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朝廷大亂
沉‘吟’了許久,劉健端起了茶盞,輕輕地揭開茶蓋,吹著碧綠的茶沫兒,茶沫兒在茶中‘**’漾,泛起了些許漣漪。
劉健抬眸,隨即道:“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說的了,陛下的態度已經不言自明,看來這一次,事情很棘手了。”
事情確實棘手,這一點,內閣三學士其實都明白,一旦皇上打定了主意,就勢必會引起整個朝廷的反對,內閣夾在宮裏和朝廷之間,在座的人誰也別想好過。
更何況開海不隻是涉及到了朝廷,這事兒沒這麽簡單,牽涉到的利益實在太大了。
劉健端坐在椅上,隨即道:“上書吧,稱病是不成的了,唯有據理力爭才能令陛下改變心意。”
劉健看了李東陽一眼,繼續道:“賓之,這件事你來辦吧。”
李東陽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謝遷忍不住道:“既要據理力爭,應該從何下手?”
這也是個問題,雖然大家都不知道皇上吃了什麽‘藥’,鐵了心要開海,內閣的三位學士裏,謝遷乃是浙江餘姚人,與世家大族息息相關,而謝遷、李東陽與世家大族的利益牽涉並不太深。
牽涉不深,不代表沒有拿過江南世族的好處,這些年無論是劉健還是李東陽,家族中的子弟有不少在江南那邊置辦產業,江南世族們可幫襯過不少。
其實曆朝曆代的官兒們是沒有清廉的分別的,後世之人總是牽強附會,用清廉和貪墨去分辨一個官員的好壞,可是真正的現實是,從先秦到這大明,幾乎所有的官員沒有不貪墨的,否則那些冰敬、碳敬從哪裏來?官員們平時出入的轎子,仆從和府邸又從哪裏來?真要靠朝廷的俸祿吃飯,隻怕大家早就餓死了。
貪瀆本就是官員們生活中的一部分,寒窗苦讀這麽多年,幾十年的宦海爭鬥,哪一次不是比別人付出更多的汗水和努力?哪一次不是步履薄冰?經過無數的磨礪之後,才有了如今這官身,怎麽可能堅守清貧?
劉健、李東陽、謝遷也貪,而且拿的不比別人少,這一點,其實整個朝廷都知道,大家早已見怪不怪了。
隻是什麽才是‘奸’臣?所謂的‘奸’臣就如蔡京之流,他們不但貪,貪了還不做事,不但不做事,還盡做壞事,自己的本份工作不去做,整日挖空心思就是諂媚迎上,投機取巧。因此蔡京之流遺臭萬年。而劉健之流不同,他們該拿的一個子兒也不能少,該要的也絕對不會和你客氣,隻是人家肯做事,人家還有理想,能將手裏頭的事梳理得清清楚楚,一絲不苟。
這才是真正的評判一個官員的標準,清廉和貪瀆不是看你是否有拿別人錢財,而是看你幹不幹事,畢竟誰都不是聖人,海瑞之流不過是朝廷樹立起來的典型而已,若是以他的標準來衡量官員,這滿朝的文武隻怕都要換一遍了。
其實在別人看來,這官員的‘操’守似乎很重要,但現實是,官員的‘操’守屁都不是,至少對大明來說,一百個海瑞也未必比得上一個劉健,比得上一個張居正。
而現在,皇上打定了主意要砸官員們的飯碗,這還了得?難道叫滿朝文武們都去吃西北風?這已經涉及到了官僚集團的底線了,劉健決定反擊。
“從商賈身上入手,治商賈,而謝天下!”劉健喝了口茶,語氣很是淩厲。
反擊很快來了。
次日的廷議,朱佑樘剛剛坐下,如往常一樣,邊上的太監扯起嗓子,有事早奏,無事退朝!一句話剛剛落下,大殿裏竟有數十名官員站出來,朗聲道:“陛下,臣有奏!”
帶頭的是禮部左‘侍’郎劉通,劉通臉‘色’鐵青,率先發言:“陛下,微臣聽說聚寶樓有商賈目無王法,奢談國事,妄議朝政……”
劉通的話說到一半,一向喜歡和稀泥的朱佑樘卻突然打斷劉通道:“哦?是嗎?商賈們談論幾下國事也並沒什麽不妥的,這是一件好事,連商賈們都關心起了國事,這不是很好嗎?有人經常說商人逐利,現在看來,商賈們也並不隻是逐利嘛,讓他們議論議論國家大事也沒什麽不可,朕廣開言路,開張聖聽,又怎麽能因為一些商賈議論些朝政就害怕了?依朕看,這沒什麽大不了的,莫說是商賈,便是軍戶、匠戶們有什麽想說的,也可盡情訴說,如此,才能長治久安,天下太平!”
原本劉通是想借著商賈們妄議朝政,從而推翻商賈們所謂的開海,另一方麵也可以敲山震虎,向皇上表明一下態度。誰知朱佑樘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朱佑樘也不是好惹的,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帝,這種官話套話還不是信手捏來?
“可是陛下,這些商賈們若是議論尋常的國事倒也罷了,居然議論起了海禁之事……”劉通決定攤牌了,藏著捂著也不是辦法,這樣打啞謎下去隻會越來越糟,既然皇上一力維護那些商賈,那就索‘性’刺刀見紅吧,劉通繼續道:“太祖皇帝在的時候,就曾說過:瀕海之民不得‘私’自出海,違者以謀逆罪論處。這是先祖太皇帝的告誡,而這些商賈膽大妄為,居然敢推翻太祖皇帝所定下來的金科‘玉’律,陛下乃是大明天子,豈可不聞不問?”
這一句話就很嚴重了,雖然沒有明說,卻是在指責朱佑樘縱容商賈,違反太祖皇帝製定下來的國策。大明朝是以德治為主,法製為輔,而德的最高境界就是孝,朱佑樘的江山是太祖皇帝打下來的,如今傳到他的手裏,豈可改弦更張?如此,豈不是說明太祖皇帝是錯誤?身為太祖皇帝的嫡親血脈,卻反對太祖皇帝的國策,這難道不是不孝?
這劉通說得雖然委婉,可是氣勢卻是咄咄‘逼’人。
若是換做從前的朱佑樘,麵對這樣的責難,多半就會做出退步了,朱佑樘對待文臣還是很寬容的,這一點一向是他最值得稱道的地方。
不過今日的朱佑樘卻是冷哼一聲,道:“太祖皇帝在時,天下初定,南人不服,更有不少張士誠、陳友諒的餘孽出入海防,為禍天下,因此太祖皇帝才下令片板不得下海。可是今日這些事已經時過境遷,諸卿豈可因噎廢食。依朕看來,開海也未必是什麽壞事。”
朱佑樘說得不無道理,當年朱元璋在應天登基之後開始北伐。占領開封,八月攻克大都,元順帝逃往漠北。旋即又平定四川,攻占雲南,收複遼東。隨著朱元璋的實力愈加強大,他的煩心事也越來越多。其中之一就是原屬於陳友諒、張士誠管轄的地區仍有許多人在懷念他們。特別是張士誠,這位靠著十八條扁擔起家的“東南王”雖然進取心不強,一心偏安東南,但確實對當地百姓非常和善,輕徭薄賦,死後每年的‘陰’曆七月三十日,江浙等地老百姓都借著為地藏菩薩燒香的名義來紀念他。
因此,東南地區許多百姓對大明依然比較反感。朱元璋從維護自己統治地位的角度出發,對該地區百姓進行嚴密監控。江浙閩粵地區瀕臨大海,造船業極度發達,民間就可以建造寬三四丈的‘私’人船隻,而巨賈富翁們甚至可以建造規模能與陳友諒戰船比肩的貨船。
為了防止有人造反,朱元璋才下達了禁海令,怕的就是東南的海民借著海船出入海防滋事造反,再加上大明初期,朝廷的官船不多,甚至不如一些巨賈豪富的船隻,在這種情況下,禁海確實有利於維護統治。隻是現在時過境遷,再拿這個理由來說事,就未免有點兒可笑了。
祖製……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宗製度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到了弘治朝,也沒見哪個真正遵守了,現在要開海,卻搬出祖製來說事,實在可笑。
“陛下何出此言?真是……真是……”劉通這一下氣糊塗了,朱佑樘居然說開海也未必是什麽壞事,簡直是豈有此理!原本他還想說陛下真是荒謬,可是最終還是忍住,整個人顯得異常的‘激’動,差點兒要喘不過氣來。
朱佑樘正‘色’道:“開海又不是什麽‘摸’老虎屁股,難道還‘摸’不得了?”
這一下等於是捅了馬蜂窩,大家誰都不曾想到皇上會在開海的問題上如此地堅決,立即又有人站出來道:“陛下,海禁之策大明已經施行了百年之久,現在開海非但破壞了祖宗的製度,同時也容易引發禍‘亂’,請陛下三思。”
“陛下萬萬不可,到底是誰在陛下麵前搬‘弄’是非,海禁之事決不可商量,若是陛下不肯聽從,微臣寧願告老還鄉!”
“陛下……”
這一次站出來的不是數十個官員,幾乎滿朝文武都站了出來,一副義憤填膺狀,更有人捋起袖子高聲大呼道:“海禁一開,則社稷傾覆,陛下計較蠅頭小利,而輕易開海,勢必會引發動‘亂’,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微臣人等,絕不答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