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明瑾醒來後仍是叨叨不休地吵吵,什麽不堪的話都出來了。辱罵明玫是主要內容,悲歎自己生來運殆是其次,還有對霍辰燁不解和不領她風情的聲聲泣訴。
明玫看著明瑾,她以護送黃鶯的名義跑出來,實際上,她並沒有那麽在意黃鶯的死活,她在霍辰燁麵前叨叨的,分明和黃鶯也無多大幹係。
還以為這位姐姐真生出了點同病相憐的雅興呢,結果還是一切為了自己,和從前一模一樣。
最後霍辰燁煩了,道:“再吵吵就再劈暈,暈到吵不了為止。”
結果明瑾不受威脅,道:“你劈吧,劈死我好了。”反正她舍得一身剮,能被他劈得死徹底了,也算成全了她死在他懷裏的夢想。
明瑾覺得她就是以前太過於小心拘謹了,才讓他沒有對她留下太多印象。這人生的最後機會,就要好好把握,鬧得他們難受,最好痛到骨子裏去,永遠都忘不掉才好。
於是她的表現,讓那兩口深覺歇斯底裏。
最後她被堵了嘴綁起來了。
她這個樣子,明玫也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明玫讓人往賀家送信,想讓賀正宏做主。
她的意思,明瑾暫時是不適合送回郡王府的,最好賀家能把明瑾先接回賀府住一段時間。
明瑾現在隻是覺得日複一日被欺壓的日子無望,過於悲觀了。回賀府後熟悉的環境,自己親娘身邊,好歹還有個需要她操心的胞弟,沒準能激起她一些鬥誌,然後等她心緒平靜一下再說。
郡王府就算怪罪明瑾私自外出,這到底也不是什麽大過,賀家遞個信兒說明一下明瑾隻是回了趟娘家,郡王府當不至於對她如何。郡王爺再孬孫,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完全不顧賀家。
賀正宏若肯出頭,他甚至還可以要求郡王爺對明瑾那一身的傷作出說明。如果賀大太太肯出麵,完全可以披掛上誥命的全副武裝,領著明瑾進宮麵見皇後,鳴不平求皇後作主。
皇後好歹給句話,郡王正妃側妃該怎麽確定那楚河漢界,就有了明確的準繩不是。
當然這些都有前提,首先是明瑾自己先正常化了,對未來的日子抱正常的期望值。
沒想到送信的護衛路上就遇到了賀正宏,賀正宏親自來了。聽明玫講了事情的詳細經過,知道了明瑾曾那般鬧騰過後,他說:“送回郡王府。”
人瘋顛成這個樣子,完全不管不顧的架勢,萬一一個看不住死在賀家了,要給郡王府怎麽交待。
明瑾也在賀正宏到來後很快醒來。大概對著自己老爹,不太好表達自己那熾熱的情愛部分,她轉而擺出一副大家閨秀的臉,端出副羞憤欲死模樣,從之前強調自己對霍辰燁的無限深情,直接跳躍到了對霍辰燁的無比憤恨。
她語帶怨毒地對賀正宏說,她來上香,路遇霍辰燁,霍辰燁試圖侮辱她,才讓她無顏存活於世……
她哭著讓賀正宏替她做主,她說哪怕自己不過一死,也要死在霍辰燁麵前,最好死在霍家門前,讓世人知道霍辰燁做出過什麽惡事……
明玫覺得自己腦子轉不動,聽得深為震撼,傻在當場。她錯了,她單知道明瑾從前內向老實,現在偏執狂燥,她不知道明瑾原來還是梨園高手。
她那樣的表情語氣,好像和霍辰燁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似的,和那個曾嚶嚶泣泣細訴衷腸的明瑾截然不同。若她們不是姐妹,若非她今天一直和霍辰燁在一起,見了明瑾那咬牙切齒的模樣語氣,沒準都會懷疑霍辰燁當真對她有過不規之舉。
明瑾看著呆愣的他們,冷冷地笑著。
反正她就要和他糾纏到底,他不愛她,恨她也行,她就要他記住她,不管用何種方式。
明玫就在她的冷笑中抱緊了霍辰燁的手。不是對明瑾示威,不是對霍辰燁表示力挺,她是單純害怕霍辰燁忽然暴起,把這丫的直接給暴頭了呀。
誰知霍辰燁竟沒有表現出怎麽火大來,他感覺到明玫的緊張,安撫地輕拍她的手。
兩人的互動讓明瑾臉上的冷笑也維持不下去,憤恨得幾欲嘔血。
可是還沒等霍辰燁開口辯解,賀老爹就黑著臉一陣的冷笑,看樣子也是氣得不輕。然後他說明瑾你恬不知恥,對自己的妹夫抱了齷齪心思還有臉說,當動動嘴皮子就可以汙陷好人了麽,不用事實不須證據當律法是玩笑還是衙門是你開的?
他說當年明玫尚小,你卻不小了,霍辰燁也正是留戀花叢時候,你花樣少女豆蔻年華時候人家都看不上你,何況現在男人行情正盛,而你殘花敗柳模樣,對你非禮,你都不照鏡子的嗎?非禮你才是你求之不得的吧。把個少時的夢十年如一日的做,你不必麻煩去尋死了,你反正也快蠢死了……
沒想到賀老爹言辭如此犀利,幾個小輩兒目瞪口呆。
明瑾遭了唾罵,幹脆也不要什麽臉皮了,越發撒潑打滾語無倫次起來,言辭鑿鑿了一番霍辰燁確實欺負了她之後,又把控訴霍辰燁無恥歪樓到了控訴賀家不仁。
從賀老爹現在對她的不信任,說到賀正宏以前對她的不照應,罵到賀大太太對四姨姨母子的刻薄,罵到兄弟姐妹對她的不聞不問……反正就是她身為庶女受盡了薄待,賀家人人欠她,人人該死。
兄弟姐妹就算了,反正明玫也不反駁,別人也聽不到。不過明瑾那口口聲聲連賀正宏兩口都罵在裏麵了,果然活得很不耐煩。
賀正宏倒也耐心聽她罵,半天才冷笑道:“你托生在姨娘肚裏成為庶女,這樣的出身就該是這樣的命數。你姨娘如果不是跟了我,跟別人當了正妻,不是下人就是庶民,又能讓她肚裏爬出來的子女享福到哪裏去?
你能錦衣玉食長大,到現在還滿身千金小姐的矯情,我們身為父母的人自然對得住你。至於兄弟姐妹,應該是相互的,你對人如何,人對你如何。你自己抱有非份之想,太不知足才會怨天尤人罷了。”
明玫默。尤記當年,某次賀正宏慈父情懷暴發,憐惜她日子過得不易,連帶著緬懷了一番六姨娘唏噓了一堆感性的話,於是明玫同學還得反過來安慰他,很自覺地說了些生在姨娘肚裏命數如此,有此待遇公道正當之類的。
原來賀正宏竟然還記得這個調調。可見找對自己的位置,知足和本份,不但能讓自己常樂,也是讓人待見的美德之一啊。
然後賀正宏問明瑾:“就算你覺得你受了虧待,沒人對你好,那你比之小七又如何?小時候在賀家,你好歹還有個姨娘護著,她孤身一人,是份例比你多還是下人比你多?
後來成了親,你雖然是側妃,卻不同於尋常人家的妾室,有名號有位份,是堂堂正正的主子,比別的側妃還多了嫡長子依仗,你敢說你嫁得不好?至於你不得男人歡心,你自己沒本事罷了,你能怨誰?”
他負責嫁女,還負責談戀愛不成。
他說我很瞧不起你這樣的,你姨娘還有個老實本份讓人放心,你呢,值得人對你好的地方是什麽?再說對你不好的男人是承福郡王吧,這死都不怕的勁不敢到他麵前去噴口氣兒,對別的男人倒羅裏八索栽贓陷害。怨有頭債有主,你如今過不下去的根源在裏哪,你去找自己的場子去,與無幹的人糾纏什麽?……
總之明瑾被罵得一愣一愣的,半天回不了嘴。
最後賀正宏道:“你看是我也一記手刀劈暈你塞進馬車,還是你乖乖回去?”
明玫深感賀正宏行事老道,大老爺們兒家家的竟然這麽會吵架。一上來一套一套把明瑾罵得暈頭轉向,然後提醒她死錯了地兒找錯了冤家,最後還表示老子不羅索了,要玩硬的,讓人徹底沒脾氣。
明瑾於是無話可說。畢竟她也撕鬧得夠久了,自己的執念也好,對各色人等壓抑許久的不滿也好,也都宣泄了一番了,現在道理與氣力都不濟,終於老實了,一聲沒吭上了馬車,賀正宏親自把她送回了郡王府。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包括會明著欺負人的明璿和**人的賀大太太在內,明玫最不喜歡的賀家人就是明瑾,說不清具體為什麽,就是對著她總令人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比如她不和任何人交心,但別人有點事兒她會在一邊悄悄窺視默默琢磨。她誰都不幫,但若她有事兒你不幫她就是罪過。她誰都不惹,但你若倒黴她就在旁邊瞧瞧熱鬧撿個笑話。
但畢竟是姐妹,明玫心裏還是有些不安,覺得就這麽把人送了回去,羊入狼口的感覺。
說起來明瑾和她很像,攤上個可以死不可以離的婚。但比她慘多了,一個毫不疼惜自己的男人,一窩子躲不開的鶯鶯燕燕是是非非,上麵婆婆正室與男人三座大山。
她無人教調的長成中,養成的是遇事獨自瞎琢磨的個性,琢磨不透無路可走,就越來越悲觀越來越偏激。
而霍辰燁,卻覺得這整件事情都很有些不對。
且不說明瑾帶來黃鶯是什麽心思,隻明瑾向來不得寵,幽居許久了,輕易不能出府。偏在黃鶯這事兒上,她能把人帶回府去,又能把人帶出府來,似乎還避人耳目地進行著,自由自在又順利得讓人難以置信。
但明瑾挨打是真,尋死也很逼真不象是苦肉計。所以很可能,另有人利用她的傻心思。
霍辰燁默默想著中間的各種可能性。
有人拿黃鶯作伐,自然是看中黃鶯身上的標簽:他的前妾室,董家的義女,這樣有故事的人,用得巧了,就是枚好棋子。
承福郡王這人,沒有那麽精明,也不至於太過草包,愛站隊愛攀權不知悔改,在耍什麽心思他不知道,但少不了,又早早站到哪一隊裏去了……
霍辰燁略尋思了一會兒,這些都是小事情,回頭一一查清就是。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不能讓這一個兩個女人倒了胃口毀了大好時光。
他見明玫果然皺著眉頭情緒低落,便收了心思專心哄老婆,“……隻要四小姐平靜下來了正常行事,理就還在她這一邊,畢竟因為一個丫頭而已,郡王爺動手的確過份了,嶽父親自上門,肯定是會和郡王爺理論的。”
明玫輕輕歎道:“理論贏了又如何,男人是天呢,天呢!”
就算暫時得個口頭的道歉,贏一回不值錢的顏麵,回頭還不是分分鍾可能被再欺負回來。
後宅的事,正因為女人哪怕明明有理,也還是不得不繼續忍耐,才更讓人覺得無力和悲哀。
霍辰燁聽了,就擺出副一驚一乍的誇張樣子,道:“哪有。咱們霍家,明明女人才是天,我才是總被揍的那個好不好?”
明玫聞言半歪著頭看他,拒不認帳:“哪有。”證據的擺出來。
“你竟然不認帳,我要找人評評理,”霍辰燁道,忽然語氣一頓,耷拉下肩膀泄氣地道,“怎麽辦,嶽父大人這麽彪悍,文戲武戲樣樣通,又這般護短,理論起來我肯定招架不住。”他說著哀歎一聲,“難道我隻有被欺負的份兒了嗎?”
明玫看他做作那樣,嘴角直抽抽。別羨慕你嶽父大人啊小霍,真的,你的文戲也不賴啊。
她配合地把眉一挑,得意地道:“那當然,咱後頭有人咱怕誰,你敢惹咱試試看!”
“不敢不敢,虎父生虎妞,小生怕怕。”霍辰燁忙道,說著還故意抖了幾抖,然後撫上胸口,“不行了,我這小心肝兒受了驚嚇,撲通亂顫的……晚上你得陪我去聽和尚辯經,好讓我去安安神兒先……。”
……說說鬧鬧,話題就越帶越遠了。
總的來說,留峰寺這兩日遊,至少有一半的時間還算相當愉快。第三天的行程,自然是回府,回府前,他們要拐道去景山下明德大學堂,看望簡老夫子。
那幾年明玫縮頭不出,明德大學堂學子還是靠加工羽絨服為補貼。好在這幾年羽絨服從京城賣到地方,引領了潮流的獨一份兒的生意,靠一季吃全年完全無壓力。
但商鋪上的帳目自然不會朝簡夫子公開,簡夫子隻知道明玫每季都得撥款給明德。這老頭十分有憂患意識,深覺指望她一個人那點子嫁妝,就連霍辰燁的私房算上,也早晚坐吃山空,因此還是十分的節省。
戰亂年朝廷急於提拔挑選的是武將,連著幾年沒開恩科。所以明德大學堂是騾子是馬,從來沒拉出來溜過。好在明年開春就可以下場了,夫子們自然卯足了勁,希望自己的弟子中能有金榜題名的。尤其是簡夫子,想借這個機會給學堂打名聲,好收些正常交費的弟子,也好貼補一下。
明玫見到簡夫子的時候,這家夥穿的衣服上都打上了補丁了,雖然精神很好,人卻看起來消瘦了些。明玫指著那補丁乍舌:“撥給明德的銀子不夠使嗎,還是少了你個人的四季衣裳,你這個樣子寒磣誰呢?”
她真好奇如果她不撥銀子過來,這老頭兒會不會去學和尙化緣去。
簡夫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又沒凍著餓著,我老頭子年紀一把了,穿上花衣裳怕別人犯花癡。”
還是這賤性,明玫笑道:“行,你就節儉吧你,連身上的肉都一起節儉了,我看到時候你躺倒爬不起來了,怎麽到別處去巡講去。”
“巡講,什麽巡講?你快說快說。”簡夫子催問道。
“呃,聽說,明德大學堂要在別處設立分學堂了,你當然得去巡講吧,沒準還得你操辦建學堂呢。”明玫慢吞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