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黑山羊蹄剛一拿出,惡臭便在屋中彌漫開來。沈鑒大驚道:“這就是鄭大人留下的東西?”
夫人點了點頭:“不錯。我家相公還叮囑我好生保管,不可輕易示人。等到他……他有不測那一天再交給辦案之人。”
沈鑒道:“明白了。”然後摸出幾張油紙,小心翼翼的將羊蹄包好,鄭重的揣進懷中,對夫人道:“您放心,鄭則絕不會白死。”
婦人抹了抹眼淚:“有勞沈爺了。”
沈鑒邁步離開屋子,兩個軍士正在外麵閑聊,雖不知說些什麽,但言語之間頗為輕浮,無非是講些關於寡婦的風流韻事。沈鑒不禁暗自氣惱,重重的咳嗽一聲。
兩人嚇了一跳,賠笑道:“大人好了?咱們回府嗎?”
沈鑒冷冷道:“回什麽府?案子還沒辦完呢。走,跟我出城。”
兩人咋舌道:“現在出城?可是……這都已經酉時了啊。”
沈鑒喝道:“酉時怎的?當兵者應不辭勞苦,若再敢埋怨半句讓你們嚐嚐軍棍的味道。”
兩人縮了縮脖子,茫然不知沈鑒為何發這麽大火兒。
一人問道:“大人,那咱們去哪兒?”沈鑒一指南麵:“臥虎山。”
於是三人出城,行了十幾裏路。這時明月升起,照著地上的冰雪燦然生光。他們抬眼望去,隻見大山在黑漆漆的夜幕中果然像隻俯臥的猛虎,枕著爪子酣睡。
此景此景會讓任何人在心底產生一股恐慌。於是三人加快腳步,順著羊腸小路前行。驀然間隻見銀光晃動,原來樹林外現出一潭平湖,映著明月發出粼粼波光。
年紀稍大的軍士道:“大人,此地乃是水庫,泉城百姓飲水皆出於此。”
沈鑒點點頭,剛要前去查看,卻忽然見道路中央橫著一塊形狀怪異的巨石,既像磨盤,又仿佛跳脫的猛獸。
“這是什麽?”他問道。
老軍躬身回答:“啟稟大人,此石原是當地神祗,名曰‘碾穀公’,能保風調雨順,一直有人祭拜。然而一天夜裏有個旅人路過此地靠在石頭旁休憩,卻突然冒出隻豹子,將他連皮帶骨吞得幹幹淨淨。神祗憤怒無比,現出真身與豹子格鬥,天亮之時竟與其化為一體無法分開。此後這裏居然禍事不斷,常有人遇害,泉城百姓因此改稱其‘惡豹石’,離得老遠便繞著走。臥虎山中‘一虎一豹’說的便是它。”
沈鑒聽了這傳說不禁心中犯嘀咕,說道:“既然如此咱們也別惹麻煩,繞道而行吧。”
可話音未落大風忽起,吹得枯葉嘩啦啦作響,月光從樹梢的縫隙落到惡豹石上。沈鑒赫然發現石頭下竟蹲著個人。
他慢慢站起身,隻見其身穿黑衣,青紗罩麵,一雙眼炯炯放光。
三人不禁齊聲喝道:“何人在此?”
黑衣人嗬嗬冷笑,從背後抽出一柄長刀。這把刀的背部極窄,刃口狹長,比尋常單刀長約半尺。黑衣人,將它一甩,陣陣殺氣頓時撲麵而來。
他說道:“故事講的不錯,我便是那頭惡豹,今日來取你們性命。”
黑衣人步步逼近,沈鑒被氣勢所攝,竟後退了幾步。兩個軍士更是嚇得大氣不敢喘,一個勁兒往喉嚨裏咽唾沫。
沈鑒意識到此人絕不是尋常對手,厲聲對軍士喝道:“你們別動,若我戰敗分頭回去報信。”
他清楚以這兩人的身手根本無法幫忙,隻會枉自送命,因此出言警示。而他在觀察對手時忽然感到一絲違和,黑衣人身上似乎帶著對自己強烈的恨意。
這很不合常理。
殺手、刺客是以殺戮謀生之人,身上自然而然會散發出殺氣。可他們往往與目標毫無交集,不知所殺者為誰的大有人在,因此根本談不上憎恨。驅使行動的乃是指令,而非情感。
但眼前之人則不同。離得老遠,沈鑒便能感受到他身上炸開的汗毛和近乎沸騰的血液。此人為何對自己恨之入骨?他想不明白。
然而此時的情境已不容許他想太多。黑衣人已經越來越近,幾乎到了攻擊範圍。於是沈鑒攝定心神,緩緩挪動腳步。
和敵人一樣,他也在尋找最佳戰機。高手對決,勝負常在毫厘之間,因此環境中哪怕有一絲一毫的微弱優勢也要緊緊抓住,這才是戰勝之道。
沈鑒用眼角餘光瞟了下空中的明月,似乎不經意的邁了幾步,讓自己背對月亮而立。
如此一來,他整個人都陷入陰影中,而對手的一舉一動則在月光下纖毫畢現。
決定生死的時刻就要來臨,兩名軍士不禁被凝重的氣氛感染,額上流出冷汗。
忽然,由於月光太亮,一群林鳥被驚醒,呱呱大叫著衝天而起。
兩人似乎得到某種訊號,同時揮出刀。雖說速度同樣驚人,但黑衣人的刀明顯更長,因此率先接近敵人。沈鑒隻感到寒氣砭得肌膚生疼,深知若不躲閃,半張臉便會被齊齊削掉。
然而此時後退便等於失去先機,結局一樣是死。
情急之下他隻能先顧眼前,身子急仰,胸腹如板橋般平放,後手以刀拄地令自己不至於摔倒。
黑衣人一刀砍了個空,但立即劈出第二刀。沈鑒此時懸在半空無處可避,幾乎必死無疑。
但在間不容發之際,沈鑒背著月光的身上突然嗖的彈出一道極細小的銀光。
黑衣人猛然停住腳步,緊握長刀。
而沈鑒則摔倒在地,他麵頰上從左到右,多了一道細細的血痕,不停滲出血珠。黑衣人雖然定住,身形卻矯健如豹,依然充滿十足的威懾力。
但此時,他卻忽然開始說一些含糊不清的話語。沈鑒知道,這是鮮血從肺部湧入氣管產生的回響,隻見那人喉頭赫然插著一把小刀。
原來取他性命的不過是沈鑒擲出的開信刀而已。最短的刀勝了最長的刃,戰鬥不僅是武力的比拚,更是頭腦的較量。
又過片刻,長刀轟然落地。黑衣人仍直挺挺的站著,腳下的雪地卻已變得殷紅。隻有那至死不休的恨意揮之不去,一雙惡毒的眼睛仍死死盯著沈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