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羿城這一夜的血 上

宗陽並不知道冥想世界中那一個個“戰”字意味著什麽,找慕天解惑,那家夥隻玄乎其乎的回了句你日後自然會明白,看神情還大為羨慕嫉妒恨。他隻好循序漸進的一日修煉一個“戰”字,誰知慕天沒來由點撥了句:“三千弱水一瓢一瓢來,屁也要一個一個放,但玉米若一顆一顆啃就無趣了。”

宗陽一點即通,果不其然,當他一日之內修煉五個“戰”字時,欣喜若狂,但三天之後,當他一口氣修煉二十個“戰”字時,隻覺平淡無奇了。

“小子,一日一百個一百個加上去,差不多了,切忌拔苗助長。”慕天跟一陣風般飄過,神叨叨的丟下一句。

宗陽微微一笑,深知慕天在賜教修煉的大道理,卻無奈回道:“大哥,這些時日一日加五百個已經不冒進了。”

“那要是冒進呢?”慕天一根劍眉不禁**。

“一日加一千個。”宗陽其實說的還是有點保守。

“就當我剛才放了一個屁吧。”慕天裝模作樣的撣撣桃花大氅,抬頭瞟了一眼天色,輕輕飄走。

千篇一律的修煉,宗陽始終能耐住性子,而閑暇的休憩時光,就聽聽慕天從山下帶回來的消息,不是種玉米棒子的老漢與種地瓜的胖女人在地裏啪啪啪,就是在城裏見了幾個美腿,要麽就是敘述在書評樓裏聽來的野段子。

半旬之後,慕天抱著劍喊住了正要去鷹嘴巨岩的宗陽。

院中央,宗陽眉頭微皺,因為慕天懷中的劍,竟是他的。

“來,你那本《歸一劍訣》翻看的都起頁角了,今日耍幾招看看。”慕天將劍一扔,自個兒桃花大氅一動,依靠在了門邊。

眼看劍被扔來,宗陽來不及解釋憑自己的力量還不能用劍,隻能作罷雙手死命去接,心忖這一接不下,劍鐵定要摔地上了,磕碰一點,都對不住骰子老道。

然而,劍被宗陽雙手抓住,紋絲不動,他難以置信的鬆開右手,單手抓劍!

“小子,那萬億炎陽,正是將你身體化為萬億微粒,而每個戰字的誕生,就表明你身體一個個微粒擺脫了死陰之氣,重獲新生。”慕天晃著酒葫蘆說道。

宗陽一臉淡然,這就是修養心性,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如一座橋,早已經曆了百年風吹雨打日曬,迎來人生這一時刻,不悲,不喜,偶然,必然。

劍身緩緩出鞘,《歸一劍訣》前麵部分的劍招在腦海中呼之欲出,宗陽嘴角揚起,右手魔紋上的“戰”字振人心神,“鏘——”,長劍終出。

十九式一氣嗬成,劍吟早已隨風逝去,宗陽收劍在手,除了心髒還在砰然跳動,唯有破院中飛舞的塵埃見證了他的破蛹而出。

“區區小道門竟有這等劍法,可別埋沒了。”慕天輕聲讚了一句,隨後抬頭看了看蔚藍天色,說道:“小子,我們今日下山。”

……

這一次下山,慕天特意讓宗陽帶劍,兩人不是踏階而下,而是從天台山頂懸崖一側,一躍而下,這一躍便是三十裏。

這次沒有牛車順路搭乘,兩人悠然走在田埂小道上,四周一塊塊泥田待犁,蟲鳴不絕,一隻大水牛扭頭看了他們一眼,牛角上有一朵小野花。

“小子,不錯哎,像我當年第一次隨師父跳下百丈崖,腿軟的站不住。”慕天讚道。

“大哥,我閉了眼。”宗陽淡定的答道。

“……”

慕天**疼了一下,隨即翻過這一頁,問道:“你說路邊有隻流浪的小野貓有危險,要不要救?”

“救。”宗陽毫不猶疑。

宗陽的這個回答全在慕天的意料之內,他將長劍往肩上一扛,吸了一口這時間的泥土清醒,悄悄瞟了一眼宗陽,自言道:“天下之道分出世入世,修道之士大多修出世道,契天地,通陰陽,乃是無情大道。而修入世道如泥菩薩過七情六欲海,難保自身。我一陸地神仙管一隻小野貓,難免入世太深。”

宗陽第一次聽聞出世入世道,深有不明之處,但這不是重點,他不曾想慕天也有這麽婆婆媽媽的時候,直接問道:“大哥,這次要救什麽人?”

慕天爽朗一笑,這小弟就是如此智慧,自己說話繞圈子純粹是自找麻煩,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遭人陷害,全族被屠,孤苦一人走上複仇路。”

“我會救的。”宗陽正色道。

“喔?”慕天假裝驚訝。

“你帶我下山,又讓我帶劍,還說一番出世入世道,不是一目了然。”宗陽雙肩一鬆,讓黑襖敞開些,胸膛上一滴汗珠順勢滑落,如今身體能感觸到熱了。

……

再次來到羿城這間最大的勾欄,宗陽終於看清了招牌,原來此地喚作紅袖樓。

老鴇如出一轍的扭著水蛇腰出門迎客,見了兩人直接朝慕天貼上,因為她能嗅到慕天身上的金子味道。

“兩位爺!”

老鴇剛要妖媚的開口奉承,不料被一大錠金子塞住了嘴,慕天與宗陽已擦肩而過。

門口鶯鶯燕燕花枝招展,穿過這道溫柔牆,宗陽隻覺黑襖上胭脂香味濃重,踏過五十步的紅錦地毯,來到了舞台前。

身份輕的賓客簇擁在外圍,個個伸長脖子往裏鑽,喉結滑動,自是在咽口水。那些個豪擲金銀的主悠閑端坐在台前,美酒姑娘伺候,慕天沒有帶著宗陽上二樓雅間,而是在一位小廝的引領下坐到了最前麵一排。

在最前排中央,孤身坐著一位白臉公子,五官不出奇,但自有一番雍容,雙手捏住紅木椅把手,右手食指上烏黑戒指不是尋常貨色,想必是某府的貴胄。在他身後左右各站一人,左邊的是個老管家,慈眉善目,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唯唯諾諾的抱著一柄劍站著。而右邊的是個莽漢,一身橫練的肌肉在緊繃的衣衫下暴露無遺,光頭豹眼,兩耳墜著大金環,雙手分別按在兩把虎皮刀上。

在台上,依然是那位舞劍的女子,不過今日有些不同,一身白裳清淩,素臉無妝隻描了眉黛,卻另有一番絕美風化。她今日舞的劍也有所不同,紅綾纏手,劍係尾端。

因為這位在美腿評排第八的女子今日未露腿,慕天隻好掃興的回過頭來喝悶酒,而宗陽卻端坐看劍,一眼不眨。

“她的劍招,有太多紕漏。”宗陽直言道。

舞台四周因為欣賞女子舞劍而鴉雀無聲,宗陽的這句話如清雅之地的響屁,顯得格格不入而討厭,立馬惹來冷眼相向,就連台上這女子也聽到了,不禁目光流動到宗陽身上,夾雜著一絲鄙夷。唯有那位白臉公子,投來驚詫的目光,讚賞的點了點頭。

“人家賣的是相,又不是藝,小子何必認真。”慕天撞撞宗陽的肩膀,示意喝酒噤聲,再朝周圍那些冷眼訕訕的笑了笑,以示見諒。

宗陽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這些時日經過慕天那酒葫蘆的熏陶,他已經小有酒量了,這會壓低聲音道:“以她的實力,確實殺不了台下那人。”

既然慕天說過要救人,放眼這偌大的勾欄,除了這位美腿評第八的女子,還能有誰,所以宗陽一目了然。

慕天酌著杯中酒,饒有意味的笑道:“你說對了一半,其實台上的在故意賣拙,隻是台下的更是黃雀在後。”

台上台下被說的殺機暗湧,可眼前明明是熱鬧氣氛,那女子此時劈腿而下,回身望月一劍,惹來台下一陣叫好,而台上那位琴師忽然十指加快,曲子鏗鏘急促。

“接下來第四劍便是殺招了。”慕天似乎很懂女子的劍招,一語道破。

紅菱飛舞,劍光四溢,當曲子正入高氵朝時,女子如一朵綻放的白蓮,遊離的雙眸終於死死落在了白臉公子臉上,長劍帶著肅殺之意,破空而出。

長劍眨眼即可見血,可有個身影,卻是恰如其分的擋在了中間,格格不入的黑襖,一張俊美而蒼白的臉。

眼見不可能刺殺成功,女子電光火石間一扯紅菱,長劍急回,場內看不出殺意的閑人紛紛拍手喝彩,道是極出彩的一劍。

女子怨恨的望了一眼宗陽,不露痕跡,此時曲終,她無奈收劍作輯。

台下那光頭莽漢鬆開了握住刀柄的雙手,不動聲色,依然如一尊鐵塔,而那老管家隻是和藹的笑著,唯有那白臉公子嘴角一咧,陰鷙的盯著宗陽。

宗陽夾在中間,台上台下都被怨恨,可這一步棋,慕天卻美其名曰上策。

“各位爺,今日沉魚姑娘劍舞畢,不知哪位今宵願與她把酒言歡?”老鴇適時的登台,為她今夜最大單的生意吆喝。

風流之士憐香惜玉講風雅,無論在任何地方的勾欄青樓,但凡是花魁頭牌,基本都不做皮肉生意,隻賣才藝色相,哪怕是在權傾朝野的達官貴人或某方勢力梟雄麵前,這是不成文的規矩,人人也推崇之至。

台下正要爭相砸錢搏紅顏,不料前排那老管家轉過身陰笑,那豹眼莽漢卻按刀凶戾環視,嚇的他們屁滾尿流,連個屁也不敢放。

“我。”宗陽淡淡的應道。

這位名叫沉魚的女子怒目相向,這黑襖少年一而再的阻撓她複仇,第一次所見留下的好感全無,取而代之的是有一劍斃其命的衝動。

老鴇眼睛雪亮,台下的動靜一清二楚,雖然還是堆著一張笑臉,但心中也生出了不滿。前些日這兩人得罪了本城的最大勢力,在這裏被狂毆一頓,今兒又來得罪明顯是個財神爺的白臉公子了?!

“這位小兄台,貴庚?”白臉公子終於開口了,言辭謙和。

宗陽沒有理會,而是依然望著沉魚,無親無故的活著,這種命運他深有同感,難免心生憐惜。

“老鴇,若這位小兄台隻是來尋花問柳,隻消給他安排個技藝精湛的俏姑娘,一切開銷記本公子頭上,還有,若他還是個雛,你可得封個足兩的紅包,嗬嗬。”白臉公子咧著嘴說道。

哈哈——

這番話惹來一眾剛才大氣不敢出的家夥大聲恥笑,算是找個落井的出氣。

宗陽古井無波,隻是一個轉身,因為白臉公子坐著,反而是俯視,一眼之下另後者大為震懾。

這不是迸射殺意的眼神,而是傲視!

“生氣了?”白臉公子緩過神來,想用言語扳回一城。

宗陽還是一言不答。

“嗬嗬。”白臉公子雙眼一縮,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小兄台,要我將沉魚姑娘讓與你也可以,幹一杯即可。”

一旁的老管家很有默契的單手為宗陽斟酒,笑盈盈的擺手示意,隻見杯中酒冒著奇怪的白氣,頃刻間消散。

宗陽望了一眼慕天,後者正看著別處,隻有手指點了點桌麵。

“小公子,我家少爺為人豪爽,幹了這一杯就當交個朋友。”老管家和聲悅色道。

宗陽拿起桌上酒杯,望著清澈的酒水,一飲而盡。

白臉公子見狀臉上有莫名的笑意,也跟著喝下一杯,嘴唇沒來由漸漸發黑。

宗陽隻覺這口酒如無數刀片,割裂了喉嚨,腹中劇痛,不禁眉頭皺起。

“嗬嗬。”白臉公子兩邊嘴角同時揚起,露出森然的白牙,表情猙獰忘我,宛如在看一具屍體。

宗陽的眉頭漸漸舒展,那種刀割的劇痛隻在一瞬,酒裏有毒,想到這點,他就責問的望向慕天,誰知慕天仍舊看著別處。

“大哥一定能猜到酒裏有毒,他是不是在賭我體內有死陰之氣,不怕劇毒?還有,這人也喝了毒酒,嘴唇也發黑了,為什麽沒事?”宗陽思緒雜亂,眼眸裏映出的,是白臉公子驚愕到滑稽的臉。

“少爺,我們走吧。”一旁的老管家竟然主動發話,想必身份不似所看那麽低。

“哼!”白臉公子收斂了神色,老管家的話他十分聽得,起身便走。

宗陽目送對方離去,不料感覺身後一陣勁風襲來,香氣撲鼻,一個白色身影一躍而過,輕盈落地時手中劍已激射而出,拖著紅菱如一支帶血的強弩。

當劍已飛至白臉公子身後一丈,沉魚才難以壓抑心中的恨,也不怕暴露,大喝:“去死!”

眼見仇人離去,她頭腦一熱,決心豁出命了。

白臉公子沒有任何動靜,而光頭莽漢一刀以迅雷之勢劈出,偷襲之劍霎時被劈飛,釘在了頂梁上,兀自顫抖好一會。

“戚——”白亮公子譏笑一聲,沉下了臉。

大廳內閑雜人等見此一幕,紛紛抱頭鼠竄,驚叫聲四起,與被家中的母老虎來抓如出一轍。

光頭莽漢恭敬的看了一眼老管家,心領神會後臉上一笑,凶比惡鬼,他將兩指放入口中,吹起一聲刺耳的哨子。

哨響一出,勾欄外方圓百米內,那些個形形色色的普通人忽然停下了腳步,這一刻他們終於可以暴露真實身份,麵無表情的抽出了刀劍,嚇的身邊那些真正的路人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