女子,卻事先又有兩劍出鞘,攻向烏鴉。

宗陽落地時大黑劍插入地麵,穩住身形後右臂再拔劍,大黑劍飛在空中,宗陽則後背十陽現,太陽神頃刻附體。

擋住了兩人攻擊的烏鴉也開啟了左眼太極,長發舞動間,瞥見覆麵女子左臂上刺了一個“魑”字。

剛才攻向烏鴉的兩男,是魍魎,還未動手的一男一女,是魅魈。

五人早有預謀,逼出了宗陽的太陽神附體,知曉連大圓滿也壓製不了的道理,魍魎棄了烏鴉直追向宗陽,向來負責主攻的魑正麵殺向烏鴉,而後方的魅魈速來增援,魅與魑攜手圍殺烏鴉,而魈的目標是宗陽。

大圓滿境的十方道君廝殺,天闕大街眨眼滿目蒼夷。

魍魎魈以三角位置圍住了宗陽,一同禦劍遠攻宗陽,本尊則紛紛吞下一顆疑似神品的丹藥後快速結印,躍向空中霎時布起了一張三角形黑白符文陣,壓向被飛劍拖住的宗陽。宗陽抬頭望向符文陣,右掌立即凝出一顆小炎陽,試圖轟破符文陣。誰知此陣非同尋常,可以轟破極武台禁製的小炎陽竟然奈何不了它,魍魎魈落地,符文真則蓋住了宗陽。

見此一幕,青鸞不禁端坐,詫道:“那不是陰陽宮的神品丹藥神魘麽?!總共才五顆啊!陰陽君臨是多想殺他?”

符文陣縮向宗陽,裏麵的三柄神兵則從陣上拖出符文帶飛至魍魎魈,這三人席地打坐各結怪異手印,三柄神兵懸在中間,符文帶連在他們結印的手上。符文陣最終變成了爐鼎形狀,內裏燃起陰陽火,似乎要煉化了宗陽。魍魎魈念咒入定,身上出現了一尊似神似鬼的魔相,宗陽在爐鼎內拚命掙紮,可毫無用處,表情越來越痛苦。

“啊——!”宗陽大吼。

與此同時,烏鴉與魑魅大戰到了天闕大街外,千丈外的人們已經驚恐撤離,三人在南門轟出了大片廢墟。

“陰陽宮的人打起來真是毫無顧忌,這樣下去,大片地方要被他們毀了!”闕門上的俊逸男子抱怨道。

“嗬嗬。”青鸞笑道:“我坐擁東南門所有財富,又有陰陽君臨會補償,這點算什麽,何況,就算整個南門沒了,也不重要了。”

青鸞最後那句讓身邊兩位猛然正色思忖,可又不敢過多揣度。

烏鴉聽到了宗陽的吼聲,見大哥有危難再無心戀戰魑魅,絕塵趕去。在爐鼎內,如泥菩薩過江的宗陽黑發狂舞,顫抖的右臂握緊不嗔,已經到了要開劍三的絕境。烏鴉已落在爐鼎外,朝宗陽焦急吼道:“大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