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閻羅有十殿

出了崆峒仙府,劫後餘生的幾人也就要分道揚鑣了,有**跟隨的辰傲帶著炎龍公主回國,卻將道德道戒陰陽三經贈出,宗陽轉而交與了任真陽。之後,烏鴉和景辛的神魂順利歸竅,神獸燭龍眼見聖林書院毀於一旦,打算先去尋回書院院長東初晉安那遲遲不歸的一半神魂,心想隻要人在,聖林書院就能重建。任真陽一把火將木樓燒了,在他看來,聖林書院被毀,自己有無法推卸的責任,將對符文陣機關術的癡迷完全轉化成了痛苦怨恨。

可有大造化者,往往能在痛苦邊緣中重生蛻變,任真陽便是其中之一。執念是命,他沒有忘記不去陵園祭拜先祖的初衷,若放棄了,他還對得起誰?當木樓化為灰燼的時候,他的眼神豁然清澈。

宗陽帶著任真陽踏上了前往陰陽宮的旅途,一路走得不是很急,遊賞了幾處好山水,宗陽最怕任真陽會成為第二個烏鴉,經此大難後性格變冷,好在是多慮了,這小子沿途漸漸開朗起來,與元賁蟲蟲玩的甚是投機,幾人在風雷城乘坐方舟飛向無罪城。

在無罪城西南門降落後,宗陽先領著任真陽進陰陽宮麵見陰陽雪妃,正好見到了被宗陽取名平天大聖的小牛魔王,這少年已經在額頭長出了小小犄角。宗陽在紅寒宮隻留了半杯茶的時光,與陰陽氏當今家主隻說了寥寥幾句,將任真陽托付在陰陽宮後,便與烏鴉元賁蟲蟲回了東南門。

賭城還是往昔的賭城,東南門地皇沒有第一時間去見紅瑤,其中的心情,自然與見陰陽雪妃無二,隻是沒有麵對陰陽雪妃時那麽強烈罷了。江湖上有句老話,說女子如老虎,出處是深山老寺裏有個小和尚問老和尚什麽是女人,老和尚為斷了小和尚的色念,便說女子如老虎。如今這話擱在勾欄裏又有了新解,其中深意自然不便言明。

至於宗陽的尷尬,無非是一個情字。

若問東南門有什麽留戀地,當是遠離喧囂的那個豆腐攤那碗豆腐花。四人走出財神大街,頭一回走馬觀花領略了一遍東南門的景象,在遠離了充斥金錢與貪婪的**之地後,終於離那條有豆腐花的小街不遠了。

可恰恰有些畫麵擾了四人的興致。

在一條寬五丈的主幹大街上,血腥味撲鼻,放眼望去屍體遍地橫陳,還有很多沒死的在虛弱呻吟,這是無罪城習以為常的群鬥廝殺,隨時隨地都在發生,隻不過眼前這兩股勢力來頭不小,因為有宗師級的十方道君夾雜其中。

“啊——”

遠處,慘贏的一小股人中,正見領頭人揮刀砍去了跪地之人的首級。

本來宗陽不想摻和,卻聽那領頭人喝了句:“東南門就這點小魚小蝦麽?!”

街頭街尾有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圍觀,卻不聽有誰吭聲,唯獨有個扛魔刀的人物跨過一具具涼透的屍體,走向這股人馬。

“你是誰?!”領頭人瞪著豹眼喝問道,右眼的蜈蚣疤嚇唬尋常角色倒是夠了。

“你不配知道。”烏鴉說罷握緊魔刀,縱身一躍,淩空斬下遮天黑氣。

幾息的功夫,這條街上站著的隻剩兩人,烏鴉留了領頭人一命。

宗陽插兜走向此人,他已經兩腿顫抖,眼神盡是惶恐,此時眼珠子晃動,嘴巴一抿,正有逃命的當機立斷,卻聽烏鴉在背後冷冷的提醒了句:“動一步就會死。”

在無罪城絕不能示弱,因為弱者必死,到了這個地步,這領頭人索性逞凶道:“你們東南門縮頭這麽久,怎麽敢以大欺小了?不怕我東門地皇來殺得你們片甲不留麽?!”

“哦。”宗陽繼續信步走著。

“殺了我,你們都會死!”領頭人唬道,但底氣明顯不足。

“哦。”宗陽依然以一字回應。

來者如此不屑,直接讓領頭人陷入了崩潰境地,後背發涼不說,兩耳隻剩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宗陽走到近前,兩眼直視領頭人,麵無表情卻肅殺一切。

既然要死,領頭人終於有心思看清了來者的麵容,隻是一見之下,腦子裏瞬間迸出一個念頭,傳聞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東門地皇長得俊美不凡,難道!

“烏鴉,在無罪城這種事該怎麽收場?”宗陽微微一笑。

“殺。”烏鴉回答的很簡單。

“元賁。”宗陽喚道。

預感到有好事來的元賁立馬應聲,咧嘴賊賊笑著。

“與你小哥去東門一趟,殺個底朝天。”宗陽視線不離領頭人的目光,殊不知輕描淡寫的這句話,讓後者頭腦空白。

宗陽與如同木頭的領頭人擦肩而過,說道:“帶上他,讓他睜大眼睛看清楚,什麽是片甲不留。”

“好嘞!”元賁飛向領頭人,黑戟探到**將其挑至高空,再跟上去單手拎住後領,與烏鴉朝東門疾飛而去。

宗陽目送兄弟離去,帶著蟲蟲走出這條死氣沉沉的大街,輾轉穿過另外幾條街後,遙遙看見了熟悉的豆腐攤。

因為這場群鬥,怕被殃及的商戶販夫都紛紛退避,方圓內街巷冷清,隻不過這豆腐攤還在做著生意,有點奇怪。

攤子裏隻有一大一小兩條凳子供吃客歇坐,上次來吃,宗陽兄弟三人和李玄奘隻能或蹲或站在攤子邊,這會倒是剛剛好,宗陽與蟲蟲並排坐著,隻是這豆腐西施與上次見時憔悴了很多,不單單是心不在焉,簡直是魂不守舍了。她盛了兩碗豆腐花後,就眼神怔怔的坐在攤子後麵的凳子上望著遠空,一動不動,任憑鬢發淩亂。

豆腐花還是那個味道,隻是宗陽因為豆腐西施的這副神情,少了另一種應景的味道。

這時,有個穿黑紅華服的公子哥出現在了宗陽麵前。

對方沒有任何氣機流露,更沒有半點氣息,宗陽卻視為大敵,放下了手裏的這碗豆腐花。

公子哥紫玉冠束發,彬彬有禮,一張臉白淨俊秀,隻是白的很蒼白,身上有一股不合時宜的古怪氣質,仿佛不是這世間之人,有如陰氣。宗陽看著卻很熟悉,因為在沒有用般若太陽精經去除體內死陰之氣前,自己也是這副模樣。

“算上你們的兩碗,她正好賣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碗,隻要再賣一碗,她就會尋死。”陰氣公子和顏道。

“冥河地府?”宗陽與其對視。

陰氣公子含笑點點頭。

“大老遠過來就跟我說這個麽?”宗陽低頭舀了一勺豆腐花,慢條斯理的品嚐起來。

冷清的街上有風吹拂,揚起了沙塵,陰氣公子原地坐下,身下並無凳子,正好與宗陽麵對麵,氣氛恰似老友相見,“六道輪回,生死簿上定生死,誰都逃不離。那數十個凡人本該死於陰兵借道,可你卻救了他們,不過他們終究還是死了,這就是他們的命。”

宗陽扯起嘴角,笑道:“盡人事而已。”

“好一個盡人事。”陰氣公子從懷裏掏出一塊絲帕,捂著嘴咳了幾聲,上麵當即染上了如梅花般的猩紅,苦笑道:“好久沒來凡間,這身子骨還真有點差了。”

“在下十殿閻羅秦廣王。”陰氣公子終於表明了身份。

“幸會。”宗陽繼續吃著豆腐花。

因為宗陽這麽鎮定,一旁的蟲蟲倒也吃的安心,隻是兩隻眼睛不離這位十殿閻羅秦廣王。

秦廣王,專司凡間壽夭生死冊籍,接引超生,幽冥吉凶鬼判殿居正西黃泉黑路。

“阻攔陰兵借道,生死簿上卻查不到你的名字,原來是死門逆生的神道至高神離天。”秦廣王折好絲帕放回懷裏,繼續謙謙笑道:“前陣子強開死門,讓中央雲界的九位天羲人仙尊泯滅六道外,這樣的行事風格,我很欣賞。”

“好吃麽?”宗陽沒有應付秦廣王,而是轉頭摸摸蟲蟲的腦袋,兩隻翹著的羊角辮晃的喜氣。

蟲蟲視線從秦廣王身上移至宗陽,乖乖說道:“好吃是好吃,就是有個人這麽坐著,別扭。”

宗陽微微一笑,轉而問向秦廣王:“你是來追究陰兵借道之事的?”

秦廣王搖頭,不知怎的望向了不遠處怔怔出神的豆腐西施,歎道:“生死有命,我身為十殿閻羅,隻執掌生死簿,別的不歸我管。你的劫未至,而她的劫,就差我買第一萬碗了。”

話音未落間,宗陽驀地凝出一柄巨大炎月劍,貫穿整條街,殺氣畢露。

豆腐西施沒有任何反應,因為蟲蟲蔽去了她的感知。

四下頓時暗如墨染,就連焚燒太陽之火的炎月劍也被壓製了光華。

隻剩輪廓的秦廣王兩眼呈妖異紫色。

“又要盡人事麽?憑你如今的修為,可不行。”秦廣王臉覆冰霜。

宗陽邪笑道:“這一劍可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殺人。”

言罷,宗陽將手中炎月劍拋入高空,其隨後如利箭般飛向東門。

發現原來是場誤會,秦廣王同樣斂去了殺氣,這會氣氛有些尷尬。

這時,有一白衣從遠處飛簷而來,落地後走到宗陽身側,笑靨如花。

麵對秦廣王沒有半點氣息變化的宗陽,此時麵上卻有一抹稍縱即逝的拘謹,對著白衣道了聲:“你來了。”

“嗯,聽底下人說了大概,就知道是你們回來了。”紅瑤雙眸不離宗陽,隻是許久未見,卻如同隔了數年之久,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這陣子委屈你了。”宗陽指的是東南門近來被東門欺負得緊。

紅瑤貼心搖頭,隻要是為宗陽做事,何言委屈,他察覺了剛才的大動靜,知道來者不是她所能麵對的人物,也為了轉移話題,故問道:“他是?”

“一個朋友。”宗陽淡淡回道。

這個回答,讓秦廣王對方才的失態暗自慚愧不已。

紅瑤暫時不理會麵無表情坐著的秦廣王,望向了已經恢複神智但依然沒有神色的豆腐西施。

“你認得她?”宗陽從紅瑤的視線看得出她應該認識豆腐西施。

紅瑤收回視線望著秦廣王點頭。

“但說無妨。”宗陽本就好奇豆腐西施的尋死,這會更加想知道一些隱情了。

紅瑤這便說道:“她身上有個秘密,不過如今已經不重要了,前不久我也是被陰陽雪妃領來這裏吃了一碗豆腐花,才知道的。”

紅瑤抿了抿紅唇,壓低了些聲音說道:“她是陰陽君臨深愛之人。”

宗陽詫然,而豆腐西施此時怔怔所望的遠空,正有紅霞遮蔽天際,當初那個男人,

曾誓言有朝一日會風風光光把她娶走,然後一起飛到天上看紅霞。

紅霞還在,物是人非。

她給自己定了一個期限,如果賣到第一萬碗豆腐花他還不出,那麽她去下一世等他。

沉默的秦廣王忽然起身,走向攤子,朝豆腐西施有禮道:“給我來一碗豆腐花。”

平時是小鬼來催命,眼下卻是十殿閻羅親自來送人赴黃泉。

豆腐西施起身,極為平靜的盛起這最後一碗豆腐花,若問她為何如此,隻因早已久等了這一時。

秦廣王端著這碗還有餘溫的豆腐花,走到一邊,懸空坐下,卻不吃。

豆腐西施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盒胭脂,終於有心思理了理鬢發,開始生疏的塗抹起來,因為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或許是怕會不會難看,所以動作有些猶豫,但又兀自笑了。

良久後,宗陽起身,手中碗裏的豆腐花已經吃完了,他小心放回攤子,朝豆腐西施說了一些話,四下沒人聽清。因為他的嘴雖然在動,卻用神識直接說給她的神識聽。

隻見豆腐西施僵住了動作,雙手發抖,雙眸蒙上了厚重的霧氣。

宗陽朝紅瑤招手,與其擦肩時,讓她去安慰。

街上,留了宗陽拉著蟲蟲的手,遠去的背影。

秦廣王手裏那碗豆腐花已經涼了,不過他的身體本來就陰涼,隻是此時此景,他卻感受到了凡間才有的那一絲溫情。凡人的命,在生死簿上並沒有定數,就如同道人占卜窺探命運,可預見卻不可認定,因為人之一生充滿了不定數,大機緣大劫數,都能改變原先的命運。隻是這樣的不定數,凡人又有幾人能得?豆腐西施的陽壽在生死簿上有了轉機,當然是受了這位連死門都能逆生之人的影響。秦廣王舀了一勺豆腐花,安心的品嚐起來,積善之人多享陽壽,當然是樂見其成。

“冥河之神會借陰兵借道來找你。”

秦廣王的這一句奉勸,宗陽置若罔聞。“其實我來見你,隻想道一句,往後別為難苡洛了。”這第二句,宗陽聽後停下了腳步,在一陣風的吹拂後,才提步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