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輔麵朝皇帝跪倒,啟奏道:“陛下,眾臣均無異議,伏惟聖裁!”

朱祁鎮仍氣得呼呼帶喘,一旁的王振背著手冷笑:“終究是英國公識大體、顧大局。不愧是四朝元老,光是這份兒忠心便遠超儕輩呀。”

當然,此時大臣們誰也看不見,王振邊說話邊將背後立著的手掌緩緩放下,左右搖了搖。

東華門內的東廠太監得到訊號,悄悄收起了行將出鞘的利劍。

小皇帝朱祁鎮平複了一陣心情,站起身恨恨道:“你們早這麽乖巧不就沒事了?兩日後發兵,退朝!”

皇帝一句話,便是民間萬壑雷。

這次出征動用了二十五萬大軍,聲勢空前。整個順天府都動了起來,百姓不是協運糧草便是服雜役,家家戶戶忙得不亦樂乎。

天蒙蒙發亮,城南的一個小院兒裏就升起炊煙,女主人桃兒邊燒水邊大聲道:“相公,起床了,今兒個還有活兒要幹呢!”

沈鑒一骨碌爬起來,揉著眼睛問道:“什麽時辰了?”

“你說啥?”

“我問:現在什麽時辰!”

桃兒側著頭想了想道:“方才剛擊過鼓……卯時一刻了。”

沈鑒哎呦一聲跳下床,趿上鞋,草草洗把臉道:“昨天和劉婆婆約好了卯時二刻取貨。我回來再吃早飯。”

桃兒嘟起嘴道:“那個瞎婆婆也真是的,讓你幹活卻總不付錢,當你是她兒子麽?”

沈鑒邊擦手邊笑道:“她兒子是當兵的,一年難得回幾趟家,咱們又不缺錢,能幫就幫點吧。”說罷輕輕擁抱桃兒一下以示安慰之意。“好啦娘子,我去了。”

桃兒臉一紅,輕輕點了點頭,於是沈鑒拉起板車踏上街頭。

他現在是一名挑夫,不賣東西,隻送貨。每天卯時拉著板車出門,幹一天能賺幾十枚大子兒。中午在老杜家麵館吃一碗炸醬麵配上韭菜炒麵筋,下午申時買好肉、菜回家,有時還不忘給桃兒帶些她最愛吃的驢打滾、蜜三刀。

從成婚起,沈鑒就過著這樣的日子。平淡,略顯單調,卻自有一番滋味。

今天雖然起的早了些,應該和往日也沒什麽不同。

然而他到了劉婆婆家門口,剛剛抬起手來,卻突然愣住了。

因為他發覺一根晶瑩的細絲勒住前胸,背後多了樣東西。

沈鑒腦中突然轟的作響,眼前閃過千軍萬馬。他嚇了一跳,趕忙定了定神,長街上空無一人。

他鬆了口氣,順手抄過背後之物,竟赫然是張鐵胎雕弓。

這把弓光滑修長,可磨得發亮,顯然不是新作。再看弓弦緊繃如鐵,就是三個沈鑒摞在一起也絕難拉開。

他不禁大驚,心想:我生平最不愛打打殺殺,怎麽會有這種東西?莫非這是誰惡作劇套在我身上的不成?可自打起床我除了娘子沒見過旁人,難道……難道是見鬼了嗎?

正驚疑不定時,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盲眼劉婆婆邊摸索邊問:“大郎……沈大郎來了?”

沈鑒忙驅散迷思,握住她的手道:“大娘,是我。我來取東西了。”

劉婆連連點頭:“大郎,你真是好人!”說側著頭聽了聽:“你推車了吧?東西有點多,還望見諒。”

沈鑒道:“嗯,沒事,車上放得下。”說罷隨劉婆進屋。婆婆點燃油燈,隻見土炕上放著六七個包袱,有的尚未係緊,想來是她連夜收拾的。

婆婆赧然道:“我兒要出征,我這做娘的本打算給他烙幾張饃,帶兩套秋衣,卻不想越弄越多。”

沈鑒心想:劉婆婆一片慈母之心,我無論如何也要成全她。於是將包袱一個個係牢,捧到車上道:“放心吧劉婆,我一定送到你兒子手裏。”

可盲婆婆卻躊躇著不肯回屋,沈鑒看出她還有事,便問:“您還有何吩咐?”

婆婆歎了口氣:“大郎,老身有個不情之請,想去軍營看看我兒子。”

這下沈鑒可犯了難,他是給官府運送貨物的挑夫,簽過文書方能進出軍營,帶著個老太太定會被拒之門外。

劉婆聽沈鑒沉默,忙解釋道:“大郎,我不用進去,隻要能聽見他在外麵叫我一聲娘便成!”

沈鑒心中猛地一酸,想道:他們母子不能相見實屬可憐。我和陸隊長相熟,大不了請他通融通融便是。

於是說道:“好吧。”便將老太太扶上車,快步趕奔三千大營。

三千營駐紮在城外,沈鑒趕到屯所時已是上午,他抹去臉上的汗水遞上憑條給守軍:“總爺請了,我是送貨的沈大郎。”

軍士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瞧板車,皺眉道:“這麽多?”

沈鑒賠笑道:“都是些吃的用的,帶給自家兄弟。”

軍士朝門房裏瞥了一眼,低聲道:“行,畫個押把東西放下吧。”

沈鑒又道:“在下還有一事……”他指了指劉婆:“老太太想找個人,總爺可否代為傳喚一聲?”

還不等軍士開口,門房中走出一人喝道:“怎麽回事,磨蹭什麽呢,不知道大軍要出征了?”

軍士趕忙低頭道:“見過隊長!”

沈鑒一愣,此人卻不是熟悉的老陸。於是施禮:“請問陸隊長在嗎?”

軍官橫了他一眼:“他調走了,現在這兒歸我管。你有什麽事?”

沈鑒小心翼翼的說:“這位婆婆想探望兒子……”

軍官當即沉下臉來:“當這是什麽地方,你家麽?”說罷用纓槍杆戳了戳放在門口的包袱,問手下:“裏麵裝的什麽,檢查了沒有?”

軍士囁嚅道:“這位沈大郎是熟人,小的便未曾……”

軍官勃然作色:“荒唐,裏麵若有通敵之物誰負責?給我打開挨個查驗!”

軍士無可奈何,隻得聽令照做。這時後麵鼓角大作,煙塵四起,他歎口氣停住,對沈鑒道:“拿回去吧,三千營已經出發,送不到你兄弟手裏了。”

婆婆一直在板車上聽他們講話,一聽兒子走了不禁慌神,便摸索著想要下車,不料倉促間竟一跤摔在泥濘裏。

驚慌之餘她放聲大呼:“兒啊,你在哪兒?答應娘一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