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之處，巴圖魯感到心髒仿佛被什麽力量死死攫住，大槊咣當落地，雙手竟不受控製的扼向自己咽喉。
可他到底是意誌堅強之人，虎吼一聲，調動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肉與這外來之力對抗，終於讓雙手在離脖頸半尺時凝住不動。
可他無論如何努力，想就此奪回雙手的控製權卻是難於登天。
狗奴歪著頭看了看他，似乎略感驚訝，可隨即咧嘴一笑，眼中紫芒大盛。
巴圖魯頓時感到地獄在腳下洞開，十萬八千頭燃著火焰的惡鬼撲上來按住他的手。這根本不是人能匹敵的力量，他霎時間萬念俱灰，索性閉目等死。
然而這時忽聽旁邊一聲大喝：“住手！白烏鴉，你衝我來！”說話之人正是也先。
狗奴被他吸引移開目光，泰山壓頂般的力量頓時消散。巴圖魯跪倒在地，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
幾名士兵見狀，持刀從狗奴背後悄悄包抄過來，也先厲聲喝道：“不許動手！”說罷上前幾步，挑釁似的盯著狗奴道：“來，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此時的狗奴渾身戰栗，愈發癲狂，將攝魂術的全部力量都灌注到目光裏。也先頓時感到世界一片漆黑，什麽火把、城牆、手下，通通不見了，隻剩遙遠地平線上升起的巨大白影。
他不禁心髒狂跳，低聲念道：“全知全能的騰格裏，請您庇佑我！”可隨即又想：我若果真被騰格裏賦予了使命，便不會死在此處；我若不是天選之人，為證道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想罷心中竟出奇的平靜，張開手臂道：“過來，我不怕你。”
須知所謂的攝魂術其實是一種借助神態、肢體動作及種種暗示來蠱惑人心的技巧，中招者身陷其中往往是自己嚇唬自己。所以意誌越堅定者攝魂術便越難對其奏效，若遇到虔誠的教徒或高僧大德，甚至還有反噬的危險。
此時也先心如止水，幾乎達到“忘我”的地步。他雙眼澄澈通明，竟如同鏡子般將狗奴的目光反射回去。
狗奴一驚，腦海中驀然出現兩個自己的形象，緊緊纏鬥在一起。他頓時渾身劇震，七竅流血，竟手舞足蹈起來。蒙古兵見了這詭異的場景不禁紛紛後退，隻剩也先巋然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意識都消耗殆盡。
這場爭鬥消滅了瘋狂的因子，卻喚醒了沉睡許久的理性。狗奴終於抬起頭，用沙啞的嗓音問道：“現在是哪一年？”
眾人驚魂未定，竟無人敢開口，也先想了想道：“按你們漢人的曆法，應該是正統年間。”
“正統？”狗奴一皺眉：“永樂帝居然會換年號？”
也先搖搖頭：“現在的皇帝是他曾孫，永樂大帝已經死了十幾年了。”
狗奴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十幾年，我居然瘋了十幾年……”笑聲中除了癲狂，還帶有些許悲涼之意。
過了許久，他轉而對也先道：“蒙古人，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麽，不妨說來聽聽。”他恢複理智後，神態中多了幾分凶殘和狡詐，更加讓人生畏。
也先鼓起勇氣道：“尊敬的白烏鴉，我是蒙古人的領袖綽羅斯·也先。騰格裏說你能助我奪回大元的國都。”
狗奴淡淡道：“白烏鴉？是騰格裏給我起的外號麽？哼，倒也附和我的身份……可我對他的安排毫不感興趣。”
也先不禁臉色驟變，但隻聽狗奴繼續道：“但我對打仗和流血很感興趣。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燒掉那座城……”
也先大喜道：“你有辦法打下順天府？”
狗奴哼了一聲：“當然。我從永樂帝攻破南京那天就開始醞釀此事。我呀……最喜歡看他們打來打去了。”說罷陰惻惻的笑了笑，又問了件事：“對了，你們蒙古人還在和明廷做生意吧？”
也先點點頭：“做。在邊境有互市，已經很多年了。”
狗奴連連拍手：“好，做就好辦！”說罷他攏了攏頭發：“給我找件衣服和一匹好馬，我跟你們回草原，此事需從長計議。”
也先大喜過望，行扶肩禮道：“果真如此，也先願意以師長之禮侍奉先生。”
狗奴笑了笑：“好說。不過還有一件事：我的報酬怎麽算？”
也先立即對下人道：“你們聽著：把我的帳篷讓出來給先生住，然後把所有珍寶放進去任他挑選。”
誰知狗奴擺了擺手：“我對這些不感興趣。”說罷環視四周。隻見蒙古兵縱馬劫掠，百姓們像牲口般被趕來趕去，不知多少人倚門哀告，求強盜留些家當。
狗奴隨便指了指：“你們就先把這哈密城燒掉，當預付的定金好了。”也先不禁一愣，說道：“先生要什麽財物我都可以給，隻是……沒必要燒城吧？”
狗奴冷冷的反問：“怎麽，不肯嗎？”
也先猶豫多時，一想到恢複大元的偉業，終於狠下心來，大喝道：“都聽見了嗎？放火焚城，一個活口不許留！”
是夜，火光衝天，風中傳來陣陣哀嚎和哭喊。狗奴站在沙丘高處注視著烈焰，喃喃道：“沈鑒，我回來了。世界，我回來了……”
幾乎在瓦剌部焚城的同時，數千裏外山穀中的一個人幾乎是同時知道了這件事……
物外山下，問心湖畔。草廬中紫霧氤氳，濃濃的草藥味兒嗆得人幾乎無法呼吸。
戴鬥笠的女孩兒緊張的捏起銀針道：“成與不成就看它了……”
她身旁的人點了點頭，說道：“動手吧！”
這人雖身罩黑紗，卻難掩窈窕的身形。可語音粗重，明顯是個男子。
他們對麵躺著一條牤牛相似的巨漢，身上密密麻麻插了不知多少根針。
女孩兒深吸一口氣，將最後的銀針從巨漢頭頂的百會穴拍入，兩人便緊張的盯著患者。
可巨漢直挺挺的躺著，一動不動。
那不知是男是女的人顫聲道：“喂……咱們，咱們不會把王師弟給治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