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大軍緩緩開進,殿中卻仍交戰未休。

巴圖魯狂風驟雨般的進攻終不能持久,他累了,胳膊就像灌了鉛,連抬起來都咬著牙。可他知道不能停,一旦停下就意味著死。

而師羽則遊刃有餘,在一片槊影中閑庭信步。

不僅如此,他甚至還能邊躲說話。

“堅持這麽長時間,你的武藝也算很不錯了……”

可他甫一張口,巴圖魯立即反手連環三刺。原來高手在激烈的戰鬥時務求專心致誌。而講話不僅分神,更會擾亂呼吸節奏。師羽貿然開口,顯然是送來一個破綻。

但三連擊卻被輕輕巧巧的躲開,師羽繼續悠然道:“不過可惜你遇上了我,注定隻有失敗的結局。”

巴圖魯狂怒不已,奮起殘存的力氣狠狠將大槊砸向敵人。這一下真有開山裂石之力,然而白影閃處進退若神,師羽飛速向旁滑了兩步,旋即返回原地,旁人看上去竟似從未移動一般。

巴圖魯這回是真的精疲力盡,趴在地上嗬嗬喘氣,除了用憤恨的眼神盯著師羽外再也做不了什麽。

師羽踢走大槊,將寶劍淩空一舞便要刺下。這時沈鑒突然大喝:“慢著!”

師羽一愣,扭頭道:“老師有何吩咐?”

沈鑒尚未開口,卻聽傅文斌大笑:“沈鑒,你果然看出來了。”

沈鑒一皺眉:“看出什麽?”

傅文斌道:“你難道不覺得巴圖魯長得像一位故人?”

這話正說中沈鑒心事,不禁失聲道:“他是誰?”

傅文斌不答,強撐起身體望向四周。

人明顯少了,將領們不知何時已悄悄溜走,大殿裏顯得空****的。傅文斌慘然道:“放了王爺,我就告訴你他的身份。”見沈鑒略顯猶豫,又瞥了師羽一眼道:“有這個小子在,你還怕不能掌控局麵嗎?”

“好,姑且信你一回。”沈鑒刷的撤掉單刀,把朱高煦向前一推。

朱高煦驚魂未定的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口,忽然警覺:“不對,人都到哪兒去了?”

傅文斌一把老骨頭嘎吱作響,在地上勉強抱了抱拳:“王爺,請恕老朽直言:您已一敗塗地。”

朱高煦一聽,額上青筋跳起老高,指著傅文斌怒罵:“放屁,本王怎麽會敗!”

傅文斌搖了搖頭:“船要沉了,最先知道的往往不是船長,而是糧倉裏的老鼠。您瞧瞧吧,那些攀龍附鳳之輩全都跑光了。”

朱高煦舉目四顧,果真隻剩幾個最忠心的將領,心中不由得暗暗一驚。

這時大將朱恒含淚報道:“王爺,朝廷軍不費一兵一族便攻破北固門,目前離王府已越來越近。”

朱高煦隻覺得天旋地轉,連連後退幾步,在書案旁勉強撐住身體後顫聲問道:“為什麽……為什麽沒有抵抗?孤的大軍何在?無棣邑關呢?”

朱恒泣不成聲:“傳無棣邑關被一白衣少年單槍匹馬所破;至於北固門……前方士兵說是您親自出城投降的!王爺,咱們中了奸計了!”

朱高煦再也站立不穩,噗通一聲坐倒在椅子中。喃喃道:“十載籌劃,毀於一旦。莫非是天意亡我不成……”

躊躇半晌,他狠狠吸了幾口氣,終於鼓足勇氣拾起地上的一把劍。

“孤是大明的王,不能死得毫無尊嚴。”他說著,眼圈忽然紅了,像是給自己鼓勁兒般重複了一遍:“孤不能毫無尊嚴!”

這時卻聽傅文斌厲聲喝道:“王爺不可!”

朱高煦一驚,劍咣當落在地上,失聲道:“莫非還有轉機不成?”

傅文斌咬著牙,瞳孔中燃起火:“當然有,隻要活著就有。昔日越王勾踐被吳所破,臥薪嚐膽,最後吞吳自立。昭烈皇帝劉玄德數失妻子,惶惶無容身之地,卻終有三分天下。殿下,古來成大事者未聞一帆風順,您若這麽死掉不過是個意氣用事的匹夫罷了!”

朱高煦緩緩道:“但……忍這一口氣又談何容易呀?”

“對!”傅文斌惡凜凜的說道,好似一匹受傷但仍野性十足的狼。“忍是在心上插刀,流了血也沒人看見。可是殿下呀,心這種東西隻有經過淬煉才能撐起巨大的欲望。”

他看了看階下幾名將軍:“現在還沒逃走的都是忠臣,殿下盡可以把謀反之事推到我們身上。我們願以一己之軀為您打開生路!”

朱恒等人聽了下跪道:“軍師所言極是,請漢王保重!”說罷當即橫劍自刎。朱高煦攔都攔不得,失聲道:“你……你們……”

然而血流滿地,寂然無聲。壯士魂歸九霄。

傅文斌轉而望了望巴圖魯,對沈鑒道:“我告訴你此人是誰。當年大元覆滅後,兀良哈部歸順明朝,其中有一落魄的綽羅斯貴族。此人立了軍功,遷到漢地生活,生了個兒子取名為脫脫。”

沈鑒一聽,仿佛五雷轟頂,喃喃道:“你是說……”

傅文斌冷笑:“不錯,正是你的戰友脫脫。我猜他從未提過自己的姓氏,可能是怕給家族蒙羞吧。”

沈鑒望向巴圖魯,那黢黑的臉膛果然和脫脫有八九分像。

傅文斌繼續道:“脫脫未娶妻,但不代表他沒有後代。巴圖魯乃是他和一青樓女子所生,後被我費盡周折尋到,召至漢王府。”

說罷他哈哈大笑:“沈鑒呀沈鑒,這戰友之子你殺是不殺呢?”

沈鑒不由得走向巴圖魯,說道:“孩子,我……我是你爹的戰友,你該管我叫叔叔的!”

可巴圖魯狠狠吼道:“惡賊,你少裝好人!娘說是你害死了我爹!”

沈鑒不禁一愣:“我害死的?”

他忽的想起戰友們一個個慘死在自己麵前,心中哀慟不已,低頭道:“你娘……你娘說得不錯,我有罪。”

巴圖魯怒火中燒,一聲虎吼,想要撲上來拚命。可師羽抬腳踏住他的肩膀道:“放肆,讓你動了嗎?”

別看隻是一隻腳,可巴圖魯卻感到猶如泰山壓頂般沉重,他的心中充滿屈辱和不甘,野獸般咆哮道:“我殺了你們,殺了你們!”連喊數聲後體力再度透支,伏地喘息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