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勇愣了：“你保舉我？”但隨即明白王振此舉不懷好意。
把守鷂兒嶺不但責任重大而且異常危險，一旦失敗便會步吳氏兄弟的後塵。可朱勇是將門之後，焉有畏戰之理。況且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越是危機關頭錚錚之臣越會挺身而出。
於是說道：“臣願往！”
朱祁鎮大喜過望，連連點頭道：“好，有成國公在朕就放心多了。”
王振卻再次奏報：“成國公雖是棟梁之才，卻難免有獨木難支之時。奴才再保舉一人為監軍，管教陛下無後顧之憂。”
朱祁鎮道：“好，先生請講。”
王振道：“內侍劉僧。”
不等皇帝發話，朱勇便勃然作色：“此等軍國大事怎可委於宦官之手？”
王振道：“內侍監軍在太宗朝便有成例。三寶太監鄭和難道不是匡君輔國之人？成國公此言太過狹隘了吧。”
朱勇道：“監軍監軍，要懂軍事才行。劉僧生平未曾練過一兵一卒，怎能當此重任？大同鎮守太監郭敬戰敗之事曆曆在目，王公公莫非忘了不嗎！”
王振冷哼一聲，湊近朱祁鎮耳邊道：“陛下，此非常之時。成國公雖是忠臣，可他若不受節製，萬一生出異心……目前也先隻有兩萬餘人，若再加上四萬，可就有整整六萬了！”
皇帝嚇得一激靈，當即厲聲道：“好了，不要再說了。朕意已決，就讓劉僧做監軍！”
朱勇憤懣無比，可奈何從小便被教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隻得領旨謝恩，然後與劉僧點齊四萬軍馬開赴鷂兒嶺。
兩軍會合，趙鐵牛喜不自勝。
他率眾在轅門外迎接，離得老遠便高呼：“成國公，在下可把你盼來了！”可一望見麾蓋旁的宦官，當即沉下臉啐道：“呸，怎麽還跟來個奴才！”
大軍頃刻便到營門，朱勇跳下馬拍著趙鐵牛的肩膀笑道：“幾年不見，你小子可胖了不少，是不是當總兵以後隻顧著吃喝了？”
趙鐵牛笑嘻嘻的回了他一拳：“還好意思說我？我看衙內您的褲腰得有三尺多了吧。”
原來趙鐵牛起初在東平郡王朱能帳下聽用，與其子朱勇分在一個營裏。兩人攜手打過不少硬仗，是交情莫逆的戰友。他二人寒暄半晌後攜手進入帳中，卻把監軍劉僧一人晾在外麵。
劉僧氣得渾身發抖，咬牙切齒的低聲咒罵：“你們這群王八崽子記住了，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大帳裏燈火通明，趙鐵牛設下筵席款待。其實說是設宴，也不過是極粗糙的酒食而已。可朱勇並不在意，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酒過三巡，他忽然停杯問道：“老趙，你跟我交個實底，也先究竟有多少人馬。”
趙鐵牛道：“據我估計，應該在兩萬左右。”
“真的隻有兩萬？那為何吳氏兄弟會遭受慘敗？”趙鐵牛瞥了帳外一眼，隻見監軍劉僧麵色鐵青的走進來，坐到末席上。於是壓低聲音：“一是也先確實厲害，兩萬人中有一半鐵騎。二來朝廷中有掣肘之患，他們不得不死。”
朱勇明白他的意思，長歎一聲，連著喝了好幾杯酒。
趙鐵牛為他斟滿，繼續道：“衙內此番一定要吸取教訓，切勿令大軍出戰。隻要皇上能順利回京，咱們幽燕之地有長城阻隔，量蒙古人弄不出什麽大事來。”
朱勇搖了搖頭：“難啊，陛下還是想打。”
趙鐵牛愣了：“為什麽？”
朱勇捏緊酒杯，目光望向虛無處：“還能為什麽？為了在史書上留幾筆罷了。可那孩子沒打過仗，不知道名是虛的，死掉的人確是實實在在的。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帝王功業又要拉多少人做陪葬呢……”
趙鐵牛也不知該如何勸慰，隻得道：“我已把方圓幾裏的樹木燒光，反正咱們閉門不出就是了。”
朱勇苦笑：“怕是沒那麽簡單。”
這時旗牌官飛速來報：“二位大人，瓦剌軍再度出現，於兩山夾縫中列陣。”
趙鐵牛驚道：“來得好快！”
朱勇略一思忖，吩咐道：“加固營門，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可輕動。”
旗牌官正要傳令，卻從末座站起一人大聲道：“成國公如此安排怕是不妥吧？”說話的正是監軍劉僧。
不等朱勇開口，趙鐵牛便斜了他一眼冷冷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劉大監軍呀！”
他把“大”字拉得特別長，將士們都明白其中用意，不約而同的哄笑起來。
劉僧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強壓著火兒抱拳：“趙總兵請了，監軍就是監軍，沒什麽大不大的。”
他這話說得倒也不卑不亢，趙鐵牛便放下筷子：“好，那你有什麽指教？”
“指教不敢當。”劉僧從坐席走出正對二人。“隻是職責所在不得不過問。請問二位大人，敵軍叩關，咱們為何避戰不出？”
趙鐵牛哼了一聲：“你上過戰場嗎？殺過人嗎？”這兩句話顯然戳中劉僧的軟肋，他隻能咬著牙不吭聲。
趙鐵牛咄咄逼人：“既然什麽都不懂就少插嘴。一個門外漢也想指揮內行，真是笑話。”
劉僧忍無可忍，大聲道：“姓趙的，劉某雖然不會打仗，難道還不會在聖駕前參你麽！”
趙鐵牛有恃無恐：“好哇，誰不參我誰是孫子。”
劉僧勃然大怒，但見金光一閃竟拔劍在手。他這口寶劍乃是禦賜之物，代表至高無上的王權。別說區區趙鐵牛，就是一二品的大員也可先斬後奏。
然而他卻忘了這是什麽地方，此地是趙鐵牛鎮守的軍營。那些丘八、軍漢隻曉得趙總兵發糧餉，哪知道什麽皇上不皇上。於是呼叱聲四起，眾人紛紛拔出劍來。
趙鐵牛惡狠狠道：“我早看你們這幫閹豎不順眼了！”說罷對朱勇道：“衙內，咱們不如說這太監叛國投敵，將他做了。然後把賬推到也先頭上如何？”
劉僧一聽嚇得臉色發白，顫聲道：“你……你敢！”
不料朱勇卻一拉鐵牛的胳膊：“你放肆！”
趙鐵牛愣了：“衙內，你竟然幫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