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無情非無情

立地三千丈的縹緲峰有離世喧囂的意味,高出不勝寒。

有兩個外人正在廣場上瞻仰似為仙跡的神女像,看他們的紅錦官衣當是炎龍帝國宮內的太監,年老的烏紗帽下垂青珠,玉帶加身,當是帝君近侍,而另一位麵白唇紅的小太監,始終站老太監身後,低眉恭敬聽候。老太監負手若閑庭信步,小太監偷偷瞟了一眼老太監的神色,進言道:“義父,你我奉旨在縹緲峰行事已有十日,那玄月宮弟子的蠱毒如今有出雲帝國大梵寺來的聖僧化解,依此來看,咱九成九是要無功而返了。”

老太監止步用眼角瞥了瞥這個不長進的義子,教訓道:“妄言妄斷,雜家怎麽沒見你長進!”

“義父教訓的是!”小太監且不管話說錯在哪,先認錯便是。

老太監混跡內宮數十年,能坐上如今的位置那也是絞盡腦汁嘔心瀝血的,凡事憑的就是多動動腦子,現今老來無子收了這麽個口齒伶俐的義子,當盡人事多提點提點,所以和顏悅色道:“昨日,雜家與那方智聖僧聊了幾句,探聽到化解蠱毒一事並不順利。”

小太監一聽還有轉機,心裏樂了幾分,有點忘乎所以抬直了身板,“說來也怪,這蠱毒怎麽會如此厲害,連得道聖僧都化解不了,當要咱們天師出馬才行。”

“嗬嗬。”老太監敲敲小太監的頭,“孩兒啊,你的眼界實在是太窄了。”

老太監雖然不修道,但天下兩大禪宗之一的大梵寺聖僧,難道還抵不上連八大道門都排不上的紫靈門掌門?

老太監走到廣場邊緣,眺望這似虛無縹緲的雲海仙境,背對著小太監說道:“雜家再與你點個事,且不管那位方智聖僧能否在限期內化解蠱毒,咱都不會白跑一趟,你日後就會明白了。”

小太監知道義父又在故弄玄虛了,但宮中那麽多大事,這老人精又何曾看走眼過,且悉心聽教,慢慢琢磨便是。

不遠處,小湘湘正抱劍瞅著這兩個太監,她問師姐們太監是什麽,誰知道師姐們都緘口不言,連最疼自己的方師兄也在回避這個問題。越不知道就越好奇,尤其那老太監喝茶都要翹蘭花指,不男不女的,所以小湘湘勢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值此當口,天際有人影飛來,小太監比老太監定力差,直呼起來:“義父,看,是仙人!”

四個身影落地,小湘湘抱劍躍出,十足女俠範,喝道:“來者何人!”

當先的黑衫男子手捧一盒糕點,溫和道:“小湘湘,不認得了?”

小湘湘當然認得,尤其是那隻比自己還能吃的小妖,隻是多了一個背魔刀的怪青年,小湘湘興高采烈的喊道:“十一姐夫好!”

“十一姐夫?”宗陽倒是愣了。

“嘿嘿。”小湘湘捂著嘴笑,該是想到了什麽,又趕忙擺擺手緊張道:“我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說。”

“大哥,那兩個也是玄月宮的人?”烏鴉注意到了遠處的兩太監。

宗陽望了一眼,認不出對方身份,但肯定道:“不是。”

小湘湘插話道:“他們是太監。”

“太監?”“太監?”“太監?”“太監?”

宗陽烏鴉元賁蟲蟲皆楞。

且不管對方是誰,宗陽說道:“蟲蟲,你跟湘湘姐姐一起吃糕點去。”

“好!”蟲蟲接過盒子,與小湘湘自然熟的跑開了。

元賁嘀咕著太監兩字,忽然閃身至一老一小兩太監前,斜著頭問道:“什麽是太監?”

這句問話讓心如止水的老太監也不禁咂舌,但仙人超脫繁文縟節,他又不敢以官位壓人,何況凡人怎能與仙人鬥。想當年有位自恃的王爺得罪了修道仙人,人家直接無視數萬京畿禁衛軍,大施懲戒,來去自如,又有誰能奈何其?這也是為何帝君要尊神璣子為祭天道師,坐鎮皇宮的來由了。但要老太監解惑何為斷了命根的太監,真難以啟齒。

在尷尬之餘,還是宗陽喚走了元賁,進入玄月宮。

這趟去了八卦山,宗陽並沒有見到慕天,掌門齊庭禎親自接見,道出了慕天離山的來龍去脈。原來在素影中了蠱毒無從化解後,宮主夜無寧得知炎龍皇宮內有至寶聖莪術可解天下蠱毒,便去覲見同父異母的炎龍帝君索要,卻不料炎龍帝君傳口諭,要以夜無寧答應與龍陵王成婚作為條件。龍陵王是炎龍帝國最位高權重的異姓王,繼武侯薑霸先之後統帥全國兵馬。不知是夜無寧心係愛徒,還是對慕天灰心,本不願牽涉皇權清心修道的帝國公主竟然應下了此事。得知消息的慕天哪裏還坐得住,火急火燎趕至出雲帝國,讓大梵寺的方智聖僧先來縹緲峰為素影化解蠱毒,他本人則再去尋解蠱毒之物。

真是機緣巧合,宗陽在此節骨眼上送來了解藥,其實他本人也後怕,因為並不知這蠱毒發作後還有期限,若在期限內不能順利化解,素影將此生再無機會恢複容顏。

邀月殿。

稟明了來意,麵罩凰羽金麵宛若神女的夜無寧出現了,幾乎所有玄月宮的女弟子都到場了,似乎對見宗陽興致極高。夜無寧並不寒暄,開口就質問了一句:“這是你大哥托付與你的?”

宗陽微微一笑,回道:“若是的話,我大哥現在就該站在這裏了。”

聽到這樣的回答,夜無寧沉默片刻後輕聲埋怨道:“你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是壞了宮主考驗大哥的好事麽?”宗陽一語點破。

“嗬嗬。”夜無寧以笑默認。

這時候,有位著明黃僧衣的老和尚從後殿走出,雙手合十與夜無寧點頭施禮後,又朝宗陽施禮,詢問道:“這位小施主,聽聞你帶來了解藥?”

“是。”宗陽作揖應道。他與大梵寺龍菩聖僧曾有結緣,所以見了同寺的方智聖僧也格外尊敬。

方智聖僧受慕天所托前來化解蠱毒,所用之法正是以婆羅迦降魔經結合體內返璞歸真元氣,但此蠱毒雖是區區十方道君所施,但蠱毒偏於道法,所以方智聖僧力有餘而不得其法,這才寸步難為。聽聞有解藥,為謹慎起見,特細問道:“不知小施主是何解藥?”

宗陽理解方智聖僧的盡責,解釋道:“聖僧請放心,解藥正來自於施蠱人。”

“阿彌陀佛,如此甚好。”方智聖僧放心了。

“可惜了。”夜無寧不明所以的橫插一句。

宗陽與方智聖僧一並望向夜無寧,後者平淡道:“宗陽,我玄月宮不想欠你人情。”

此言一出,連眾弟子也不解的望向夜無寧。

宗陽倍感頭疼,但又不敢對未來大嫂的意氣用事有所埋怨,也不能怨大哥,腿與道,是他難得瀟灑的枷鎖。

“夜宮主,你應該知道我的性格的。”宗陽直視夜無寧。

夜無寧從七彩蓮花台上飛落,挽著嫣紅披帛步步生蓮走向宗陽,笑道:“敢在神女像上刻字,知道你比你大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本宮給你機會,你們三人接下本宮一掌本宮便應允。”

玄月宮女弟子與那方智聖僧皆無語,心中想必說著這哪裏是機會。

元賁蹲地賊笑,烏鴉無動於衷,宗陽大感夜無寧這靈感是不是來自上回無崖子的邀戰,豪氣頓生道:“不如由我來接三掌。”

不嗔出鞘,變成大黑劍,宗陽踏劍飛出邀月殿。

十方道君了!

玄月宮女弟子對十一妹夫刮目相看。

夜無寧饒有興致的讚了句不錯,腳尖輕點,純白廣袖羅裳飄飄,如嫦娥奔月追向宗陽。

殿內人魚貫而出,與廣場上的兩太監一並觀戰。

高空中,夜無寧與宗陽沒有過多言語,縹緲峰絕技神女印既出,這是一隻方圓三丈餘的寒冰手掌,寒氣冰凍空間,宗陽推出以劍意凝聚的巨大寂滅印對轟,不相上下。

“宗陽小施主,敢問何處學來的大日如來寂滅印?”方智聖僧驚駭之餘問道。

“不瞞聖僧,我與貴寺龍菩聖僧曾在天棄之地結緣。”宗陽氣息平和道。

“阿彌陀佛。”方智聖僧不吝誇讚道:“觀宗陽小施主寂滅印,大有脫胎於我大梵寺的新氣象。”

“多謝聖僧謬讚。”宗陽微微一笑。

“宗陽,三掌太多,再接最後一掌!”

夜無寧不曾想宗陽修為突飛猛進到了這般地步,雖然是十方道君境,但絕不能以常人來待了。她雙手飄逸結印後,閃身掠向宗陽,天地頃刻凍結,寒冰擠壓聲不絕於耳,這一掌萬萬不是方才的寒冰手掌可以同日而語的。宗陽早在夜無寧出掌的刹那就太陽神附體,背後十陽照耀天地,右掌以太陽之力凝聚出小炎陽,身上不再是劍意甲,而是用氣海運出的白色元氣作甲,可在寒氣冰凍天地而至時,無論是小炎陽還是十陽,都有被凍結的跡象。

夜無寧飄然至宗陽身前,神女印果然超凡,連方智聖僧也自覺大開眼界,小炎陽光芒暗去,就這麽被快速凍結成了冰球碎裂。

宗陽撤回右手,以元氣甲硬扛夜無寧這並非強弩之末的神女印。

夜無寧隻想擊敗宗陽,一旦元氣甲殆盡,她也會散去神女印,但這白光氤氳的元氣甲比她想象中要綿延不絕。超出十息後,整個縹緲峰上空都冰封了,不單是凡人之軀的兩太監身上覆霜冷得直哆嗦,連玄月宮女弟子也打起了冷顫,可宗陽就這麽傲然立於大黑劍上,反倒是夜無寧有了氣竭之象。

夜無寧解印,空中寒冰如春來消融,退至邀月殿前,歎道:“在你麵前,境界就是個擺設了。”

宗陽踏劍落下,笑著作揖。

“既然敗了,那就罷了。”夜無寧無可奈何,心念便宜了那王八蛋。

“師父,我不答應!”

就在眾人以為塵埃落定之際,縮在鬥篷中的素影突然出現,宗陽能感受到她正在望著自己,腦海中浮現出蟲蟲虛境中她落寞呢喃著那句你在哪,心痛又心喜,曆經了那麽多艱難險阻,兩人至少還複相見。但素影打斷了宗陽的感慨,戟指他激動說道:“我不想再欠你任何人情,帶著你的解藥下山吧!”

烏鴉是初見素影,沒想到未來嫂子是這般剛烈脾性,元賁則撓撓屁股,表示愛莫能助,蟲蟲跑了回來,安靜的站在宗陽身邊。

宗陽愴然笑起,良久的沉默後,應了聲:“好。”

烏鴉元賁齊齊望向宗陽,納悶就這麽放棄了?

宗陽才堪答應,又淡淡說道:“隻要你服下解藥,你我就不再相識。”

素影臉上皮膚醜陋,咬著嘴唇問道:“當真?”

宗陽微微一笑,眼神哀傷,應道:“當真。”

“好。”素影落淚。

元賁從神機盒中拿出了一個裝著紅羅刹血的琉璃瓶,堆笑著送給素影。

素影喝下了解藥,被蠱毒所致的醜陋外表漸漸褪去。

她拉下遮帽,終於是那張久違的容顏。

宗陽背身離開,但沒走幾步又停下,黑衫飄動,臉上掛著邪笑,忽又轉身,他已斂去方才的頹喪,用右手食指抹過下唇,玩世不恭的走向素影,兩眼不離素影眸光,拉風問道:“敢問姑娘芳名?”

素影蹙眉無言以對。

“哪裏人?”

宗陽再問。

“長得真美。”宗陽笑言。此時兩人離得不遠了,宗陽繼續信步往前,在說了句我是宗陽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摟住素影,親了上去。不顧在場所有人作何反應,宗陽扭頭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