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府乃魚米之鄉,人傑地靈。潯陽樓更是江南十大名樓之一,引得天下名流趨之若鶩。但沈鑒沒有心思閑逛,直奔教坊司。

教坊司雖是青樓,但屬於官辦,規格頗高,因此不準平頭百姓入內,正可謂“往來無白丁”。

沈鑒雖已沒有實職,但品級還在,對門吏亮了下腰牌即便進入。門吏心中暗想:大白天便明目張膽的逛窯子,真不愧是京官!

主事見他是京城來的,自然也不敢怠慢,說道:“大人且少坐,卑職這叫幾個姑娘來請您挑選!”

沈鑒搖頭道:“不,我隻要舞女,把你們這兒會跳舞的人都叫來,我要問話。”

主事立即心領神會,原來舞女無論相貌或學識都比尋常青樓女子要差些,但有一類客人愛其身姿曼妙,專喜歡叫她們作陪。

主事立即點頭道:“好,馬上就來!”片刻後呼呼啦啦叫來幾十人,竟前後站了三排。

沈鑒站起身,琢磨片刻,問道:“有一種把裙擺轉成圓形舞姿,你們可見過?”

女孩兒們不明白他什麽意思,不由得麵麵相覷。

沈鑒見說不明白,便比劃道:“就是這樣,然後這樣轉過來……”

有幾個女孩不禁噗嗤笑出來,氣氛沒那麽僵了。有人說道:“我們可沒見過這麽僵硬的舞蹈!”

沈鑒歎了口氣,從懷中拿出紅舞鞋,說道:“那有誰認得這隻鞋嗎?”

眾舞女議論紛紛,半晌後有個聲音響起:“我知道。”

沈鑒抬眼瞧去,但見這姑娘身高將近七尺,甚至比普通男子還高些。鼻梁挺直,一臉倔強。眉宇間有股勃勃英氣。

她說道:“這是蒙古人的舞鞋,官人你方才模仿的應該是‘胡旋舞’。”

沈鑒問道:“你會跳嗎?”

女子搖了搖頭:“不會。那舞蹈源自西域,對舞者腿上的力量要求極高。除非是從小騎馬的蒙古女人,否則絕跳不成此舞。”

沈鑒忙追問:“那你可知道有誰會?”

女子想了想道:“倒是有這麽個人,不過可惜,她已經死了……”

沈鑒心中一沉:“哪天死的?”

女子剛想回答,身旁一個舞伴忙拉住她的袖子,低聲道:“思君,別……”

原來那舞伴是怕她惹上麻煩。

這些舞女在青樓謀生,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況且教坊司中所有女子都是抄家發配至此,對官府中人無比厭惡,自然不願幫忙。

但那叫思君的舞女卻輕輕搖頭:“沒事的。”轉而對沈鑒說:“哪天死的我不清楚,不過至少有四五十年了吧。”

沈鑒不禁一愣,他本以為案子是最近發生的,萬沒想到竟如此久遠。但幾十年的時光過去了,當時隨她跳舞的紅鳥也早該化作塵土了,報冤的這隻又是從何而來呢?

莫非真是那舞女泉下有知,在驅使鳥兒不成?

正當他胡思亂想之際,隻聽思君說道:“那位前輩是個蒙古郡主,人稱‘娜仁托婭’,說來也是個命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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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大廳裏,娜仁托婭一曲舞畢,半晌後人們才爭先恐後的鼓起掌來。

她的父王巴圖雅爾樂得胡須抖動,端著金杯站起身道:“你們看呐,整個大元朝再去哪兒找我女兒這等人物?今天為了我的好女兒,咱們也應該痛飲三杯!”

眾賓客齊聲道:“大王言之有理!”

這時一個年輕的貴族分開眾人,上前道:“巴圖王爺,今日我乞顏帖木兒當著眾賓客的麵,正式向您女兒求婚。您若答應,乞顏部將奉上牛羊千匹,奴隸百人作為聘禮。”

巴圖沉吟不語,心中好生為難。他隻此一個獨生女,視若掌上明珠,本想許配給大元朝廷中的青年才俊。

而這帖木兒雖是貴族出身,卻生性浮浪,行事荒唐,實在不能算是個好人選。

但是乞顏部乃蒙古大族,與成吉思汗的黃金家族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委實是得罪不起,因此又不好貿然拒絕。

帖木兒見巴圖王爺猶猶豫豫的,心中甚是不悅,暗道:朝廷中多少王公貴胄想和我乞顏部聯姻卻求而不得,我如此高看你家女兒,你卻還不痛快答應,真是不識好歹!

於是大聲道:“王爺,一點小事用得著想這麽長時間嗎?”

他這話極為無禮,引得眾賓客怒目而視。

這時隻聽有人說道:“帖木兒,想娶我也不難,但要勝得過我手中的長劍才行!”

帖木兒轉頭一看,說話之人正是娜仁托婭。她不知從哪拿了一柄長劍背在身後,顯得整個人更加英姿颯爽。

帖木兒眼睛都直了,色眯眯的道:“美人兒,此話可當真?”

娜仁托婭道:“我不叫美人,我有名字。說過的話絕不反悔。”

帖木兒剛想答應,忽然一愣,心想:不好,我險些上了巴圖這老狐狸的當!於是對巴圖道:“王爺,令愛的話想必您也認可吧?”

原來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認為巴圖拿女兒做擋箭牌,自己即使勝出也會出爾反爾。

但王爺樂嗬嗬的摸著胡須道:“年輕人的事,終歸還是要你們自己定。小女若是沒意見,我這當爹的也讚成。”

帖木兒大喜過望。他雖然德行不佳,但自幼騎馬射獵,武藝自然沒的說。此番既能抱得美人歸,又可以當眾炫耀武力,何樂而不為呢?

他心道: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我這老丈人卻也不差,還沒成親就給我安排了這麽個出風頭的事情。於是一躬到地:“多謝巴圖王爺成全!”言下之意竟視親事已十拿九穩了。

他麵向娜仁托婭,笑嘻嘻的道:“美人兒,你小心,我可要出手了。”說罷拔出金燦燦的腰刀。

娜仁托婭哼了一聲:“你是客人,先進招吧!”

帖木兒心想:我可不能下手太狠,若是刮壞了新娘子的臉反而不美。

於是他單刀向左虛劈,刀勢也慢悠悠的。

但驟然間寒光撲麵,冷森森的長劍直奔他咽喉而來。帖木兒嚇得一頭冷汗,單刀急忙回擋。但不料這一招乃是虛招,娜仁托婭劍勢下沉,掃向他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