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破龍門

在磕山頂,坐落著幾處道家氣派的宏偉殿閣,一些瓦屋院落此起彼伏,它們覆蓋的古老青瓦記載著歲月的更替。

在一處寬闊石坪上,並天下所有道門慣例,在中央放著一隻青銅爐鼎,香煙嫋嫋。站於此,身在山頂不見山,唯有蒼茫天穹,應了隻修天道之說。

這會,兩個著道袍的身影立於石坪邊緣,一位年歲已有一甲子,另一位也已步入中年,兩人目視山下的水天一色,老者開口道:“又是一年十月十,不知今年這些個考生中,有沒有靈根超常的。”

“師兄,世間凡人雖多,但資質超凡的又有多少?那些百年才世出的天才,都被各方巨擎吸納,怎會輪到我們青丘這等三流道門。”中年人不勝唏噓,年年這個時候,是他們這些身為青丘頂梁柱的人最頭疼失落的時候。

“唉……青丘已不複當年呐。”說這句話時,老者的背明顯佝僂了一些,眼中盡是懷念之色。

“是啊,當年高高在上的龍門,而今已然是破龍門嘍。”中年人悻悻的搖搖頭,這等話,他也隻能在師兄麵前吐露。

老者眉頭一皺,夾雜著苦色,但確實忌諱這句話,趕忙正色告誡師弟道:“這句話就當你打嗝放屁了,可千萬別入了掌教的耳朵。”

“是是是。”中年人趕忙應道,轉身說道:“師兄,你我現在就去主持測試吧,興許老天開了眼,掉一個資質不錯的弟子給我們。”

“恩。”老者撫須一笑,揶揄道:“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破龍門,我青丘好歹還是個龍門。”

在磕山頂兩青丘道士風輕雲淡,而在懸崖上,宗陽早已與地龍廝殺了一番。

崖壁上的藤蔓雖然十分牢固,但宗陽還無法使用劍二,一旦出了劍二,他便會因藤蔓不堪重負而墜落。

這隻地龍在這片區域生活已久,仗著身上的無數小鉗幾乎是如履平地,兩隻大螯掀翻了大片植被,滿目狼藉,紫色的毒液灑滿各處。

以宗陽如今入劍的全力一劍,絕對可以將荒澤中遇上的鰭蛟切豆腐般秒殺,可斬在地龍的甲殼上,卻隻能留下一道白印,防禦力變態到極點,還被地龍逼的左逼右閃,幾次命懸一線,後腰在一次躲閃不及下不幸被地龍大螯的尖端鉗傷,血肉模糊。

屋漏偏逢連夜雨,或許是沾染了太多紫色毒液,宗陽感受到全身的麻痹感在加重,尤其是雙手,有種冬日被凍久了不聽使喚的感覺。

地龍不會發出嚎叫,隻有牙齒咀嚼和甲殼摩擦的聲音,但它的麵相看著就給人高傲的感覺。隨著崖壁上諸多藤蔓被摧毀,它的行動也緩慢了許多,它也怕一個不慎跌落懸崖,隻剩一根黑須威武的擺動著,嘴裏吐出的白沫更多了,想必拖著這麽一副龐大厚重的甲殼追殺,也委實費力,這會嘴邊的小鉗正夾起墨綠的葉子進食。

宗陽不知這妖獸感知力和靈智低等,一直苦惱它怎麽不懼怕死陰之氣?!趁眼下喘息的空當他向四周張望,因為視線開闊了,徒見一塊突起的岩石,這猶如在使不出全力的湖泊淤泥中找到了一片足以承載自身的浮萍。

“來啊!”宗陽的喝聲響徹絕壁,他靈活的攀爬過去,最後躍上了那塊岩石。雙眼鎖定地龍,彎曲的身子緩緩站直,迎著山風仗劍在手。

地龍在宗陽有所動作時便追殺而來,這會橫著身子,兩隻大螯大幅張開。

劍二!

六尺黑色大劍頓現,迎著山風橫斬向地龍,地龍無所畏懼,大螯如人手般靈活,以與力量型的身軀全然不符的迅雷之速鉗住了大劍。

嘎嘎——

大劍與大螯的齒麵發出沉悶的摩擦聲,這是力量的較量,一時間不分伯仲。看似畫麵靜止,卻有細微的變化,宗陽腳下的岩石在龜裂,他因用力過猛,後腰的傷口崩開,鮮血狂湧,而地龍身下的小鉗正扯斷一根根藤蔓,兩隻大螯開始不自主的抖動。

兩方的處境注定不會讓僵持場麵太過延續,但也不會在一時間瓦解,地龍雖全力以待,但嘴邊那對小鉗卻夾著幾片墨綠葉子,不斷往嘴裏送。

天下最弱智的妖獸,果然在生死時刻,也不忘做著最本能的事。

吃!

可就在下一刻,當地龍吃到一片沾染宗陽鮮血的葉子後,一對藍色六瞳怪眼誇張的豎起,活靈活現的轉動了一圈,而嘴邊的小鉗正慌亂的波弄掉這片葉子,大螯猛然鬆開,一溜煙遁走了。

大劍消失,宗陽喘著粗氣,右臂握劍垂著,抿了抿幹涸的嘴唇,無奈道了句:“真是後知後覺。”

……

青丘門今日招弟子沒有想象的隆重,或許是因為近年來前來的考生良少莠多,讓青丘無心以待。

確實如此,除了兩位監考的執事,再無青丘長輩出席,隻有那些個閑來無事的門內弟子前來觀望。

考場設在大殿一側的崖坪上,這裏平時是門內弟子練劍的道場,古老的石麵縫隙中長出了雜草,這裏不知承載過多少青丘先輩,他們的舞劍之姿早已在斑駁歲月中逝去,但中央劍碑上的“劍道”二字昭示著生生不息的精神。兩位監考執事站於一排木架子前,這些木架子總共五個,每個中央用鐵鏈垂直掛著一截水桶粗細的樹幹。

周圍翠意盎然,鳥語花香,兩位監考執事目視一群考生到來。

這群考生身份不一,有青衣的書生,富家的公子,也有身穿勁裝的武人,當然更多的是尋常人家的孩子,放眼望去足有二三十名,年歲都尚青,且不論他們資質究竟幾何,至少在各自所在一方必定是出名的人物。正如那句話,破龍門好歹也是龍門,想入青丘,總歸不能使平庸之輩。

宗陽就在其中,說來也巧,他一上磕山頂,就遇上一小撮考生,詢問之後就跟隨而來,反正這些考生也相互不認識,誰會懷疑他。

所有考生站定,中年執事望了一眼師兄,征得點頭後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說道:“歡迎諸位來我青丘入考,十月十乃天道吉日,值此望諸位能順利入道,振興我青丘。”

對修道的向往,讓這些懵懂的考生瞬間目光灼熱,振興青丘還是後話,有朝一日能踏劍而飛,做天地間最強大的陸地神仙,才是他們的源動力。

麵對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眼神,中年執事神情肅然,他已經視覺疲勞了,每年都有那麽幾十雙,而能讓他目光灼熱的,十年都未曾見一個。

可站在中年執事身後的老師兄,卻一臉笑態,他的修為不見得比眼前的師弟高多少,但在某些道的造詣上,他卻比師弟看的深,麵對這些考生的表情與眼神,他看到的是希望,哪怕隻有一星半點,隻要香火不滅,就有振興的一天。

沒有好的聲名,就得不到超凡之輩的垂青,沒有超凡弟子的振興,青丘就難振興。這是一個死循環,又改如何打破?唯有自強不息,厚德載物。

厚德載物,便是廣納人才,懷揣希望。

中年執事的話語很精簡,說了一通場麵話,以及一些注意事項後,直接切入重點,說到了考試內容。

“本次考試隻有一項,考的是出劍!”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考生沒有太多的驚訝與意外,宗陽也並不感到陌生,在青丘攻略裏,總共記錄了五項考試內容,這出劍便是其一,想必這青丘攻略早已在山下泛濫,所有考生早就有所研讀了。

如今考生稀缺,不複當年五項全考,還要以成績取前幾名了,更沒了當年青丘門內一些長老師尊出門遠遊,帶回一些資質靈根俱佳,無須考試的直脈弟子了。

“所謂出劍,便是用劍刺身後的鐵木五劍,能全數刺入靶心區域的,算是合格。你們五人為一組,這就開始吧。”

中年執事話畢,協同老執事一並退到邊上,示意候命的弟子去準備。

宗陽並不急著先上,他雖然穿著幹淨的外衣,身體卻糟糕到了極點。浸染了太多崖壁上那些紫色的毒液,身體麻痹感越來越重,而後腰那傷口且不論傷勢,流出的鮮血發黑,估計那地龍的鉗子上也有劇毒。雙毒作祟,哪怕是仙人之軀也要深受其害,雖然死陰之氣還在頑強護主,但他惡戰地龍,又攀了六百丈高的懸崖,身體也已經到了極限。

“多呼吸一口氣,也能多緩回一股力氣。”宗陽隻剩這個念頭。

可惜五人一組,每人五劍,在歡呼與垂頭歎氣這兩種氛圍下悄然輪轉,宗陽隻覺雙腿還如灌鉛般沉重,已然輪到了最後一組。

在旁人異樣的眼光中,宗陽自顧自以龜爬的速度來到了木架子前,當同組另外幾人報畢後,他開口道:“宗陽,劍修。”

聲音虛弱,卻惹來全場嘩然。

青丘雖有劍氣雙修,可劍修早已沒落,隨便在門內抓一個弟子,哪怕是一個師尊執事,絕對都是氣修,就連在場的所有考生都選擇氣修,誰會去選劍修?!

中年執事苦笑著搖搖頭,心念這考生必是來自遠方,不知青丘底蘊,興許連市麵上不值錢的青丘攻略都不曾買來看過。

這次,就連著老執事也無奈搖頭,門內空有劍修的遺籍,連半個教的師父也沒了,雖然要厚德載物,懷揣希望,但這種希望,沒有也罷。

宗陽艱難的拔出劍,木架子下一位青丘弟子推動了鐵木,且冷眼觀看這選劍修的考生,出劍有多出眾?

耳畔響起了噓聲,原來另外幾位考生不是自居實力出眾選擇最後隆重登場,而是最沒自信的幾位,他們倉促出劍,雖能劍劍刺中靶心,可鐵木如鐵,是青丘特有的奇樹,力量不及最後也是被鐵木彈開,傷了手腕。

幾番噓聲之後,場地變得格外安靜,大家都屏息觀望這位選劍修的怪咖如何表現。

鐵木已然在快速晃動,紅色的靶心在宗陽眼中,在毒液的侵擾下,變得迷離模糊,原本是最簡單的出劍,以入劍之勢一劍破之,這時對於他來說,卻漫長如過萬年。

聽著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宗陽遲遲沒有出劍。這時的出劍,太過沉重,劍身上壓著骰子老道的畢生希望,壓著自己這些日子來的辛苦汗水,雖然結果會很慘淡,但隻要還沒出劍,那還不需要麵對痛苦時刻。

我還要再蓄足一口氣,我不能失敗,絕對不能!

“算了,宗陽你通過了!”中年執事不耐煩的宣布道,擊散了宗陽的內心世界。

“啊?!——”

場內所有人難以置信。

“你們若有誰改選劍修,照單全收。”中年執事大聲道。

那些個原本沒通過,心存不服的考生,聽到這話,紛紛垂頭大歎一口氣,選劍修,那還不如下山。

宗陽默然回首,通過本在意料之內,可此時,卻在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