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力挽狂瀾
在懷來城內的守將親眼見到了這一幕慘劇,但他也沒有辦法,隻能派人快馬加鞭回去報信,一天之後(八月十六日),京城的人們知道了這個消息。
天塌了。
二十萬大軍毀於一旦,無數文官武將戰死,最為精銳的三大營全軍覆沒,京城已經不堪一擊。
後宮太後和皇後哭成一團,大臣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得跳腳卻又沒有辦法,千頭萬緒從何處做起?
薑還是老的辣,此時吏部尚書王直站了出來,他明確地指出了問題的要害,也是當前必須先解決的首要矛盾:
皇帝是生是死?
是啊,亂成了一團,把皇帝給忘了,要知道,這確實是當前最為重要的問題。
兵沒有了可以再召,大臣死了可以再考,其實皇帝死了倒也沒有什麽,再立一個就是了。
問題在於你得先確定朱祁鎮先生是不是真的死了,萬一把他當成死人注銷了戶口和皇籍,另外立了皇帝,過兩天他自己屁顛屁顛地回來了,你還要腦袋不要?
社稷為重,君為輕,和國家比起來,你朱祁鎮不算啥,但問題在於你得給個準消息,死了開追悼會,活著咱們再想辦法。
太後和皇後當然希望他還活著,但大臣們就不一定了。
從後來的事情發展看,大臣們的意見應該是:皇帝死了比活著好。
朱祁鎮,你還是死了吧,反正這一次把你祖宗的麵子都丟光了,你死後我們好重新立一個皇帝,簡單方便,別又搞出個建文帝來,折騰幾十年。
有的時候,皇帝的命也是不值錢的。
雖然很殘酷,但這是事實。
朱棣為了建文帝的消息足足等了二十一年,但朱祁鎮的大臣們是幸運的,他們隻等了一天。
正當大臣們盤算著這個問題時,有人前來通報,一個叫梁貴的錦衣衛(千戶,隨同出征)有要事稟報,也正是這個梁貴,帶來了確定的答案。
皇帝陛下還活著。
【人質】
朱祁鎮確實還活著。
在大軍崩潰的時候,他的侍衛不是戰死,就是早不見了蹤影,人人隻顧得上自己逃跑,也先士兵的喊殺聲,被砍殺士兵的慘叫聲匯成一片,小小的土木堡一下子變成了人間地獄。
朱祁鎮雖然沒有識人之明,卻不是個窩囊廢。
他失去了二十萬大軍,失去了大臣和侍衛,也失去了隨身的所有財產,卻保留了一樣東西:
大明皇帝的尊嚴。
在這情況萬分危急的時刻,他沒有像其它人一樣四散奔逃,而是安靜地坐了下來,等待著決定自己命運時刻的來臨。
此刻陪伴著朱祁鎮的,是一個叫喜寧的太監。
不過,他可不是個好人。
一個瓦剌士兵發現了盤膝而坐的朱祁鎮,便上前用刀威逼他,要他脫下身上穿著的貴重衣物。
出乎這位士兵意料的是,這個坐著的人根本就不理他,看都不看他一眼。
這位瓦剌士兵萬萬想不到,已經一盤散沙,隻顧逃命的明軍中居然還有這樣的一個沉著鎮定的人,自己手持利刃,張牙舞爪,這個人手無寸鐵,卻鎮定自若,他頓時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
於是他舉起了手中的刀,決定殺了這個人。
這一刀如果砍了下去,倒是省事了。
但就在此時,他的哥哥趕到了,這是一個見過世麵的人,看到此人有如此氣度,便阻止了他,說道:“這個人舉止特別,不是一般人。”
(此非凡人,舉動自別)
他隨即請朱祁鎮先生去見也先的弟弟——賽刊王。
賽刊王是瓦剌的高級人物,世麵也算見得多了,但這位被俘的大明天子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朱祁鎮見到賽刊王後,也沒有和他說客套話,居然先給他出了一道三選一的選擇題。
“子額森(也先)乎?伯顏帖木爾(也先之弟)乎?賽刊王(猜對了)乎?”
賽刊王大驚失色,俘虜見得多了,但這樣的真沒有見過。派頭實在不是一般的大,膽量也確實過人,他也拿不定主意了,隻好跑去找他的領導——也先。
也先得知此事後,大為震驚,他認為這個人很可能就是大明的皇帝,於是便讓兩個見過朱祁鎮的部下去看,並最後證實了他的猜想。
一場爭論就此展開。
七十多年前,蒙古貴族們被趕出中原,數十萬大軍被徐達、常遇春、藍玉等人打得落花流水,才流落到了茫茫草原大漠。也先雖然不是黃金家族的人,但他已擁立了黃金家族的脫脫不花為大汗,繼承了皇室正統,更重要的是,他也是蒙古人。
雖無家恨,卻有國仇。
也先首先發言,他掩飾不住自己的喜悅,對眾人說道:“我以前不斷向上天禱告,希望大元有朝一日能統一天下,現在果然應驗了,明軍被我打敗,天子也在我手!”
此時,一個名叫乃公的人說道:“上天把仇家賜給我們,殺掉他吧!”
我查了很多史料,也不知此人到底是個什麽身份,估計是個無名小卒,他說這句話可能無非是想湊個熱鬧,拍個馬屁而已,可是這個馬屁實在拍得不是地方。
要知道,高級貴族談話,哪有小人物說話的份,就如同電視劇裏的黑社會談判,大哥還沒有開口,小弟就先跳出來,一般出現這種情況,小弟都不會有好下場,這次也不例外。
聽到這句話,另一個重量級人物——朱祁鎮選擇題中的第二選擇伯顏帖木爾開口了,他大怒,跳出來對也先說:“這人是什麽東西,哪裏有他說話的份!”
然後他用一個字打發了這位乃公:“滾( 去)!”
處理完這位小弟後,伯顏帖木爾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說的話很長,大致意思是,打仗這麽亂,大明皇帝居然沒有死,這說明上天還沒有拋棄他,而且大明皇帝對我們一直都還不錯,如果也先大人主動把皇帝送回去,能得個好名聲,豈不是更好?
眾人紛紛點頭,也先同意他的看法,並把朱祁鎮交給伯顏帖木爾看管。
史料記載如此,但我認為,這其中有一大半是胡扯的。
伯顏帖木爾和某些蒙古貴族不願意殺朱祁鎮,自然是曆史的真實,但如此描述,就有點問題了,在這場爭論中,看不到真正的反對意見,滿篇仁義道德,很明顯夾雜著後代史官的人生理念和思想。
也先雖然文化不高,但權謀手段還是懂得一些的,他既然與大明開戰,就說明雙方之間沒有什麽情分可談,他又不是讀四書五經長大的,所謂的好名聲,他又怎麽會在乎呢?
在我看來,事實應該是這樣的:
也先:現在怎麽處理朱祁鎮呢?
伯顏帖木爾:殺掉他可能沒有什麽好處吧,不如留著他。
也先:留著他幹什麽?
伯顏帖木爾:真笨,皇帝在手裏,還怕沒有好處嗎,可以帶著他去要贖金,還可以帶著他去命令邊關守軍開城門,天下就是我們的了!
於是眾人紛紛點頭,也先同意他的看法,並把朱祁鎮交給伯顏帖木爾看管。
事實證明,這一推測並不是沒有依據的,在後來的數年中,也先玩的也就是這幾招。
從此,俘虜朱祁鎮就成為了人質,而也先也搖身一變,成為了綁匪集團的頭目。
根據綁匪集團內部安排,朱祁鎮由綁匪第二把手伯顏帖木爾看管,但估計這位二當家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朱祁鎮是個有著特殊才能的人。
朱祁鎮的才能,就是他的人緣。
在我們的身邊,經常會出現一些人,讓我們一見如故,感覺溫暖,如沐春風,這種氣質往往是天生的,我們都願意和這樣的人交往。而朱祁鎮正是一個這樣的人。
年僅二十三歲的朱祁鎮實際上是一個非常寬厚的人,他雖然身為皇帝,卻對身邊的下人很好,對大臣們也是禮遇有加,用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來形容並不過分。
正是他的這種特質,使得他創造了一個奇跡。
在被敵人俘虜的窘境中,在時刻麵臨死亡威脅的陰影下,在異國他鄉的茫茫大漠裏,朱祁鎮始終保持著鎮定自若的態度,即使對自己的敵人也是有禮有節,時間一長,連看管他的蒙古士兵和軍官都心甘情願為他效力。
其中甚至還包括二當家伯顏帖木爾。
而朱祁鎮的這種能力作用還不限於此,甚至在他回國後被弟弟關押起來時,奉命看守他的大臣也被他感化,心甘情願任他驅使,為他出力。
在心理學中,有一種病症叫“斯得哥爾摩症候群”,這個名稱來源於一起搶劫案,案件中的被劫人質一反常態,居然主動掩護槍匪逃走,阻攔警察,讓很多人不解。
這個現象是可以用心理學來解釋的:人質在強大的壓力和威脅下,會傾向於服從控製自己的一方,這也正是為什麽人質會服從配合綁匪的原因。著名的戰爭影片《桂河橋》描述的就是這樣一群被日軍俘虜後,積極配合日軍軍事行動,患上“斯得哥爾摩症候群”的人。
可是朱祁鎮先生卻開創了曆史,他創造了“土木堡症候群”,在他的這種能力的影響下,綁匪竟然會主動站在人質一邊!此後伯顏帖木爾不但數次要求釋放朱祁鎮,還主動為其爭取皇位,每每看到這些記載,都讓我目瞪口呆。
這真是一種可怕的能力。
【忠誠與背叛】
朱祁鎮固然是個有親和力的人,但很明顯,他的親和力並不是無往不勝的,至少對那位叫喜寧的太監就沒有作用。
在朱祁鎮被帶走後,喜寧就迫不及待地拋棄了他的主人,投降了也先,現在看來,當初他守在朱祁鎮身邊,實在是別有企圖,更為可惡的是,他還不斷為也先出謀劃策,並告知邊關的防守情況,為蒙古軍隊帶路,活脫脫就是一副漢奸嘴臉。
也正是這個喜寧,主動向也先提出,現在京城空虛,可以立刻進攻,必可得中原。
估計這位太監與大明有仇,或是本來就是臥底,除此之外,實在無法理解他的行為動機。
也先雄心勃勃,在他看來,有了喜寧出謀劃策,一統天下的夢想很快就能實現。
由於喜寧的背叛,朱祁鎮身邊沒有了人照顧,於是也先為大明天子另外挑選了一個仆人,這個人叫袁彬,也是在大戰中被俘虜的。
也先不會想到,他的這個隨意的決定卻給了朱祁鎮極大的支持,在後來的歲月裏,袁彬用他的忠誠陪伴著朱祁鎮,並最終等到了自由的那一天。
而此刻以心腹自居,得意洋洋的喜寧也沒有料到,在不久的將來,他會死在這個叫袁彬的人的手裏。
在做好一切準備後,綁匪也先開始實行綁架的最後一個步驟:通知人質家屬。
這是一件十分緊急的事情,當年沒有電話,必須要找人去報信,而且這一次綁架比較特殊,報信的人必須加快速度,如果晚了的話,可能會出現“撕票”的情況。
所以他釋放了一個叫梁貴的俘虜,讓他趕緊回去報信,務必在對方“撕票”之前,把消息送到。
這也算是個舉世奇聞,綁匪竟然怕“撕票”?
千真萬確,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皇帝還是容易立的,大明王朝的子孫繁衍速度是很快的,排隊等皇位的人足以從東直門排到西直門。如果不趕緊,萬一新立皇帝,手上的這個活寶就不值錢了。
於是,大明王朝的精英們就此得知:他們的好皇帝還活著。
這就麻煩了。
死了最好,死了可以重新立一個,失蹤也不錯,起碼可以先立個皇帝,把事情解決完,等到一切走上正軌,即使前皇帝最終沿途乞討回來了,也沒有什麽大的作用了。
可是現在的情形恰恰是最差的一種,人不但活著,還做了綁匪的人質,明目張膽地找你要贖金。
錢不是問題,要錢給你就是了,問題是即使給了錢,人也不一定能回來,如果讓也先嚐到了甜頭,他可能會每年過年都會來要一次,就當是壓歲錢。拿錢後又不放人,你要是敢不給,就是不顧皇帝死活,輿論壓力也是頂不住的。
然而這並不是最麻煩的,更大的問題在後頭。
由於王振一味想靠人數壓倒也先,所以他出征時帶走了京城三大營的全部兵力和北方明軍的精銳,此時的北京城中,所剩兵力不到十萬,還都是老弱殘兵,而且士氣低落。也先擊潰了明軍主力,必然會借助餘威攻擊北京城。照目前的情況看,憑借著這點兵力是很難抵擋住對方的攻勢的。
而且也先進攻的時候必然會帶著他的人質朱祁鎮,作用很簡單——當人盾。
其實朱祁鎮的真正作用不在於他是皇帝,而在於所有的守軍都知道他是皇帝!
不知道也就算了,問題是大家都知道也先手中的這個人是皇帝,而也先很清楚這一點,隻要把大明皇帝放在他的隊伍裏,明軍投鼠忌器,自然不敢真打,萬一有哪個不長眼的在亂軍中把皇帝打死了,那可就是滅族的罪過。
守也守不住,打也不能打,該怎麽辦呢?
在我看來,實在沒有辦法。
大明王朝即將陷入絕境。
【怒吼】
大臣們在思考著對策,他們畢竟經驗多,閱曆豐富,即使在如此不利的情況下,他們也能夠冷靜下來,商量解決問題的方法。
但後宮就不同了,朱祁鎮被俘虜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一下子震暈了錢皇後,在女人看來,自己的丈夫是最重要的,於是她立刻把後宮的所有金銀珠寶全部派人送到也先的軍營裏,希望能夠贖回丈夫。
人回來了嗎?當然沒有。
也先好不容易抓到這麽個稀世珍寶,還指望著慢慢收地租,吃利息,怎麽可能把人送回來!
於是他耍了流氓,錢收了,人不放,表示這些還不夠,要宮裏接著給。
後宮哪裏還有錢呢,錢皇後雖然姓錢,但也變不出錢來,於是隻好每天哭天搶地,以淚洗麵。
沒經驗就是沒經驗啊。
後宮幹了蠢事,大臣們也無計可施,因為他們已經自顧不暇。眼看蒙古軍隊就要攻入北京,萬事無頭緒,人心惶惶,貪生怕死的倒是占了多數,很多人主張南遷。
這倒也怪不得他們,怕死是人的本性,不過這些怕死一族最擔心的,倒不單單是自己的性命,還有他們的前途。
他們主張南遷,其實是有著私心的,在他們看來,北京可能保不住了,朝廷如不遷都,很有可能玉石俱焚,而如果南遷,即使半壁江山丟了,自己還是可以接著當官。
至於國家社稷,那實在是比較次要的事情。
這種情緒一直纏繞著文武百官,很多人也已經準備好包袱,南遷令一下馬上就走。
但不管自己怎麽打算,如果沒有皇帝的命令,還是走不成的,於是怕死一族做好了準備,要在第二天的朝會上提出建議,一定要讓皇帝同意南遷。
在這些逃跑派中,有一個人叫做徐珵。
此時的徐珵正躍躍欲試,他將在第二天提出自己南遷的建議,而且他很有自信,自己的建議一定能夠得到皇帝的認可。
因為他有充分的理論依據。
第二天到來了。
正統十四年(1449)八月十八日。
大明王朝的國運就在這一天被決定。
早上,朝會正式開始,由暫代皇帝執政的朱祁鈺主持。
這是大明王朝曆史上十分重要的一次朝會,會議的主題是如何處理眼前的諸多問題,而其中最關鍵的問題就是逃還是戰。
逃就會丟掉半壁江山,戰則可能玉石俱焚。
朱祁鈺初掌大權,十分緊張,他迫切地等待著群臣提出建議。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大出他的意料。
這些文武百官們上朝之後,竟然什麽也不說,隻是嚎啕大哭,整個朝廷哭成一片。
搞得朱祁鈺手足無措,呆若木雞。
其實這也容易理解,這些大臣們都有同事親屬在這次戰亂中死去,而且好好的一個國家搞到如此地步,實在也讓人心寒,多日的痛苦終於在朝會上得以發泄,算是哭了個痛快。
於是,這場關鍵朝會以痛哭拉開了序幕。
哭了一陣之後,大臣們漸漸恢複了理智,畢竟傷心總是難免的,活著的人還要應付眼前的難題。目前最關鍵的就是討論朝廷是走還是留的問題。
徐珵首先發言,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因為從他後來的表現來看,在他的心目中,最重要的永遠是自己的榮華富貴。
徐珵大聲說道:“我夜觀天象,對照曆數,發現如今天命已去,隻有南遷才可以避過此難。”
這似乎是算命先生的說法,在座的人都是飽讀詩書之輩,也不是三歲小孩,徐珵怎麽會愚蠢到把所謂天象當成理論依據呢?他的這套理論又能說服誰呢,不是自取其辱嗎?
可是奇怪的是,徐珵本人卻洋洋得意,認定大家都會相信他。他到底憑什麽如此自信呢?
這其中還是有原因的。
徐珵,吳縣人(今蘇州,姚廣孝的同鄉),宣德八年考中進士,正統十二年(1447)任侍講學士,大家知道,所謂侍講學士是個翰林官,如果不是博學之士是當不了的。而翰林院裏往往書呆子多,每天隻是不停地讀聖人之言,四書五經,可是這位徐珵卻是工作休閑兩不誤,除了經學理學外,他還有自己的個人愛好——陰陽術數之學。
前麵提到過,所謂陰陽術數之學範圍很廣,包括天文、地理、兵法、算命等,可以說,這門學問如果鑽研透了,倒也確實能出人才。
著名的陰謀家姚廣孝就是研究這個的,不過徐珵和姚廣孝有所不同,姚先生研究的主要是前麵三項(天文地理兵法),徐珵卻偏偏挑了第四項(算命)。
算命這玩意可謂曆史悠久,源遠流長,具體準不準我們不好說,但隻要人類對未知的恐懼仍舊存在,它就會不斷延續下去。
徐珵就是一個有誌於研究算命的人,他經常主動給人家算,雖說他不收錢,隻是憑興趣義務勞動,不過他經常算不準,所以人們也不大信他。
似乎上天想要挽救他的算命名聲,在不久之後,這位失敗的算命業餘愛好者卻對當時的一件重要事件做出了準確地判斷。
這件事情就是土木堡之敗。
在明英宗親征前,他夜觀天象,大驚失色,跑回家對老婆說:“我觀天象,此戰必敗,到時瓦剌軍隊攻來就來不及了。你趕緊回老家躲躲吧。”
可是徐先生的算命水平連他的老婆都不相信,對他的這一忠告,人們隻是笑笑而已。
所以當土木堡之敗的消息傳來後,徐珵除了對自己的將來命運的擔憂之外,還有幾分高興。
“都不信我,現在信了吧!”
這件事情最終也挽救了他的算命威望,所以此刻他才能夠如此有底氣地說出那一番話。
讓我們看看現在的大明王朝的五個關鍵詞:
軍隊慘敗,皇帝被俘,京城空虛,人心惶惶,投降(逃跑)派。
真是一片亡國之象。
這一幕似乎似曾相識,不錯,在三百二十三年前,曾發生過極其相似的情況。
北宋靖康元年(1126)十月,盤踞北方的金兵對北宋發動進攻,太原、真定失守。十一月中旬,金軍渡過黃河。宋欽宗驚慌失措,不知該怎麽辦,而大臣們全無戰意,紛紛主張投降。
在這種情況下,十二月初二,宋欽宗正式向金投降。
靖康二年(1127)四月一日,金將完顏宗望押著被俘的宋徽宗、宋欽宗和趙氏皇子後妃、宮女四百餘人及其掠奪的大量金銀財寶回朝,北宋滅亡。
如果對照一下,就會發現,相隔三百多年的兩個朝代,境況竟然如此的相似,都是兵敗不久,都是京城空虛,都是人心惶惶,都是投降逃跑言論甚囂塵上。而且此時的大明境況更為不利,因為他們的皇帝已經落在了敵人的手上,投鼠忌器,欲打不能。
但大明最終沒有淪落到和北宋一樣的下場,因為和當年的北宋相比,此時的大明多了一個人,多了一聲怒吼:
“建議南遷之人,該殺!”
發言者,兵部侍郎於謙。
【於謙】
洪武三十一年(1398),明帝國送走了它的締造者——朱元璋,這對於帝國而言,是一個不小的損失。
但也就在同一年,浙江錢塘縣(現屬杭州市)的一個普通家庭誕生了一個帝國未來的拯救者。這自然就是我們的主角於謙。
當然,當時的於謙並不是什麽拯救者,對於還是嬰孩的他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任務和目標就是吃奶。
由於家庭環境不錯,於謙有著自己的書齋,他就在這裏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時光。與當時的所有讀書人一樣,於謙也是從四書五經開始自己的求學生涯的。
說老實話,像四書五經這種東西是很容易培養出書呆子的,但於謙似乎是個例外,他十分上進,讀書用功刻苦,卻從不拘泥於書本上的東西,除了學習考試內容,他還喜歡閱讀課外書籍(如兵法等),曆史告訴我們,喜歡看課外書的孩子將來一般都是有出息的。
就如同現在的追星族一樣,於謙也有著自己的偶像,他把這位偶像的畫像掛在自己的書齋裏(此舉比較眼熟),日夜膜拜。
有一次,教他讀書的先生發現他經常看那幅畫像,便好奇地問他為什麽這樣做。
於謙聞言,立刻正色回答:“將來我要做像他那樣的人!”
畫像上的人物就是文天祥。
除此之外,於謙還在書齋中寫下了兩句話作為對文天祥的讚詞。
〖殉國忘身,舍生取義寧正而斃,不苟而全〗
在我看來,這正是少年於謙對自己未來一生的行為舉止的承諾。
三十餘年後,他用生命實現了自己的承諾。
永樂十九年(1421),於謙二十三歲,此時的他已經鄉試中舉,即將赴京趕考。
他將從此告別自己的家,告別江南水鄉的故土,前往風雲聚匯、氣象萬千的北京。
前路艱險,但於謙卻毫無怯意,他明白,一個更為寬廣的世界在等待著自己,實現平生抱負的時候到了。
於謙收拾好行李,告別家人,遙望前路漫漫,口吟一詩,踏上征途。
〖拔劍舞中庭,浩歌振林巒!
丈夫意如此,不學腐儒酸!〗
於謙,天下是廣闊的,就此開始你波瀾壯闊的一生吧!
【清風】
在京城的這次會試中,於謙順利考中進士,並最終被任命為禦史。
在之後的宣德元年的朱高煦叛亂中,於謙以其洪亮的聲音,嚴厲的詞句,深厚的罵功狠狠地教訓了這位極其失敗的藩王,並給明仁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從此,於謙走上了青雲之路。
宣德五年(1430),明宣宗任命於謙為兵部右侍郎,並派他巡撫山西、河南等地。這一年,於謙隻有三十二歲。
年僅三十二歲,卻已經位居正三品,副部級,實在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於謙也成為了他同年們羨慕的對象。
這當然與朝中有人賞識他是分不開的,而著力栽培,重用他的正是“三楊”。
像楊士奇、楊榮這種久經宦海的人自然是識貨的,於謙這樣的人才逃不過他們的眼睛,事實上,當時確實有人對於謙升遷得如此之快表示不滿,而楊士奇卻笑著說:“此人是難遇之奇才,將來必成棟梁!
我是為國家升遷他而已。”
奇才不奇才,棟梁不棟梁,也不是楊士奇說了算的,隻有幹出成績,大家才會承認你。
於謙就此離開了京城,開始了他地方官的生涯,不過他估計也沒有料到,這一去就是十九年。
在這十九年中,於謙巡撫山西、河南一帶,他沒有辜負楊士奇的信任,工作兢兢業業,在任期間,威望很高,老百姓也十分尊重他,更為難得的是,他除了有能力外,還十分清廉。
正統年間,王振已經掌權,他這個人是屬於雁過拔毛型的,地方官進京報告情況,多多少少都會帶點東西,即使是些日常用品,王振也來者不拒,讓人哭笑不得。可是於謙卻大不相同,他是巡撫,權力很大,卻能夠做到不貪一針一線。不但自己不貪,也不讓別人貪。
一個貪,一個不貪,矛盾就此產生了。
於是正統六年(1441),一直看於謙不順眼的王振找了個借口,把這位巡撫關了起來,結果之前我們已經說過了,王振完全沒有估計到於謙的人望如此之高,如果要殺掉這個人,後果可能會極其嚴重。
於是王振退讓了,他放出了於謙。
這件事情也讓王振了解到,於謙這個人是不能得罪的。後來於謙官複原職,王振連個屁都不敢放,可見王振此人實在是欺軟怕硬,純種小人。
在牢裏仍然大罵王振的於謙出獄後仍然堅持了他的原則,清廉如故。
曾經有人勸於謙多少送點東西做人情,對於這樣的勸解,於謙做了一首詩來回答。
估計他本人也想不到,這個無意間的回答竟然變成了千古名句,為人們所傳頌。
〖絹帕蘑菇及線香,本資民用反為殃。
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
成語兩袖清風即來源於此,於謙先生版權所有,特此注明。
正統十三年(1448),於謙被召入京城,任兵部侍郎,他的頂頭上司正是鄺埜。
鄺埜是一個十分正派的人,在其任間,他與於謙建立了良好的關係,兩人合作無間,感情深厚。
如果就這麽幹下去,估計於謙會熬到鄺埜退休,並接替他的位置,當一個正二品的大官,死後混一個太子太師(從一品)的榮譽稱號,明史上留下兩筆:於謙,錢塘人,何年何月何日生,任何官,何年何月何日死。
應該也就是這樣吧。
對於於謙和鄺埜自己而言,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錯,可是曆史不能假設,鄺埜不會退休,於謙也不會這麽平淡活下去,驚天動地的正統十四年終究還是來到了。
之後便是我們已經熟悉的內容,貿易糾紛、邊界吃了敗仗、太監的夢想、愚蠢的決策、苦苦的勸阻、一意孤行、胡亂行軍,最後一起完蛋了事。
於謙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但他無能為力,他也曾陷入極端的痛苦,鄺埜是一個好上司,好領導,他給了自己很多幫助,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那個犧牲在遠征途中的命運可能本來應該屬於自己。
不要再悲痛下去,是應該做點什麽的時候了。
【英雄】
在國家出現危難之時,總有一些人挺身而出,為國效力,這樣的人,我們稱為英雄。
在每個人的心底,都有著當英雄的渴望,就連王振也不例外,他出征也是希望得到這個稱號。
但英雄不是人人都能當的,如果那麽容易,豈不人人都是英雄? !
一般看來,英雄是這樣的幾種人:
所謂英雄者,敢為人之所不敢為,敢當人之所不敢當。
所謂英雄者,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
所謂英雄者,堅強剛毅,屢敗屢戰。
如此之人,方可稱為英雄!
但是在我看來,真正的英雄絕不限於此。
所謂英雄,其實是一群心懷畏懼的人。
要成為英雄,必須先學會畏懼。
何解?待我解來:
我們都曾經曆天真無邪的童年,躊躇滿誌的少年,也時常夢想著將來一展抱負,開創事業,天下之大,任我往來!
但當你真正融入這個世界,就會發現,這並不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世界,你會遇到很多的不如意,很多的挫折,事情從來不會如同你所想的那樣去進行。
於是人們開始退縮,開始畏懼。
他們開始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不是那麽容易的。
於是有人沉淪,有人消極。
然而英雄就是在此時出現的。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著天生的英雄,沒有誰一生下來就會剛毅果斷,堅強勇敢,在母親懷中的時候,我們都是同樣的人。
如果你的人生就此一帆風順,那當然值得祝賀。
但可惜的是,這是不可能的。在你的成長曆程中,必然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挫折。
而這些挫折會帶給你許多並不快樂的體驗,躊躇、痛苦、絕望,紛至遝來,讓你不得安寧。
被人打才會知痛!被人罵才會知辱!
當你遭受這些痛和辱的時候,你才會明白,要實現你的目標是多麽的不容易,你會開始畏懼,畏懼所有阻擋在你眼前的障礙。
如果你遇到這些困難,感到畏懼和痛苦,支撐不下去的時候,你應該同時意識到,決定你命運的時候到了。
因為畏懼並不是消極的,事實上,它是一個人真正強大的開始,也是成為英雄的起點。
不懂得畏懼的人不知道什麽是困難,也無法戰勝困難。
隻有懂得畏懼的人,才能喚起自己的力量。
隻有懂得畏懼的人,才有勇氣去戰勝畏懼。
懂得畏懼的可怕,還能超越它,征服它,最終成為它的主人的人,就是英雄。
所以英雄這個稱號,並不單單屬於那些建功立業,名留青史的人,事實上,所有懂得畏懼並最後戰勝畏懼的人都是英雄。
因為即使你一生碌碌無為,平淡度日,但當你年老回望往事時,仍然可以為之驕傲和自豪。
在那個困難的時刻,我曾作出了勇敢的選擇,我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這就是我所認為真正的英雄——畏懼並戰勝畏懼的人。
關鍵隻在於那畏懼的一刻,你是選擇戰勝他,還是躲避他。
人生的分界線就在這裏,跨過了這一步就是英雄!退回這一步就是懦夫!
於謙不是天生的英雄。
至少在正統十四年八月十八日的那個早晨之前,他還不能算是個真正的英雄。
雖然他為官清廉,雖然他官居三品,手握大權,但這些都不足證明他是一個英雄。
他還需要去顯示他的畏懼和戰勝畏懼的力量。
於謙是一個很強勢的人,從他怒斥朱高煦到不買王振的帳,他一直都很強硬,似乎天下沒有他怕的東西。
但這次不同,作為代理兵部事務的侍郎,他要麵對的是瓦剌的大軍和城內低迷的士氣。自己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如今國家的重擔已經壓在了自己的身上,必須謹慎處理,一旦出現失誤,後果不堪設想。
於謙十分清楚,逃就會丟掉半壁江山,所以不能逃。
那麽戰呢,說說豪言壯語自然容易,但瓦剌攻來的時候,用語言是不可能退敵的。萬一要是指揮失誤,大明王朝有可能毀於一旦。
是戰是逃,這是個問題。
麵對如此重擔,如此巨責,誰能不猶豫萬分,誰能不心生畏懼!
於謙也是人,也會畏懼,但他之所以能夠名留青史,永垂不朽,就因為他能戰勝畏懼。
他並非天生就是硬漢。
從幼年的誌向到青年的科舉,再經過十餘年的外放生涯,直到被召回京城,擔任兵部侍郎,他並非一帆風順,他曾平步青雲,也曾被人排擠,身陷牢獄,幾乎性命不保。但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這一切都一直在磨練著他。
也正是在這一天天地磨練中,他逐漸變得堅毅,逐漸變得強大。
強大到足以戰勝畏懼。
鄺埜臨走時期冀的目光還在他的眼前,到了這個時候,他應該站出來挽救危局。
可是身陷敵營成為人質的皇帝,也先精銳的士兵,城中驚慌失措的百姓,不堪一擊士氣低落的明軍,還有類似徐珵這樣隻顧著自己的逃跑派煽風點火,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
這是一團亂麻,一盤死棋。
殉國忘身,舍生取義。
寧正而斃,不苟而全!
於謙最終還是邁出了這一步。
國家興亡,我來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