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一壇酒,一碗麵,一劍輕安

血蒼帝國,神鬼窟廢墟屹立在一片血湖中央,破敗的八部天神像皆被斬首。

頂上血雲輕薄如紗,微風襲人,在血湖邊有五個身影,兩尊神羅傀儡肅然跟隨在任真陽身後,任真陽虔心捧著符魂道,迄綾朧月則雙手抱胸麵容安寧,最前麵的宗陽麵湖而立,眉心卍字隱約可見,手中提著一壇來自神羅城的酒,設想著慕天最後與公樂赤玦和骨甲小人的一戰。

許久之後,宗陽在身前倒下一行酒,喟然道:“大哥,剩下的事就交給我了。”

言罷,提起酒壇仰天灌盡,任參血的酒水溢出嘴角流過喉嚨浸濕衣襟。

“走好。”迄綾朧月雙手合十默哀。

血湖波光粼粼,任真陽捧劍走到宗陽身側,鄭重道:“前輩,符魂道我已經徹底參悟。”

說著任真陽召出陰陽輪,左手握劍,右手撫在劍身,當垂頭閉目之際,額頭神羅兩字閃爍七彩星光,右手撫過劍身,符魂道上的符文圖閃離劍身懸在空中,然後極有靈性地連貫烙印在陰陽輪上。

“真陽,劍。”宗陽瞬身來到任真陽身旁接過符魂道,隨後神速飛至神鬼窟頂,手中符魂道燃起了金烏熾炎,隻聽他輕念道:“大哥,劍在人在,我送你去個好地方。”

遠在湖邊的迄綾朧月和任真陽隻見符魂道化作流光往神州極南飛去,那個地方,遠離人世,隻有一殿一井,是宗陽與慕天初次見麵的地方。

宗陽返回與任真陽對話了一番,最後任真陽帶著兩尊神羅傀儡前往了陰陽宮,而宗陽席地而坐,是為了讓身體好過些。

“你說中央雲界會來找你報仇麽?”迄綾朧月問道。

“或許會。”宗陽說著仰望血雲,正色道:“不過中央雲界隻要想找我,就能馬上出現在我麵前,因為當我在七十二洞殺了四血禦衛後,四相殿那幾人乃至青龍能這麽輕易追殺我,想必是在我身上留下了什麽隱秘印記。”

迄綾朧月認真聽著,但在思索之後疑惑道:“不對,若青龍真能知道我們在哪,那我們在北星海不是早被抓到了。”

宗陽微微一笑,開解道:“大姐,你把任何事想這麽簡單,往後怎麽為你們幻音閣發揚光大?這當然是青龍的陰謀,目的就是要拉星海劫仙盟下水。”

半晌後,迄綾朧月終於幡然醒悟,咒罵了一句青龍,冷道:“其實你當時就該殺了青龍。”

宗陽真是打心眼裏佩服這位風一樣的正道女子,八大道門裏估計也就她敢咒青龍死了,但神經實在是大條了點,隻好又耐心開解道:“殺與不殺,你我會置身兩種境地,你想想,我不殺青龍,劫仙盟就能閉隻眼任我們離開星海,但我若殺了青龍,為了給中央雲界一個交代,你說劫仙盟隻能怎麽做?”

沒有想到這一層的迄綾朧月雖然自知少慮了,但老是說不對話使得她起了不服輸的性子,倔強反駁道:“你開啟了忘心咒,一招就打敗了青龍,我想劫仙盟那些家夥也不會蠢的跟你死磕到底,而且我看這青龍,你留他不死比殺了他更令他難受,既然橫豎都跟中央雲界結仇了,你反正境界大增,不如就殺了他日後可以少一個敵人。”

宗陽微微一笑,雖然迄綾朧月嘴裏一口一個殺,但他倒不擔心她因遭人生大變會道心泯滅墮入魔道,純粹是天性使然,況且這樣的灑脫仙風在人世間太少了。宗陽微歎一口氣,向迄綾朧月道出了實情,“可殺而不殺,我是在用前世的積威讓中央雲界裏的幾個老家夥識趣,也是故布疑雲,讓他們覺得是我離天無趣殺了青龍,使得大家互留一步,因為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提早跟中央雲界死戰。另外,我不妨告訴你一個當時的隱情,那時如來一掌印下,其實是青龍救下了他自己,應該是他得了佛道氣數,如來另有禪機所以他命劫不至,當然,對於已經看透一點生死輪回的我來說,真要他死的話,他不得不死,隻是代價劃不來。”

迄綾朧月對宗陽所說的互留一步,對什麽命劫不至生死輪回聽得是雲裏霧裏,但深知宗陽有他的苦衷,理了一遍眼下的境地,她呼出一口氣,想是做了什麽決定,笑道:“感覺你活得真不容易啊,不過放心啦,你還有一幫兄弟朋友,相信不用多久,你就能在陰陽宮與他們見麵了,當然還有姐姐我,憑我們的交情,姐姐我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我是在騙真陽。”宗陽一言直道。

迄綾朧月瞪大了美眸望向宗陽。

宗陽起身,也不賣什麽關子平靜道:“如果中央雲界要找我報仇,就絕對會在我與真陽約定的時間之前,這件事我必須一個人麵對。”

“為什麽?”迄綾朧月著實不解,“就憑你一個人同中央雲界抗衡?就算目前神魔大戰臨近,中央雲界不敢傾力而為,就算你有忘心咒,但一個人怎麽行?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何況你身邊的人不是怪胎就算天才。”

迄綾朧月似乎想到了什麽,話鋒一轉急問道:“莫非你是怕連累他們?難怪你出了星海就問我先要去哪,我先回幻音閣祭奠是不是正合了你意?”

宗陽默默無語,隻留給迄綾朧月一個偉岸的背影。

“宗陽,普天之下可不止你一人講情義!”迄綾朧月努嘴道。

四下寂靜,最後隻聽宗陽淡然道:“其實你隻說對了一半。”

“忘心咒確實能讓我幹涸的池塘瞬間溢滿成大湖,不過它的缺陷是,一生隻能開啟一次,若繼續使用它,就會讓你徹底忘心,雖然修為會在瞬間再次爆發,但燃盡之後會一切俱廢,而且成為絕情絕義的忘我之人。”

“我怕連累身邊的人,更怕到了忘我的時候,魔心占據身體,會見誰就殺。”

迄綾朧月搖頭道:“不會的,你修煉的是神魔訣,有魔心也有神心,就算忘我了,也會是個好人。”

宗陽哈了一聲,有趣道:“大姐,你終於說了句好聽的話啊。”

迄綾朧月又好氣又好笑。

“其實來不及了,我雖然用太上內景經淨化魔心魔氣,但如今每逢大戰都動用冥王的毀滅之氣,我已經入魔不淺了,你以為我的身體是因為體內元氣枯竭才這麽難恢複麽?是因為魔身被凡界所不容罷了。”

迄綾朧月聽得臉上的笑意斂去,怔怔出神,如此說來難道宗陽已經難逃天地間,隻身死局了麽?她思緒千轉,但哪能想出什麽完全之策,隻好悻悻然道:“或許,中央雲界不會來。”

“或許吧。”宗陽微笑對天,平靜轉身,與迄綾朧月擦肩而過,隻道:“大姐,後會有期。”

當宗陽走出幾步,迄綾朧月喊了一聲慢,清了清嗓子堅定道:“我還是不先回幻音閣了,至於日後跟你走到哪,什麽時候回,我自己說了算。”

宗陽止步,歎道:“你應該了解我的,況且我留你在此數日不難。”

迄綾朧月運轉體內元氣,轉身道:“想不想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事。”

“你不相信我麽?”宗陽說著轉身,與迄綾朧月傲然對視,接著說道:“中央雲界奈何不了我,我還會回來找你的,替我在血蒼打聽赤月的消息,這是你我的約定。”

……

青丘門後山。

院子裏跪著兩位記名弟子,如今在青丘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上山的記名弟子都得來這裏跪一遭,若被裏麵的白虹道君相中收為弟子,那一生道途算是無限好了,因為白虹道君身下唯一的大弟子正是戢魔道君吳戢,修為已是十方道君不說,在這次屍潮中憑著一柄玉頭劍誅殺數百大小魔頭,風頭比掌教崇吾還要勁,所以白虹道君雖真人不露相,但在正道中早已相傳是炎龍第一道君。這兩位記名弟子已足足跪了五日之久,名號自然也已傳遍了整個青丘,其餘記名弟子都覺得這兩位有望被白虹道君相中,不止是他們的誠心和毅力,還有他們在測試中展現出的超凡根骨。

這白虹道君倒也隨意,並沒有躲起來不見裝高人,幾日裏來該幹嘛幹嘛,去藏劍殿前掃地,在菜園子裏除草,喂雞喂鴨又喂豬,但今日有所不同,隻見屋門推開,白虹道君抱劍走出,一身道衣嶄新,跪地的兩位記名弟子猛抬起頭,臉上有親眼麵見炎龍第一道君的喜悅,有喜出望外的希冀,但更多的是忍俊不禁。

白虹道君的蘑菇頭隨著微風擺動,一張臉雖然嚴肅,但兩顆大板牙讓人看了怎麽也嚴肅不起來。

“師叔祖!”兩位記名弟子回過神趕忙叩拜道。

“恩。”白虹道君眼眸如炬,目光掃落在兩人身上後沉聲道:“你們回去吧。”

“師叔祖?!”一人趕忙抬頭急喊道,他方才都想象著自己被破格收為愛徒後,輩分與掌教齊平,在青丘是多麽的威風尊貴了,誰知道瞬息夢想就破滅了。

白虹道君轉身要回屋,這名記名弟子心一橫追問道:“師叔祖,既然不收我們為徒,那也總要給個不收的理由吧?”

白虹道君止步仰頭,伸手撓了撓蘑菇頭,思索之後故作高深道:“那我問你們,什麽是劍招?”

兩位記名弟子腦中一片空白,不知師叔祖所問,也不知如何作答。

白虹道君輕搖頭,歎息道:“我練了五日的劍,你們渾然不知,走吧。”

兩位記名弟子倍感莫名,心忖師叔祖何時練劍了?但言已盡於此,他們隻好滿臉失落慘淡收場,可就在這時聞到一股從屋內飄出的雞湯香味,緊接著被悄然襲來的一陣風天旋地轉帶到了遠處,而未曾發現的白虹道君還站在原地聽著身後動靜,等過了半晌好奇回頭,卻見地上空空,正納悶的回屋,卻見燉好的一大鍋雞邊上多了一個人,正端著雞湯喝起。

“當年我在赤山門前也是跪了七日。”宗陽背朝白虹道君魯觀南微笑道。

有那麽幾息的時光,魯觀南呆若木雞,劍也掉在了地上,最後才朝這個背影歡喜喊了一聲小師叔,眼泛淚光。

宗陽可沒有魯觀南那麽多豐富表情,平靜的再盛起兩碗雞湯,說道:“你每次吃雞也給我備一副碗筷麽?今日可派上用場了,不過頭湯我就不客氣了。”

“小師叔!”魯觀南還在醞釀情緒。

宗陽懷念地聞了聞雞湯的香味,放下碗後起身轉身,嘴裏說著:“觀南,你最近是不是口味重了?還是我好久沒吃到這樣的美味了?”

“小師叔!”魯觀南一溜風撲向宗陽,將其重重熊抱。

宗陽差點噴出一口血,笑著也用雙臂將魯觀南抱住,兩人久別重逢,一切反倒盡在不言中了。

一番寒暄之後,魯觀南收好嶄新道衣和劍,趕忙搬出紅螢酒,兩人邊喝酒邊吃雞話匣子打開後一發不可收拾,魯觀南還特意為宗陽煮了一碗雞湯麵,眼看夕陽掛牆頭,吃飽喝足的宗陽這才起身伸了個懶腰,卻見魯觀南早已不知不覺雙手插袖蹲在了一邊。

“觀南,有沒有想過下山?”宗陽問道。

魯觀南搖搖頭,垂頭看了看腳尖,靦腆道:“在山裏住的挺好的,下山就算了。”

“以後等我有時間了,我陪你下山走走。”宗陽說完就後悔了,心想怕是要失約了。

“好。”魯觀南一口答應。

話音未落,魯觀南猛然意識到了什麽,趕忙問道:“小師叔,你是不是又要走?”

宗陽點頭,又說道:“是要走了,不過在走之前,我交代你一件事。”

魯觀南眼中流轉著戀戀不舍,但大老爺們也不好扭扭作態,所以收拾心情應道:“小師叔請說。”

宗陽隨即交代於魯觀南,日後有個叫霜的少年會入青丘門,此子身兼人妖魔三血,到時就由任真陽收他為徒,並傳授一套劍法。

待宗陽說罷,他一指點在魯觀南眉心,將這套蘊含自己在凡界全部感悟的劍法傳於魯觀南。

魯觀南的神識被宗陽帶入一個玄妙世界中,等牢記下這套宛如神創的劍法後,又被宗陽帶入一個明暗交錯的世界,左右各有一扇遮天巨門,左邊這扇彌漫黑色毀滅之氣,而右邊那扇宛如神聖天門。宗陽立於兩門之間,額頭“卍”字猶如穿越亙古宇宙的不滅之光,隻聽宗陽肅然道:“觀南,我傳於你神魔訣,若霜難以克製妖性魔念,你用此鎮壓。”

在魯觀南眨眼之間,兩扇巨門來到了他身側,而他的身體在宗陽的控製下抬起雙臂,左右手各按向巨門。

……

在八卦山朝暮峰頂,一尊石像身披桃花大氅,抱劍環顧天地,旁邊一襲黑衫靜靜並肩而立,很久,很久。

這日峰上桃花盛開,花瓣如雪飄落整個赤陽門。

黑衫最後落在掛瀑下的水潭前,幾尾彩錦龍魚聞聲遊來,卻不見了嘴裏的命珠,而在崖壁上的三字,“再見”兩字曆曆在目,“不”字上卻插了一柄玄黃通透的神劍。桃花飄落在黑衫上,宗陽微微一笑,化作流光飛離八卦山。在下方半山腰的山道上躺著個修道少年,睜開眼恍如大夢初醒,嘴裏呢喃一句:“太上內景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