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章
三日後,靡音才在許可下出了房間。無觴以他身體太虛弱為理由,簡直就是囚禁了靡音,雖然不算什麽大事,但總悶在屋子裏是件讓人精神崩潰的事情。
暗衛堂西麵有一片蓮花池,此時又正是蓮花綻放的季節。山間少雨,卻因為一層氤氳的薄霧水汽讓白色花瓣上滾落一滴一滴的露珠,煞是好看。無觴還有其他事情,於是讓衛教授靡音無上門常用的輕功。衛說無上門的輕功是武林第一,靡音當然相信。畢竟連流雲在麵對無觴時都要向他借麒麟珠,無觴的輕功如果都不是第一,那就簡直是用神仙一樣的標準來衡量了。衛又說他過這片蓮花池根本不用沾水,扇子擋著尖尖的下巴,眉飛色舞。
靡音扭頭看他:“那你過去,要沾水嗎?”
衛的腳尖輕點,身形在空中展開如鳥翼,衣擺輕曳。隻一跳就躍到了蓮花池中間那朵最青翠的碧葉中心,遠遠可見蓮葉露珠突地匯成一汪清水,再彈起時衛已經離開了那裏滑到對岸。一縷青衣縹緲,笑意綿延。
果然是高手,雖然無觴說他隻是寫字畫畫度日,不過能做得暗衛堂堂主,還是有過人之處吧。靡音粗略得估計了一下,這片蓮花池起碼四十米見方,靡音得輕功雖然不弱,但是要過這個池子還有些困難。衛輕巧而過,氣息未亂。
再抬頭,衛已經回到身邊。還是春風一般得笑容,看不出一點塵染:“怎麽樣?楚公子……我這套是‘移影’,也是主上傳授的暗衛專用輕功。無影無蹤,無去無從。”
靡音說:“其他堂還有其他的輕功?”
衛點頭,細細數著:“各堂均有主上分別傳授的武功身法內功修行,各有不同。比如暗冥就沒有太多武功,隻重內功修為。所以隻要看對方的身手,我們就能分辨是不是自己人,還有他是哪個堂的屬下。”
既然無觴能分別教會他們,也就是各堂的武功都在他心裏?他就不怕走火入魔?衛還在那裏羅嗦:“當然主上的輕功是出神入化,以至於驍到現在也沒有參晤其中的奧妙。人道輕功總要借力,不是物,就是人,哪怕是水麵也該留有痕跡。可是他的輕功大概就是乘風載塵,所以才令人匪夷所思。”仰望天際,仿若膜拜神祗。不過他衣帶飄飄,站在水畔,更像屈原,準備投江。
靡音說:“他若帶了麒麟珠,八成會飛到天際。”
衛側眼,有些驚訝:“你竟知麒麟珠?我還是最近才從書中得知那寶貝的存在。”
靡音更驚訝,轉念想,才知自己宮裏的書都是無觴送來的,當然是極盡天下最豐富的見聞。自己不以為然的東西,他人都求之不得。想到這裏靡音反而沒有接他的話,隻是讓他教自己“移影”。暗衛最重輕功,畢竟隨時跟在他人身邊,總不能打擾別人的正常生活。所以“移影”是五堂中的輕功之最。如果不是可以現身的場合,基本上就是鬼魅一般,來無影去無蹤。衛還笑著說:“若能熟練的掌握,恐怕掌上之舞也非難事。楚公子本來身子就輕盈,相信到這種程度更是容易,你可要努力。”
掌上舞?他當真以為自己會跳那個東西給無觴看?靡音攏了攏衣領,總覺得那裏的紅痕還在。早上觀鏡,覺得顏色已經淺了一些。不過剛才見到衛的時候,他第一眼就盯著自己的脖子看,反而尷尬了很多。
衛伏在他耳邊說出口訣,也像故意親近。口訣還是晦澀。上古奇書總是很有些難度,大概是神族所傳,用了梵語後被人翻譯而成,所以不能完全通曉。衛叫出兩個暗衛,一個攜著藤椅,一個拿出果盤。靡音練的熱火朝天,他風雅的池邊柳下開始賞蓮自娛。
“那個位置還不行,再往前一點。”他塞進嘴裏一個桃子。
“再遠一些,你腳下的蓮葉吃水太多!”他又塞進嘴裏一個桃子。
“速度要快,步伐要準。”這次塞進嘴裏的是一個李子。
“楚公子,小心啊……你掉進水裏我可不會遊泳啊……”兩個杏子沒了。
靡音想,你怎麽邊說邊吃還沒噎死自己?沒想到衛這般風雅公子模樣的人,居然是個話癆。以前聒噪的時候好像不多啊?估計是因為那時候身邊有無觴在。主上喜靜,屬下當然不敢造次。可惜自己現在還不算他的主子,所以他也就還能放肆兩天。
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就這樣被能吃能說的未來屬下給破壞了,好在“移影”已經略有小成,衛還喜笑顏開:“主上必定傳了他的內功給你,相輔相成才能進步神速。”
靡音想起那本沒名的書,說:“他傳你的內功叫什麽?”
衛丟掉已經吃空的果盤,甩了甩手說:“堂內機密,楚公子還不算我堂主子,恕衛不能相告。”當日主上雖說暗衛隨了新主,但是並沒有逼迫衛。在靡音學習武功的日子裏,也給了互相一個接納的時間。衛很警覺,他雖然對於主上選人的眼光十分信任,但並不是任何主子都能被他真心的崇拜著。何況無觴是望塵莫及,所以隻能仰視;這位楚然公子,恐怕未必。衛一直等的,是他嶄露頭角的時機。或者是能讓自己心悅誠服的動機。一日接觸下來,覺得楚然雖然同樣沉默,但是卻沒有主上那種淩駕於塵世之上的鋒芒。這對暗衛來說,到底是好是壞那?衛在考慮這個問題。
他這邊想著,那邊靡音卻絲毫沒有介意。因為遠處有人影飄至,跨越蓮花池的動作也是驚鴻翩翩,但是步履較小,一看便是女子。來得是符,桃花人麵,國色天香。
“呦,衛你真小氣。居然不告訴楚公子……嗬嗬,你就不怕主上處罰?”翹起蘭花指,十指淺淺塗滿妖嬈豆蔻,卻絲毫不覺的扭捏造作。她身上的血腥氣息依然如當日所感,今日靠近隻能越加彌重。一時間令靡音窒息。
衛說:“無上門的規矩,我想暗符堂堂主比我更清楚。我若隨意瀉露,恐怕現在你的龍骨九尺鞭已經甩了出來。我還想留著手畫我的荷塘,繪我的梅蕊那。”這女人來得真是時候,還好剛才什麽都沒說,不然就又是禍端了。暗符堂有權利處罰不受規矩的門人,甚至可以先斬後奏。等無觴知道了,恐怕已經被她去了半條命了。
符的笑容豔麗如血,總讓人覺得有絲寒意:“對了,不知道兩位在這裏是賞蓮那?還是幽會那?”眉眼上挑,千種風情都在眼底流動。
衛連忙收了扇子:“你這張嘴,我看再說兩句就真是沒舌頭都不知道哪漏風了。”
符說:“你做了還不許我說?衛愛美人,平日看到主上已經魂不守舍,難道你會放過新來的?嘖嘖,楚公子可是和主上不相上下哦?”說罷,還走到靡音麵前。她比靡音略矮,平視隻能看到金銀椽子,叮當作響。“楚公子,莫怪我說,要是衛輕薄了你,你可一定要告訴主上。不然,他必定得寸進尺。”說完掩麵而笑。
靡音也輕笑,然後說:“沒有。他隻是在傳我輕功。”頓了頓,說:“而已。”
符斂了花容:“必是主上所命,不然這人死都不肯將他的‘移影’送給別人。我窺視幾次,他都寧可用走得,也不用飛的。”真是一張巧嘴,說得衛不知怎麽回答,隻能哼了一聲,立在一旁。臉色都有些發青,剛才的笑容也一並青了。
靡音說:“不知道暗符堂主的輕功,所名為何?”
符說:“主上賜名‘鬆風’,取‘鬆之隙,風之流’的意思。雖然也夠巧妙,但是還是不如‘移影’啊……不然驍怎麽會幾次被欺都抓不到他?”
衛正色:“我哪裏欺辱過他?”
符搖了搖頭:“你那伎倆也就算個欺負。欺辱?我沒說過。”
衛說:“他耍劍劈了我的梅花,舞鞭折斷我的青竹。我都未跟他計較,不過和他切磋一下。怎麽,他還托你來抱屈?那就當我欺負了他這懦夫,又怎樣?”
符的眸子亂轉,入了斜暉發出琥珀一般的光。她說:“你不過厭惡他那皮相,當我不知?”
衛咧嘴一笑,眯著眼睛說:“你剛才還說我愛美人。驍可是俊朗無雙,你不也是芳心暗許已久嗎?”揭人瘡疤難,誹謗栽贓還不容易?隻要挑對方最不喜歡聽的說就行。
靡音已經準備離開,這兩人說下去就是一部無上門暗情秘史,又不是八卦周刊的人,對這些知道太多就會後患無窮。可是剛抬腳,就被衛拉了回來:“你別走,我不想跟這女人單獨說話。”
符卻故意側著身子靠了上去:“怎麽,暗衛堂主怕不能做懷不亂,才不敢讓我親近嗎?”
衛一手拽住靡音的袖子,眼睛還瞪的溜圓,說:“我怕你把我撥皮拆骨,囫圇吞肚!”
符還是繼續逼近,居然露出略微痛苦的表情,手指也開始顫抖:“你真不知我多年都是心儀於你?還是你對驍太過在意,才無動於衷?今日我定要你說個明白。”
衛更加驚訝,甚至慌亂。若不是靡音在,恐怕他馬上使出拿手輕功逃之夭夭了。靡音被他扯住,雖不至於暗暗叫苦,但是畢竟不想參與別人隱私,索性專心背起輕功心法的口訣,還輸導真氣運行。
衛說:“你要比試就直說!”
符拿出手絹開始抹淚:“紅顏薄命,離人最傷。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衛的冷汗直流:“哪個是紅顏?你奪命鞭揮下去,就是木人也是處處紅顏。哪個落花?你踩過枝頭,便是朵朵落花!”
符撤了淚顏,說:“你當真不理?”
衛擺頭:“寧死不屈。”
符莞爾一笑:“果然對驍用情甚深。既然如此,我便收了心意,讓你們雙宿雙棲。”
衛不知她怎麽得到這麽個結論,但一聽就急了:“你胡說!”手中的扇子已經握緊,恨不得立刻出手撕了她的伶牙俐齒。
符說:“你心中所想,隻是自己不承認罷了。你看,主上尚且帶回了楚公子,想來他對男男之事並不介意。你還是早點承認,免得我日日掛心。”
衛說:“衛之心,可昭日月。”信誓旦旦的樣子著實認真,連靡音聽到他日月一說,也轉過頭來看他。符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靡音沒法猜測,畢竟和這兩人相處時間短的可憐。不過符步步進逼,恐怕衛今日要有災禍了。
果然,符從袖中拿出一隻玉壺,道:“壺中為離人。你喝下,再和我說話我便信。”
離人就是她剛才說得那“離人最傷”中的“離人”。書上說,這酒極醇,就算人覺得自己是清醒的,其實也已經醉得徹底。所以這時候所說皆是實話,待到醒來才知其傷。非傷身,而是傷心。衛氣的不行,但還是有所警覺:“你今日反複提這件事,必有陰謀。”
符不以為然:“你平日避我如鼠蟻蛇蠍,我不得不找楚公子在場跟你說話。你不喝,我就去告訴驍。看他怎麽說?哎?莫不是你就想知道他的想法?”
衛猛地奪過那玉壺,還打開壺蓋聞了一聞。其實並不需要那麽遠,即使在靡音的位置也可以被離人萃取過的精純氣息所染,幾乎剛入鼻腔就已經覺得無比興奮。那是微醉,卻讓人頭腦清醒。這酒,竟然變成測慌的工具了嗎?
沒有異味,衛甚至輕舔一些來嚐試。雖然知道她不至於下毒,可還是有些擔心。無上門中,避開門主的內鬥是死罪,所以除非無計可施,否則絕對不會有同門廝殺的情況發生。在確認這酒無異之後,衛才將並不很多的酒水一飲而盡。
符笑道:“這才是男人。”
衛丟掉玉壺,落地而碎毫不在意。“符。你問,我知無不言。”
符說:“我已沒有什麽可問的了。衛,你莫要怪我,反正,有驍陪你。你不算吃虧。”說著,就施展“鬆風”呼嘯而過。身影堪比倩女幽魂。
衛眨了眨眼,轉過來問靡音:“你知她說什麽?”
靡音微笑說:“你不是清醒著嗎?”
衛說:“我是醒著的。可是我不懂她說什麽。這酒裏不可能有毒,我識天下毒藥。就算冥也不能騙過我的舌頭。”他剛才特意試了酒,才喝了下去。符雖然狡猾,但是和冥的關係實在一般,按理說就算有了新製的毒藥,也不該給了符啊?這事竟這般蹊蹺?
聽到這裏,靡音心裏已經有了模糊的印象。雖然不知道符是怎麽參與到這件事裏的,但是的確是無觴的意思吧。靡音心想要趕緊離開,否則那藥效起來,怕是走不開了。
靡音說:“我要回去了。你去找驍問問便知。”說著,就掙開他的手,施展了剛剛學的“移影”,回了無上閣。進入正廳,巧看到冥那老頭正在無觴麵前一臉對笑。見靡音進來,也給了一個笑容。當然是討好。靡音還記著他的“好”,隻是暫不發作而已。
無觴攬他坐在自己身邊,說:“你的‘移影’看來已經不錯。”
靡音說:“符那玉壺……”
那女人好像曹操,剛說她,她就到。而且人還沒影,聲音已經落地:“冥老賊,我可是做到了。你的紫金爐歸我了。”
無觴吻著靡音嘴角,慢聲說:“藥如何?”
冥低頭:“回主上。屬下略改藥性,讓它效力來得更快。恐怕衛已經……”
符倚在門口,繞著青絲:“楚公子竟是妙人,引了他去驍那裏。”
無觴笑,連符都低頭,兩頰紅暈。無觴說:“今晚無上門皆食紅豆飯,給兩位堂主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