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無論誰是漢王黨羽,沈鑒都不可能。因為方才發生的一切已經告訴朱瞻基,沈鑒是冤枉的。若他肯相助,定能化解危局,或至少指出一條明路。

於是朱瞻基立即轉向詔獄而去。

詔獄位於東廠胡同一座陰森的小院子裏。與其他監獄不同,此地牢房深埋於地下,犯人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詔獄所關押的犯人往往不經三法司會審直接入獄,若無皇帝的命令絕無出獄的可能。因此,其戒備格外森嚴,進出之間都是東廠高手。

當朱瞻基隱隱望見那灰色的樓頂時,心中卻湧起一絲不安。

禁軍和朝廷都靠不住,東廠就可以嗎?

太監乃刑餘之人,喪失的欲望往往會以其他的形式成倍增長。

朱瞻基生於深宮,過去常聽說某某宦官因盜竊錢財而被打死。

當時的他不禁好奇:宮裏吃穿不愁,宦官要錢有什麽用?後來才逐漸明白,那黃澄澄的金子和白花花的銀子,是太監失去的人根。

他們的錢越多,就會覺得自己越完整。

所以這些人最容易拉攏、利誘,絕不能在關鍵時刻委以重任。

太祖皇帝當年把“內臣不得幹預政事,預者斬”的鐵牌漆成紅色,高掛後宮當中便是這個道理。

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將賭注押在宦官身上豈非太過冒險?

然而朱瞻基又無法越過東廠直接帶走沈鑒。想到此處,他雖然衣衫單薄,卻也不禁流下汗來。

隨著時間慢慢流逝,多遲疑一刻,危險便增添一分。

忽然,朱瞻基眼前一亮,遠處竹竿敲著地麵篤篤作響,竟緩緩走來個小叫花子。

他頂一頭亂蓬蓬的濃發,烏漆墨黑的小臉兒上東一道西一道印著指痕,也不知是被人打的還是自己抓的。京城裏這樣的小乞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朱瞻基靈機一動,藏身在牆後,低聲喚道:“噓,小孩兒,你過來!”

小叫花子一愣:“大爺叫我?”

朱瞻基點點頭,小叫花朝他走了幾步,卻忽然停下,報赧道:“我身上髒,您有事兒就在這兒講吧!”

朱瞻基生怕被人看見,怒道:“叫你來你就來,廢什麽話?”

小叫花遲疑片刻,終於走到朱瞻基身旁。朱瞻基蹲下身子低聲道:“你想不想掙錢?”

小叫花一聽“錢”字,激動得兩眼放光,連聲道:“想,想!大爺,我會刷盤子、漿洗衣服,手腳可麻利了……”

朱瞻基搖頭道:“不用你做那種粗活兒,隻要你肯幫我送樣東西,以後就再也不用要飯了。”

說罷取下大拇指上的飛龍翡翠扳指塞到孩子手裏,指著詔獄大門道:“你把這個交給守衛,告訴他放一個姓沈的人出來。辦完之後我自會給你錢。”

他想了想,又故作凶惡狀:“不過旁人要是問我在哪兒,你可不許說,聽到沒有?”

小叫花點了點頭,接過扳指對著陽光照了照,說道:“好,知道了。”說罷轉身走去。

朱瞻基突然起疑,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道:“慢著,你怎麽不問我能給多少錢?”

小乞丐露出發黃的牙齒笑道:“大爺,這麽點小事兒不要錢,我幫你就是了。”

朱瞻基忽然啞口無言,怔怔望著小乞丐。

其實他內心深知這件事十分危險,如果東廠也被滲透,第一個死的便是這乞丐。

朱瞻基自幼學習孔孟之言,可祖父朱棣不止一次用行動告訴他:這個世界上隻有權謀、武力才是硬道理,餘者皆不足數。隻要能贏,殺多少人、流多少血自是不在話下。

然而今日,就在此時,小乞丐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喚醒了他心底某些東西。朱瞻基頓時百感交集,一陣惶恐湧上心頭。

驀然間,他奪回扳指,顫聲道:“算了,你走吧。我……我不用你!”說罷深吸一口氣,準備自行其是。

然而這時背後卻有隻手牢牢握住他肩膀:“請陛下三思!”

朱瞻基以為是黃猛追來,嚇得魂不附體,可回頭一看卻是個更加高大的身影。此人眉如漆刷,目射寒星,正是沈鑒。

朱瞻基大驚:“怎麽會是你?你不是在詔獄裏嗎?”

沈鑒輕輕噓了一聲,示意朱瞻基往詔獄大門處看。

片刻後,隻聽車輪隆隆,一駕馬車在門前停住。兩名太監拖著個身量甚高的囚犯從門內走出。

那囚犯頭上蒙著布袋,身上早已皮開肉綻,一雙腳更是磨得血肉模糊。

倆宦官把人推到車上,與車夫耳語幾句,車夫便一打馬鞭揚長而去。

朱瞻基直看得目瞪口呆。

隻有皇帝才有權從詔獄中調人,而這道命令顯然不是他下的。何人膽敢假傳聖旨?提走這犯人又意欲何為?種種疑團頓時湧起,在朱瞻基心中揮之不去。

眼見馬車走遠,沈鑒低聲道:“陛下沒有貿然行動,這很明智。”說罷又低頭摸了摸小乞丐的亂發:“沒讓這孩子送死,更是明君所為。”

小乞丐疑惑的望著兩人道:“二位爺,什麽是陛下?”

沈鑒一笑,摸出塊銀子拋給他:“沒什麽,去吧!”

小乞丐如獲至寶,捧著銀子興高采烈的跑開。朱瞻基眼見孩子走遠,再度問道:“你解釋清楚,這究竟怎麽回事?”

沈鑒道:“陛下,現在還需要解釋什麽?漢王的人已經滲透進東廠,若不是沈某使了些手段,方才被帶走的便是在下了。”

朱瞻基不知沈鑒用了什麽手段居然可以瞞天過海,更忌憚此人可在詔獄中來去自如的本事。

但他知道此刻並非追究之時,於是強忍疑惑道:“沈鑒,朕已查明你是冤枉的,所以特地來找你。”

沈鑒道:“陛下無需多言,事情的經過我已了解了大概,您隻需按在下安排行事,便能重掌乾坤。”

朱瞻基緊張的吞了下口水:“好,你說。”

沈鑒把手攏在袖中演算片刻道:“第一,肯定有殺手沿途埋伏,陛下不可直接回去。您要慢慢的走,仔仔細細的看,等西四牌樓上空升起五隻黑色的風箏,然後立即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