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鑒爬向杜彪的屍體。

方才小李那一腳幫了大忙，讓他離屍體又近了一些。隨著小李步步逼近，沈鑒的動作卻越來越吃力，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幾丈的距離仿佛變得無比漫長。

但好在小李並不急於殺掉他，而是歪頭欣賞他垂死掙紮的樣子。

沈鑒終於夠到杜彪，他伸手撕開衣襟在屍體懷中摸索，尋找一件可以逆轉局勢的法寶。

而令人絕望的是，他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那東西。

小李卻看膩了，三兩步竄過來，抬腳踏在沈鑒背上。沈鑒又噴出口血，但手卻一刻不停的摸索著。

他急速想道：那東西是活物，並且嗜血，一定會往傷口去。於是把手伸到屍體後背。片刻後突然一陣灼痛襲來，他仿佛碰到什麽滾燙的物什。

沈鑒趕忙抽出手，但見一隻金光燦然的蠶臥在掌心。小李被這光一晃，突然向後急躍，蹲在一丈開外的地方齜牙咧嘴，表情痛苦不堪。

沈鑒撐起身子，對小李道：“過來呀，你怎麽跑了？”

他雖不了解金蠶的習性，卻深知任何動物都要遵循“弱肉強食”的規律，強者為尊是自然界不變的法則。正如一山不容二虎，金蠶也不會容許同類在自己麵前招搖。

況且是杜彪豢養的這隻金蠶之王。

沈鑒托著金蠶向小李走來，雖然步履蹣跚，但在小李眼中卻比死神還可怕。他被嚇得魂飛天外，拔腿便向外麵跑去。

但沈鑒大喝道：“休走！”抬手將金蠶擲出。金蠶貼上小李身體，飛快的遊入耳孔。小李頓時如同被抽走靈魂，整個人委頓在地。

沈鑒邁步上前，舉起單刀奮力斬下，小李的頭顱咚的一聲落了地。

正在與唐賽兒交戰的蟲使回頭一看，驚呼道：“兒子！”不顧一切轉身奔來。賽兒抬手刺中她後心，但蟲使隻是略微一停，依然著跑到小李身旁，抱起頭顱號泣道：“兒啊，你睜眼看看娘！”

唐賽兒深知機不可失，又在背後猛刺四五劍，蟲使也倒在血泊裏。

沈鑒看到這一切，長長的出了口氣。他低頭看了看手掌，掌心處如焦炭般漆黑，四周布滿紫紅色血紋。

金蠶乃是奇毒，方才在掌中掙紮、撕咬，早已施毒於沈鑒。

沈鑒隻覺得四周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好像有大風拂過。他抬起頭，竟望見天上紛紛揚揚落下的雪花。

唐賽兒衝過來，搖著他的肩膀大喊大叫，但他一個字也聽不見。他生平第一次知道有人會為他如此傷心。

沈鑒笑著伸出手指，輕輕在賽兒臉上一拭，眼淚溫熱無比。

然後整個世界黯淡下去。

黑暗中，沈鑒聽見心跳的聲音，唐賽兒用嘶啞的嗓音說道：“二郎，我不會讓你死的……”然後便什麽都沒有了。

這一次他果然沒有做夢。

醒來時，沈鑒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鬼門關。因為眼前的人麵如老橘，難看到了極點。但是鬼門關裏明顯不會有蒸菜、熱騰騰的米粥和一張很舒服的床。於是他咧嘴笑道：“原來我沒死……”但一笑之下牽動傷口，人又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沈鑒感覺好多了。

忽然一陣饑餓襲來，他轉頭看見床邊朱漆盒子裏的吃食，便迫不及待的一把搶過，狼吞虎咽起來。吃了半天，忽聽有人輕輕咳嗽。

沈鑒趕忙停住，才發現之前那個難看的老人正坐在床角。

他放下碗問道：“是閣下救了我？”老人搖搖頭：“老朽是個郎中，行醫乃是本分，談不上什麽救不救的。”

沈鑒見他眼中布滿血絲，神情委頓，顯然是為醫治自己花了不少心血，於是感激的道：“多謝大夫！”後又猛地想起賽兒，便問：“這是哪裏？誰送我來的？”

大夫打開藥箱，邊整理著瓶瓶罐罐邊答道：“此地是濟南府何家莊，官兵將你抬來的。”沈鑒頗感失望，追問道：“您有沒有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

大夫搖搖頭：“沒有。”

沈鑒長歎一口氣，心想：賽兒應該是把我帶到有車馬的地方，然後托人送我來的濟南。唉，她沒向白蓮教高發我已是仁至義盡，況且還救了我的性命？

他反複安慰自己，但心中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眼前盡是唐賽兒英姿颯爽的麵龐。於是喃喃道：“莫非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嗎……”

他本來隻是自語，卻不料那大夫冷不丁的答道：“你還活著，活著便有希望。年輕人要愛惜性命，不可以輕付有用之軀。”說話時語意責備，卻又好像長輩訓斥晚輩，帶著深深的關愛。

沈鑒一愣，不由得大為感動，忍痛抱拳道：“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老人道：“老朽姓何名保，懂些尋醫問藥的本事，又因人長得難看，因此被送了個綽號叫‘癩華佗’。”

沈鑒心想：這個“癩”字終究有些不雅，但此人能治金蠶蠱毒，定是醫中聖手。於是心中的敬佩又增添了幾分。

何大夫從藥箱裏拿出一紅一黑兩個小瓶子道：“紅的內服，黑的外用，再過三五天便能痊愈。你中了金蠶蠱卻沒死，以後別的毒藥再難傷你，也算因禍得福了。”

這時一個僮兒在門口喚道：“先生，有人求診！”

何大夫便對沈鑒道：“好了，你歇著吧。”說完起身離去。沈鑒走到窗口推開窗子，但見鵝毛大雪積了厚厚的一層，心中不由得悵然若失。

他在何家莊歇了三天，第四天一早，便有十來個官軍來到醫館裏。為首的兵頭拱手道：“標下問沈大人安好！”沈鑒還了個禮：“有勞你們了。”

兵頭道：“不敢。濟南知府雷大人有請，轎已備下，請即動身。”

沈鑒動了動胳膊，身上已經不疼，便對他道：“好，你們稍等。”然後來到前堂。

何大夫正在坐診，沈鑒抱拳道：“先生，在下要走了，多謝您的照顧。”

何保點點頭，淡淡的道：“沒事，記得遇事不要魯莽。還有……一定按時吃藥。”沈鑒道：“是！”然後回去更衣，坐上了軍士們的轎子。

眾人鳴鑼開道，打出回避牌，往府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