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不禁一愣,隨即道:“沈鑒,我看你是魔怔了。若白員外死於火器,身上當有傷口。我問你槍傷在哪兒?”
沈鑒忽然望了縣令一眼,又轉而凝視著掌心的彈丸道:“大人,您可知道,普通的彈丸圓徑一寸八分。而這粒卻隻有一寸二分。”
他捏起彈丸塞入耳朵“所以剛好能從耳孔中穿過去。”
聽了這話人人不禁後背一涼,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隻聽沈鑒緩緩道:“白員外的死因是槍殺。”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左耳進右耳出,一槍貫腦。”
眾人不禁悚然,麵麵相覷。沈鑒摸著下巴,邊踱步邊道:“當日的情形應該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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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已近亥時,白員外在房間中焦急的等待。
他不知喝了幾壺茶水,可無論如何都澆不滅心中的欲火。那個叫森羅的旦角,穿上戲服後簡直比女人還女人,可他偏偏不肯從了自己,而且居然拂袖離去。
“不識好歹!”白員外恨恨想道“我定要讓他吃不成這碗飯!”
然而這股邪火兒橫豎壓不下去,他便命下人去叫個“相公”回來。
所謂“相公”便是出賣身體的男性。
原來中國古代,有龍陽之好者大有人在,而且越是權貴階層情況越甚。譬如西漢,十二個皇帝中倒有十個喜歡男人,有些男人得到的寵愛甚至超過女人。所以白員外的癖好在當時不算奇怪。
況且就算奇怪,旁人也不敢對他說三道四。
這時隻聽外麵砰的一聲響,白員外推窗望去,隻見夜空中綻放出幾朵煙花。
今日重陽,又逢母親壽辰,想必是下人為討老太太歡心而準備的餘興節目。
夜風清冷,白員外被風一吹不禁恢複些許理智,心想不如叫下人回來,今日之事便作罷算了。
然而,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冷笑。
白員外嚇了一跳,急忙回過頭去,隻見梨花太師椅上坐著名男子。此人中等身材,臉若刀削,肌肉結實,仿佛一隻蓄勢待發的豹子。
白員外恍然大悟,以為“相公”到了,但打量此人一番後卻不禁皺起眉頭。
原來他偏愛嬌嫩軟弱、楚楚動人的相公,這等硬朗的相貌並不符合胃口。
白員外不禁暗罵下人不會辦事,但想著既然人來了,便隨便湊合下。於是說道:“脫了吧。”
那男子卻咧嘴笑道:“等一會兒。”然後從身後摸出個長條包袱。
白員外一愣:“等什麽?”
男子擺手道:“噓!”慢慢悠悠打開包袱,竟是條老舊的火槍。
白員外不禁大驚失色,顫聲道:“你想幹什麽……”
然而話音未落,窗外砰的聲響,隱隱傳來陣陣笑語,原來是第二波煙花被點燃。
那男子咧嘴一笑,不知用什麽手法瞬間打著火繩,瞬間扣下扳機。
天上的焰火還在繼續,槍聲像水滴匯入大海般被掩蓋得了無痕跡。
白員外倒在地上,一縷硝煙也很快被夜風吹散……
眾人聽了沈鑒將案情講得明明白白,雖然表麵上不說,但心中皆已信服。
可唯有縣令不肯認輸,強辯道:“沈縣丞,若按你這麽說,槍擊必然會在房間某處留下彈孔。可咱們裏裏外外搜過一遍,彈孔何在?沒有彈孔,你卻找到了槍彈,本官倒要懷疑你這物證是不是偽造的了!”
沈鑒冷笑:“大人,這再簡單不過,因為殺手是朝窗戶開的槍。您也許沒注意到,廂房的窗戶紙右上角破了個小圓孔,剛好一寸二分,與彈丸大小相同。而窗外便是池塘,當時屬下便斷定彈丸一定就沉在其中!”
趴在地上的森羅不禁一愣,他這時才發現沈鑒從腰往下都已濕透,一雙靴子沾滿淤泥散發出陣陣腥臭。
白員外家的池塘他見過,足有一畝見方,上麵栽著不少荷花,從裏麵尋找一顆小小彈丸的難度不亞於大海撈針。
若換成旁人縱然知道其事,多半也放棄了,不知這個縣丞何以為一個素不相識之人如此拚命。
隻聽沈鑒繼續道:“況且我和仵作已將死者重新驗屍,發現其耳孔邊有細微擦痕以及黑色火藥粉末數點。剝開皮肉至顱骨處可見明顯槍傷。因此可以推斷出死因正是槍擊所致,絕非勒死。”
知縣此時已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一張臉色作鐵青,簡直比死人還難看。
沈鑒這時才想起要給上司留點麵子,歎口氣道:“大人,並非沈某無禮,隻是這案子若斷錯了,對您官聲也有損。況且這個持槍殺手不僅手段狠辣,心思縝密,性格更是冷酷無情,完全以殺戮為樂事。
今年上半年咱們幾個臨縣都發生了無頭命案,死者的狀況和白員外極其相似。屬下有理由認為此人是連環殺手,一個白員外是無法滿足他的。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凶犯日後一旦被抓,到時供出今日案情的原委,老爺您將置於何地啊?”
縣令沉思片刻,忽然冷冷道:“好話都讓你講了,我還有什麽可說的?從今往後真定縣的事情再也不用問我,都請教您好了——沈大人!”
他幾乎是咬牙說出最後三個字,言罷將驚堂木往桌上一頓道:“退堂!”然後拂袖離去。
在那之後時間又過去兩個來月,轉眼已是年底。
沈鑒雖全力追查槍手下落但一無所獲。然而他與縣令的衝突卻與日俱增,幾乎到了水火難容的境地。
一日,沈鑒在集市上見到幾隻相完好的紫貂,當即掏錢買下。
原來貂皮是上等衣物的原料,一向可遇不可求,沈鑒暗暗尋思著將其送給縣令用以緩和關係。
此時衙門早已散班,他到衙門後直接朝後堂走去,卻在回廊間與知縣的書僮撞個滿懷。
書僮緊張的站到一旁,結結巴巴道:“沈大人,對……對不起,是小的有眼無珠……”
沈鑒點點頭,若有所思道:“你家老爺何在?”
書僮道:“方才讀書困了,正在小憩,要不要小的去叫?”
沈鑒一擺手:“不用了。”
書僮欠了欠身便想離開,沈鑒卻忽然喝道:“慢著,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