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九

要不說四川這個地方真是個頤養天年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地區!走在上世紀四十年代九月的重慶街巷之中,那種令人舒服的感覺簡直便是一種生活的享受。若說在狗都無法生存的太原市一個月掙一萬塊錢,那麽,若是能在四川一個月掙兩千塊錢,是個人他就換了!

顏維與冷翎如叫車來到了重慶老街十八梯,這個最能代表巴蜀文化與民間風采的老街。走在數不到頭的青石板街道中,看著兩旁在北方絕對看不到的木製吊腳樓與捆綁房,顏維突然便有了一種自己這麽些年就不該瞎耽誤工夫的想法。當然了,現在有著一輩子也花不完的黃金白銀的顏維當然可以這麽想,並且完全還可以有資格這麽去追求生活的理想狀態了。想當年在民國十五年上,他隨表叔一家遠赴關外流離失所的討生活時,估計當時太原城有個每月兩百銅板的工作他也就去了!

所以說,其實這個世界就是一個碩大無邊的環形大跑道。在這個環形大跑道上,在星羅遍布的任何一個點上,都有著永遠不會稀少也不會停止的無數趕路人!哪裏是終點?根本就沒有終點!這是一個沒有終點也沒有起點的人生環形大跑道!

有的人生下來就是處長的兒子!那麽,他在這條人生大跑道的起點就已經是遠遠領先的這裏了,至於今後他能再跑多遠就不好說了。但至少他現在的起點,就是一個生在農民家庭裏的人,需要用他們全家三輩子人的拚命!去完成的一條漫漫人生路了!

當那個處長的兒子在這條人生大跑道上跑到局長的這個位子時,對於京城紅牆大院兒裏的子弟們來說,這也就是個他們家小保姆的二哥,都可以唾手可得的一個小職位了!人家的這些政要子弟們,起點就在離你十八輩子遠的地方!

那麽這些人們離終點近嗎?我想搖搖頭。因為這是一條沒有終點的人生大跑道!

這些大院兒子弟們,看起來他們的起點就是我們畢生所追求的至高終點!但是,我們說老天爺其實也並不是個瞎子!這些個大院兒子弟們啊,有可能身高不足一米七!有的也可能長的跟你媽鍾馗似的!小孩兒不做好心理準備見了他就得哭!有的還**!盡管他擁有霸占整個京城所有絕色女人的權利與金錢!但那個他沒用啊!幹著急他沒辦法啊!

更有甚者擁有這個世界的整個未來!全世界幾千年來人類的所有文明結晶,就在這個花花世界中等著他伸手去取!無奈,他娘的二十多歲風華正茂就死了!咋死的?那他媽誰知道呢?可能是他娘的祖輩兒上壞事幹絕了!老天爺收了吧!

對於這一類的所謂天之驕子們來說,也許他們願意拿出自己三分之一的人生進程,來換取那些一文不名者身上的某些東西!那麽我們說,他們的人生起點簡直比那些馬路邊兒拉平車的還要更低!因為他們的畢生所奢求的就正是這些人們所天生具備的了!人家那可是一生下來就天生所擁有的啊,你雖擁有展望整個世界的資格,卻是花完你的一生,也永遠跑不到人家這個位置啊!不服氣的話說來我聽聽,哪個資本家的大製藥廠發明了一種特效藥,五個億美元一盒!喝了就能三天之內長高一寸!別,三年長高一寸他也行啊!

看到了嗎?這個人生的大跑道是永遠沒有什麽所謂的起點與終點的。在乎的是你對人生的理解與追求。

若是你能在多年之後找到你人生真正想要的追求,恭喜你,從此你便可以在這個人生的大跑道上信步遊賞了。再也不必大汗淋漓氣喘籲籲的繞著這個永遠沒有盡頭的六道輪回幽冥怪圈兒,瞎忙乎了!你可以走累了坐下來歇歇,摘個花折個枝什麽的,再不行了聽聽蟬鳴鳥語。當你遇到一個已經是身家百億的大富豪,正氣喘籲籲的從你身邊路過時,還可以慷慨的給他一個友善並充滿憐憫的微笑。

真能看明白了你就是愜意的。不過我們大多數的世人都不願意看明白了。因為許多看不明白的事物的確是充滿**的!我們必須承認,摟著電影明星的大腿,早上在巴黎吃早點,中午在米蘭買衣裳,晚上在維也納跟著上等人假迷三道的聽聽高雅音樂,那是挺舒服的。不過得小心你身高不足一米七啊!還得小心你懷裏的那些個電影明星們,不閉上眼在腦海裏想著人家阿蘭德龍,就說成個啥也叫不出聲啊!那樣的人生,其實……看你怎麽想吧。

但無論我們如何去理解這個短暫的人生,我們還都是這個永不停息的人生大跑道中,一粒粒塵埃而已。

重慶的名菜毛血旺和水煮肉片兒,辣的顏維這個在湖南駐過軍的老江湖,也是張大了嘴直吸涼氣!吃慣了淡不拉嘰南京蘇菜的冷翎如,更是對這些個看上去便可使人食欲大開,但卻需要一定的功力方可享受它的川菜,想說愛你卻不是很容易。想要忘記你,卻還是難以割舍的糾結難受。

顏維一碗綿竹大曲下肚,更是覺得心神氣爽鬱氣頓減!深感一千多年前的詩仙李白,為了這個綿竹大曲,居然能把自己的皮襖賣了換錢買酒喝!真是一個絕對的懂酒之人啊!

見冷翎如拿著個筷子,對著一大盆的毛血旺和水煮肉片兒,是既想下手卻又猶豫不決。於是年紀五十開外的飯館兒老掌櫃兼廚房大師傅,手裏拿著個長柄煙袋鍋子走上前,看著冷翎如笑道:“咱們這個是家門口的小生意,做的都是鄰裏熟客小買賣,難得能遇到像兩位如此穿著顯貴的大人物前來小店賞光啊!可是看這位夫人確是真的吃不了辣啊!不如這樣如何?小的這就進廚房,將這兩道菜重新再給兩位客官做過,我把裏麵的麻椒、辣子適量減少,以適應這位夫人的口味兒如何?”

冷翎如連著哈了幾口氣,放下筷子對那老板道:“這位老板我且問你,單以這兩道菜來說,你在你們四川做的能稱上何等水準啊?”

那老板將旱煙袋子拿在雙手垂於身下,歪著腦袋眯著眼睛,看著桌上自己的那兩道得意之作道:“這位夫人,你看小人這小店兒裏總共才四張桌子,一天到晚的也做不了個兩百來塊錢的生意……”

聽到這裏顏維不禁大驚失色,打斷這個老板的話,伸出右手指著店內道:“等等,你剛才說你這個小鋪子一天能做兩百來塊錢的生意?”

那位老板笑道:“想是客官你是從外地來的吧?現在以重慶的物價,小人每天做兩百來塊錢的生意,也就是個勉強糊口度日啊!若是放在政府遷都來咱們重慶之前,重慶城裏最大的館子豪雲樓,我看他們一天下來,也絕對做不了這個數啊!”

顏維苦笑一下道:“那我且問你,現在這重慶城裏買一斤米要多少錢?”

“十三塊錢!”(以下均為舊製,一斤為十六兩。)

“那買一斤白麵呢?”

“呦呦!白麵咱們可吃不起啊!一斤白麵要二十八塊錢啊!”

“一斤油多少錢?”

“五十四塊錢!”

“那一斤豬肉呢?”

“四十五塊錢!”

顏維不敢再問下去了!作為一名黨國的將軍,顏維也不能再問下去了!他沒有想到,自打日軍全麵侵占華北開始,至今不過才短短的六年時間而已,全國的物價居然驚人的平均上漲了一百四五十倍!

要知道,在民國二十六年,一斤大米的價錢是一毛錢!一斤白麵的價錢是一毛兩份錢!一斤油的價錢是四毛五分錢!一斤豬肉的價錢也隻是兩毛八分錢而已!

淪陷區南京的物價這些年也在不斷的上漲,但這些年下來也隻是上漲了三四倍而已!也就是今年的物價猶如脫韁野馬一般的瘋狂上漲,但比起過去來說,總也隻是漲了個十倍之多而已!真是沒想到啊,在國府之都的重慶,這裏的物價居然驚天的上漲了如此之多!看來我黨國的國民經濟已經是岌岌可危禍在旦夕了!

顏維想到這裏,剛剛才有的好心情瞬間便**然無存!作為一名黨國將軍,其憂國憂民之情,不禁油然而起。

“隻是你不清楚罷了,其實咱們南京的物價最近也是長的很嚇人的了!我三年前在麗美百貨公司裏買的那雙皮鞋,走之前我在麗美又看到了,都三年前的老款式了,不僅沒有降價,反倒是漲了三十多倍啊!當時婇荷還說呢,若是我當年沒有買而是現在……”

冷翎如說到這裏發覺失言,一副做錯事的表情看著顏維。

顏維則知心的伸出右臂扶住冷翎如肩膀,輕拍幾下示意自己沒事。看著那名老板道:“我再問你,那銀元現在在這重慶城裏又是個什麽價錢呢?”

“銀元啊!那可是硬通貨啊!當年政府騙我們說法幣與銀元是一樣的,是等值的!叫我們拿銀元一塊兒換一塊的去銀行裏交銀元換法幣,現在可倒好,把我們手裏的銀元全都騙去了!而這法幣又猶如廢紙般的一天一個價的往下貶!這不誠心叫我們老百姓喝西北風嘛!這位客官我跟你說,你現在手裏若是還有銀元,可千萬莫要相信那政府的那些鬼話,去銀行裏換什麽廢紙法幣了!就現在,你若是拿一塊銀元去米鋪買米,就一塊錢,我保證你能買十多斤白花花的大米回來!”

還能說什麽呢?作為一名國家將軍,聽到老百姓對政府是如此的失望透頂!那種感覺,若是你官級不到正廳級以上,你是絕對不會明白的!

聽到這裏,顏維已經沒有了再繼續吃飯的心情。於是笑著對那名老板道:“老哥啊,告訴我,我們這頓飯,該付給你多少錢?”

那位老板見顏維這就不吃了要走,忙賠罪道:“哎呀……你看看這,定是我老家夥沒事兒在客觀麵前多嘴胡說,擾了兩位的興致。這樣好了,反正這位夫人不對口味兒也沒怎麽吃,不如兩位隨便打賞小人一些也就是了……”

顏維看著那個老板習慣性的抬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搖道:“老哥此言差矣啊!是我們對不起咱們的老百姓啊!你說,到底我該付給你多少錢?”

見顏維如此說道,那名老板更是察覺到顏維絕非尋常有錢之輩,說不定便是一名剛剛調任首府的大官兒也說不定!於是更加的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見是如此,顏維索性也就不再問他了,掏出錢包接連抽出十張麵額拾元的法幣!想了一下扭頭看著冷翎如道:“原來我這錢包裏,現在裝的已是一疊子廢紙了!看來我錢包裏現在的這一疊子法幣,現在連我這個錢包的價錢怕也還是不夠的了!”說罷便將自己錢包裏的所有麵額法幣全部抽了出來,將一整疊錢置於桌上。看著那名已經更加不知所措的老板道:“老哥,這些廢紙就全部都打賞了於你了!”

雖說現今在重慶,法幣已經貶的快慘不忍睹了!但冷翎如的這一疊子錢也還是差不多有五百多塊錢的!單說付這兩盤兒菜錢外加一壺酒錢,那還是綽綽有餘翻了數倍的!

顏維起身抬起右臂,在那名老板的肩頭拍了兩下低著頭道:“老哥啊,雖說現在政府是沒有把國家給老百姓搞好!但這也還不是為了抗日為了剿匪嘛!千萬莫要對政府失去信心!千萬莫要對生活失去希望!要相信我們的政府,將來等咱們抗戰勝利了天下大定了!政府一定不會不顧老百姓的民生的!”說罷便率先走出這家木製結構的小飯館兒雙手插進褲兜裏,先是低著頭向前走去,然後再抬頭仰天一聲歎息!

而冷翎如則起身看著那名依然不知所措十分緊張的老板,微微一笑,緊隨顏維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