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雲意抿唇不言, 臉微微崩著,似乎要把人能看出來的情緒都壓下去。

殷常在不由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這樣, 下顎緊緊繃著, 不讓任何人看出自己的情緒。

他又想到這上百年來, 他這種隱忍之下的一係列偏執行為。

殷常在想,他猜的沒錯, 薄雲意的感情早就變質了, 可是應該不是在這個世界變質的,可能是在過去的一百年裏, 可能更早, 隻是他不知道那種深入到骨血裏的感情,究竟是什麽。

他歎了口氣,又有點開心, “雲意, 你告訴他吧, 告訴他前世的所有事情。”

薄雲意搖了下頭, 半垂睫毛看著自己的手。

看他那樣子,像是又想去殺上十個惡鬼。

殷常在知道他也是個倔性子, 不好勸, 在離開之前, 還是又勸了一遍:“他想知道的, 而且他總會知道的, 我給他的記憶,他已經喝了小半了, 怎麽說也該想起你了, 還有, 你別忘了,蘇寧遠就在酆都地府。”

殷常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鬼魂離開了。

皇後驚訝地看了皇上一眼。

他不知道在想什麽,在那裏站了好久,她跟他說了好幾句話他都沒回應。

皇後和總管想的一樣,沒想到皇上平時對薛貴人冷淡,她死了他還是會是失神難受。

一陣寒涼的夜風吹過,皇上臉側的頭發拂過眼睛,他恍然回神,轉身向寢宮走。

總管等人對茫然的皇後行了一禮,忙跟上他。

他們回去時,蘇青喻已經離開了。

總管鬆了口氣,下意識看向皇上,這次沒在皇上身上感受到鬆了口氣的感覺了,其他情緒看不出來。

寢宮又恢複到了原本該有的寂靜,皇上拿著書一個時辰看了兩頁,終於放棄,把書蓋在臉上,就這麽度過了一夜。

蘇青喻出宮後又收到了小紙條,虞景安又約他在那個地方見麵。

蘇青喻把小紙條燒了,沐浴睡覺。

527問:【宿主,一直不理渣男嗎?這樣會不會有點危險?】

蘇青喻:【隻有當虞景安認為我會跟其他皇子聯合,才會危險,這種小事隻是刺激他的控製欲罷了,他控製欲那麽強,我就是要一點點打破,讓他難受憤怒,進而有所意識和改正。】

虞景安的渣男屬性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劈腿騙子,沒有白月光替身,渣在他控製欲下的肆意傷害。

他因母親在宮內地位卑微,從小過得也卑微不安,應該沒少受欺壓和鄙視,所以他最渴望的是權力,同時長成一個心胸狹隘,控製欲極強的暗黑偏執皇子。

師故息跟他在一起,玩什麽是他安排的,喜歡的東西也是他安排的,不影響原則的基礎上,什麽都聽他的。

師故息喜歡的小狗,必須是他選好的,師故息太喜歡了他就會把小狗弄死。

師故息要離開他,被他囚禁在皇宮中。

師家太厲害,在百姓心中的威望超過他,他怕師家影響他的皇位,就設計害了師家的頂梁柱。

隻有摸透渣男的根本,才能抓準“改正”的方向,精準獲得悔改值。

既然他控製欲強,就要讓他控住不了,並妥協改變,這就是改。

如果想要打擊報複他,就要讓他失去他最渴望的權力,接著是他排在第二位的感情。

這就是對付虞景安的兩個方向。

如蘇青喻所料,他兩次不管虞景安的紙條,虞景安第二天就親自來找他了。

527看到悔改值上漲了2點,相信了宿主的話。他沒有被美色衝昏頭腦,水平還在線。

虞景安以前就經常來找師故息玩,隻是後來因為不好外說的原因,他們稍微有點避嫌,現在他光明正大地來找虞景安,並沒讓其他人多想什麽。

除了師彥明,不過他不在家。

他來的時候,蘇青喻正換衣服打算進宮,腰帶還沒係好,三皇子人就來了。

他以前經常這麽直接進師故息的院子,將軍府的下人習慣了,也沒阻攔和特意通傳,隻有小廝在門外喊了一聲。

於是三皇子一進門就對上了正係腰帶的蘇青喻,他在門口看了幾秒,直接走到蘇青喻身邊,要幫他係腰帶。

蘇青喻:“……”

蘇青喻直接拍開他的手,“三皇子,請自重,別動手動腳的。”

527:【……】

你說這句話不覺得雙標嗎?

被拍開手的三皇子盯著自己的手看了幾秒,臉上又露出溫柔的笑,“小息,氣還沒消?”

蘇青喻連忙係好腰帶,“不敢生三皇子的氣,既然三皇子已娶妻,以後還是好好陪皇子妃吧。”

虞景安娶了第一個皇子妃後,師故息大病一場,沒哭沒鬧,虞景安就理所當然地娶了第二個、第三個,有的還是利用師家站在他這一邊而娶到的。

他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對,覺得他心裏最喜歡師故息就行了。

渣得理所當然才是最讓人咬牙切齒。

虞景安一聽這話,以為他還在生氣,而且非常在乎他,他直接就要上手哄。

蘇青喻又一巴掌拍開他的手,“虞景安,你把我當成什麽?我們互相喜歡,你卻可以娶妻,娶妻後還想和以前一樣?那我也可以娶妻或者找個人睡了再來找你嗎?”

接連兩次被拍開手,又聽到這樣的話,虞景安差點控製不住臉上的笑,“小息,你說什麽呢,你怎麽會娶妻找別人?”

蘇青喻越不讓他碰,他越要碰,一副碰不到決不罷休的樣子,強硬地要拉蘇青喻的手。

“為什麽不能?您是皇子地位高貴,但我也不是您的奴隸,要是想娶妻,皇上都願意給我賜婚吧。”蘇青喻一邊說著刺激他,一邊躲開他的手。

虞景安眼裏已經控製不住露出怒火,他更瘋地去拽蘇青喻。

兩人就這樣你拉我躲,激烈得像是打了起來。

師故息身體弱,但畢竟從小訓練,在戰場多年,而蘇青喻練過很多年的舞,身體靈活正好發揮技巧。

身體強健的虞景安一時竟然抓不住他,他用了狠勁,將蘇青喻推到**。

蘇青喻猛地起身,狠狠咬住了他的脖子,一點餘地都沒留,用盡力氣。

唇齒間的觸感和氣息讓他有點惡心,但他還是沒鬆開,狠狠地咬破他皮膚嚐到了鮮血的味道。

這是當年師故息絕望之時最想做的,但他身上背著太多太沉的東西,終於沒咬下去,最終抑鬱崩潰而亡。

蘇青喻卻沒有顧及,狠狠地,恨不能撕下他一塊皮肉來。

527一邊驚喜悔改值一下漲了5點,一邊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它宿主剛來時不是說要小心的嗎。

怎麽這麽凶猛?誰給他的勇氣,皇上的冷臉嗎?

虞景安被咬得痛呼出聲,拚命推開蘇青喻。

蘇青喻的頭“嘭”得一聲撞到床沿上,他笑著擦掉唇角的鮮血,不躲不藏地看著虞景安。

他的身體一直很虛弱,虞景安知道,臉色的蒼白就能說明,可此時蒼白的臉上沾染了濃紅的鮮血,強烈地刺激著他的眼睛。

這鮮血告訴他,這是一位曾在戰場上生擒敵國太子的人。

他是師家的將軍,即便身體再虛弱,身體裏也有一根不容折辱的傲骨。

虞景安捂著傷口微怔地看著他,呼吸微微,眼底情緒起起伏伏。

527:【……悔改值+2?】

正含血笑著蘇青喻,眼裏忽然墜落一行清淚。

虞景安愣住了,看到那行沒有預料到的眼淚,心猛地一顫,所有的憤怒和隱隱的驚恐,一瞬間全部消失,隻剩下矛盾的驕傲和心慌,“小息別傷心,是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

一身傲骨,危險不屈的少年將軍,還是為他的感情流淚了。

“我知道你深愛我才會這麽憤怒傷心,是我沒顧好你的心情。”

527:【……】

它一言難盡地說:【悔改值+4。】

它真是不理解人類,具體說是渣男,要先打一頓再服軟才會道歉是吧。

蘇青喻又恢複成冷漠的樣子,一巴掌拍開他的手。

這次虞景安雖然迫切地想抱住他讓他乖乖的,但也沒再生氣和動手,隻是用力地攥緊手指壓住內心瘋狂的欲望。

房間裏的動靜引起了外麵人的注意,有人問道:“三皇子,您沒事吧?”

三皇子捂著脖子上還在流血的傷口說:“沒事。”

接著是將軍府的人問:“小少爺,您沒事吧?”

蘇青喻說:“沒事,備馬進宮。”

“已經備好了,少爺現在就可以進宮了。”

蘇青喻拿起一塊綢帕把臉上的淚痕擦幹淨,整理好官服,看都沒看虞景安一眼,直接出去了。

坐到馬車上,527才開心地跟蘇青喻說:【宿主,剛才一下漲了11點悔改值!應該是師故息那裏有5點,虞景安這裏6點,好厲害!】

前期悔改值比較好漲,隻要渣攻有做以往沒做過的有改正的事,或者宿主做了委托鬼渴望做的但沒做成的事,完成他們部分心願,要都會有悔改值。

即便如此,527在論壇上看了,也沒發現幾個宿主像它宿主在前兩個世界那樣,第一天就拿下十幾點悔改值。

它以為這個世界難了,宿主也有點束手,前兩天悔改值沒漲多少,沒想到,今天宿主一下又拿下了11點。

不對,加上虞景安趕來時,一共是13點!

它好奇:【是因為宿主突然放開手了嗎?宿主不是說要小心一點的嗎,怎麽忽然這麽凶猛了?】

蘇青喻愣了一下,是啊,他突然放開手了。

剛來時,他是打算小心一點,徐徐圖之的,因為皇權社會的未來皇上天然壓製著他,而且虞景安本身就是個危險的人,他要保住命。

可是,當他知道薄雲意就是皇上後,所有顧慮就都消失了。

是薄雲意給了他莫大的勇氣和底氣,這安全感超出了蘇青喻的預料,好像他本能地覺得隻要薄雲意在,他就絕對安全,可以肆無忌憚。

想到前世記憶裏,那個被他從陰村牆洞裏拉出來,跟在他身後一路長高的人,蘇青喻笑得滿臉愉悅,【當然是因為皇上對我的偏愛。】

527:【……?】

醒醒!你昨晚差點被皇上趕出去!

蘇青喻坐上馬車後,三皇子也從房間出來,坐進了馬車裏,同樣向宮內走。

他脖子上被咬出的傷口很深,他用蘇青喻擦眼淚的帕子貼住,又用衣領遮住,才勉強無事發生地從將軍府走出來,快速進了馬車。

上了馬車後,帕子已經滑了下去,鮮血又流出了出來。

虞景安沒讓人進來給他處理,他清晰地感覺到溫熱的鮮血在順著他的脖子向下流,滑過鎖骨繼續向下,他想著蘇青喻擦血笑的樣子,心髒越跳越快,聲音衝到了耳膜中。

他緊緊盯著前麵,好像能透過簾子看到前麵的人。

在馬車速度放緩時,他掀開了簾子,看到前麵的人從馬車上下來。

絳紅的官服穿在他身上,肩膀平直,脊背挺拔,束出的腰格外的細。

將軍府的小將軍,隻是這樣走進皇宮,就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視線。

527:【?】

527茫然:【宿主,剛才悔改值又增加了1點,怎麽回事?】

蘇青喻回頭看了一眼,笑了笑,【1點而已,誰知道渣男心理又在想什麽,不用管。】

他整理了一下官服,把額前束好的一縷頭發勾下來,心情愉悅地走進了皇宮。

他來時皇上正召見幾個大臣,可能是在商量什麽大事,其他人都守在外麵。

總管見到他又提前來了,心裏歎了口氣,臉上掛著笑,小聲說:“小師大人,今天來得也挺早啊。”

蘇青喻笑得有點不好意思,“這不是還要繼續贖罪嗎,皇上不罰我是皇恩浩**,我卻不能不放在心上,要好好贖罪悔改。”

“……”

總管閉上嘴。

不到兩分鍾就破功了。

他在宮裏對太監宮女們的儀容儀表要求特別嚴格,看到蘇青喻一縷頭發下來了,忍不住就想提醒他,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側,“小師大人,您的頭發,見陛下要注意儀容。”

蘇青喻正要說話時,房門打開了,幾個大臣從裏麵走出來。

蘇青喻在兩人之間的空隙向裏看,皇上還沒來得及換衣服,穿著黑底紅紋的朝服,黑衣深沉,麵容蒼白,他看過去時,他也正抬眼看過來。隔著兩個人,兩人視線相撞。

兩個大臣跟他打了聲招呼,蘇青喻收回視線,叫了聲:“李大人,劉大人。”

他們離開後,蘇青喻再向裏看,皇上已經低下了頭。

正好有宮女端了著茶點過來,蘇青喻從她手裏接過,“姐姐辛苦,我來罷。”

“哎?”總管和宮女還沒反應過來,他就端著茶點進去了。

剛才跟大臣們談話時,房間裏的人都退下去了,此時沒有皇上傳喚,其他人也不敢進來,隻有蘇青喻一個人走到他身邊,把茶杯和點心穩妥地擺放在茶幾上。

彎腰擺放時,頭發自然垂落了下來。

皇上盯著那縷頭發看了幾秒,視線上移。

蘇青喻把茶點擺放好,起身說:“皇上慢用。”

皇上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不經意地問他:“頭怎麽了?”

少年將軍身體立即緊繃起來,好像不想讓人知道,緊張地說:“回皇上,沒事,一點事都沒有。”

一點事沒有,隻是紅腫了,甚至見血了。

皇上沉默地喝完了一杯茶,氣氛靜默得連外麵仔細聽著的總管都奇怪。

蘇青喻眼觀鼻鼻觀心,說完那句話後表麵上一點異常都沒有,隻是靠近皇上的右手緊緊攥著,輕輕發顫。

皇上放下茶杯時,終是開口了,“蹲下我看看。”

蘇青喻猶豫了一下,他似乎是不想蹲下,最終還是沒違抗皇命,在皇上麵前靠著他的腿蹲下了。

他感覺一隻手落在他的後腦勺,輕輕撥開一縷頭發。

那裏正是剛才他被虞景安用力推開時,撞到床沿的地方,聽聲音應該是有點重,蘇青喻隻在最初感受到一陣尖銳疼痛,後麵就還好,他也不知道究竟怎麽樣了。

他當然不會碰,這麽好的機會,一定要給皇上看。

皇上叫人拿來一瓶藥膏,在手指上抿開,輕輕給他塗抹到頭頂上。

藥膏接觸到紅腫的地方時,還是有點疼的,蘇青喻顫了一下,看到皇上胳膊僵停了幾秒,接著落下來時更加輕柔。

每次隻塗細細一薄層,少量多次,蘇青喻不僅沒再感覺到疼,還感覺到麻麻的很舒服。

在化開的藥膏香氣,和熟悉好聞的氣息中眯了眯眼,他抬眼略過長長的黑龍袍,看到他蒼白的下巴在身後窗戶透進的光影中微微緊繃著。

蘇青喻笑了笑,在皇上放下藥膏的同時,一伸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