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賀明玫與司茶不緊不慢地回到萱香院,叫進司水和蔡範二個婆子,好好交待了一番。然後換好衣服靴子,帶著二個大丫頭二個婆子同行,主仆五人一起去致莊院請安。

雪仍在飄飄灑灑,院子裏被修剪成圓形的常青灌木成了徹底的白球。

一陣冷風掠過,賀明玫不由縮了縮脖子。二年了,吃吃睡睡,竟然沒有養回來幾兩肉,還是風一吹就想倒的架式。

這麽大冷的天兒,這麽早的清晨,請安請安,請個鳥的安啊,分明是為了不讓人安生。賀明玫捏捏袖籠裏自己那瘦瘦的小小的手,辰時,呃,現在大概不過七八點鍾吧,這麽不讓睡好,如何長膘啊。

眼看到了致莊院門口,司水越發不安,身子不由越來越近地靠向賀明玫。

賀明玫笑著吩咐她:“不要露怯,隻管氣勢擺的足足的去出你那口氣去。”

才進院門口,致莊院裏的小丫頭青杏便迎了上來:“七小姐今兒個來晚了,太太已經和眾小姐們過熙和院給老太太請安去了。”

果然她回去換個衣服一番磨蹭,賀大太太便沒有等她,已經領著眾人走了。

青杏傳完了話,便縮著肩膀直叫“冷死了”,然後不待她回話,一溜煙跑回屋裏去了。

賀明玫朝著青杏的背影道了聲謝,朝院子裏四下掃了一眼。

賀老太太和賀大太太一向表麵交情,私下裏很不算和睦。所以賀大太太的請安,也從來不多作停留,稍稍是個禮便會以處理家事,有人等著回事兒的借口散了。實際上賀老太太也是這意思,她看著自己的兒媳,飯都少吃一碗。所以也懶得叫她在跟前多停留,更不用她立什麽規矩。

所以賀大太太隻怕不多時便會返回來了。

旁邊的抱廈裏,已經有幾個管事兒婆子在那裏等著回事兒,冷婆子果然就在其中。她們見到賀明玫進來,也沒人過來打招呼,都偏著頭裝沒看見。

連小丫頭都不往正屋讓的小姐,她們何必多事理會。

賀明玫朝著司水使了個眼色,吩咐一句:“司茶跟我去熙和堂”,便帶著司茶走了。

司水帶著蔡媽媽範媽媽立在當院,定定看著坐著吃茶的冷婆子。冷婆子正端著熱茶和身邊的人哈啦,感覺到有目光落在身上,便微微扭身看去,不是別人,原來是那個見到自己就躲著走的司水小賤人。

冷婆子四五十歲年紀,身體不胖不瘦,頭發梳的一絲兒不亂,腦後緊緊挽個圓髻,頭上隻有二隻釵子固發。看起來一副幹練利落的模樣。隻那微微的吊梢眼透著些許精明。

看到司水站那兒一直看著她,冷婆子有些意外。竟然不躲著她了,竟然不怯生生了,竟然這麽死赤白列的那麽瞪著她瞧?冷婆子不由生起一股怒氣來。

她放下握在手裏暖手的熱茶碗,氣衝衝站起來,臉上帶上一絲鄙視的笑,快步走到司水麵前站定,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喝道:“見了我不問安,隻知道盯著我看做什麽?這是誰家準媳婦兒見到婆婆的禮數?”

這院子裏沒有主子在,太太的心腹陪房薑媽媽和史媽媽都沒在場,其它的丫環婆子,也沒有人會多這句嘴,更何況,傳到太太嘴裏她也不怕。太太一向不理這些庶女的,她們肯打壓,太太自然也是樂意看到的。何況這庶女身邊的奴才。

按七小姐的吩咐,司水本來應該直接衝上去,照著冷婆子先給兩巴掌,再拿七小姐的話喝斥她。於是這兩巴掌,便是司水替主子打奴才。

冷婆子不還手便罷了,司水自可打過就撤。若她還手,少不得司水力弱就吃些苦頭。所以賀明玫派了範媽媽和蔡媽媽押陣,讓她們機靈點看著,到時護著司水,隻管和冷婆子以及衝上來亂拉架的人撕扯。七小姐特意叮囑:“不論是誰,不論臉多大,隻要湊上來,都隻管下手不用客氣。”

可是司水心裏還是含糊的慌,正站在院子中有些不知所措呢,冷婆子就衝到了她麵前來了。

司水一咬牙,抬手就給了她兩嘴巴。聲音挺清亮,可惜力道卻不夠,那張厚臉上連個印子也沒有。

冷婆子萬沒想到這司水今天吃了豹子膽,痛倒不至於,一下子老臉倒臊得通紅。

她下意識的反應便是去抓住司水不依。範媽媽和蔡媽媽早等在一旁,一左一右拉住她的胳膊。

旁邊的婆子媽媽們本遠遠的看著熱鬧,誰知竟是冷婆子吃了虧了,一時都有些愣了。

範媽媽見司水自己也發愣,忙提醒她:“小姐讓你說的話呢。”

司水這才愣怔過來,罵道:“七小姐說了,你克扣主子,陷太太於不義,奴大欺主,最是該打......小姐讓你以後好生長些記性。”可憐一番大義凜然的話說得完全沒有氣勢,語氣還帶著微微的哆嗦。

蔡媽媽和範媽媽也顧不得這些,一見司水得了手,話也說清楚了,便把冷婆子往旁邊一推,一左一右護在司水旁邊,快步往外走去。

婆子們便都明白過來,互相對看著不吭聲。冷婆子一向對七小姐屋裏一應供應拖欠不辦,大概把人逼急了。隻是她們也沒想到七小姐不聲不響的,竟然敢來正院玩這一手。那蔡媽媽範媽媽一副早有準備的樣子,顯然人家計劃好了,並不怕她冷婆子。

冷婆子忽然挨了兩巴掌讓她有些蒙,但司水的一番話倒讓她清醒過來。看司水說個話都磕巴的樣子,絕不是自己膽肥了來惹她,定是七小姐真有指派。

當下她倒不敢妄動了。

奴仆不聽主子的,那罪名大了去了。她隻是沒想到那七小姐一向阿貓阿狗一樣的存在,連叫聲都不響的,竟然敢指派丫頭打人。

她可是太太跟前奉承的,打她就是給太太沒臉。

她七小姐竟然敢!

隻是這裏是正院,她若真在這兒把人反打回去,隻怕太太臉上也不好看,被老太太怪罪一個治家不嚴隻怕是嘴邊兒的話,這樣一來,沒準太太就怪罪到自己頭上。

唯今之計,隻有示弱,到了太太麵前,自己也有話說:白白挨了打,便是主子,也該有個說法吧。便是小姐再抓住她克扣的事兒不放,打都打過了,院裏這麽多人看著呢,再不依不饒下去,太太隻怕也不會由著她。

她這麽一尋思間,司水三人早走出正院去了。

旁邊坐著喝茶的各位媽媽本都是相熟的,那專管跑腿回話外聯業務的金媽媽便過來拉著冷婆子勸:“冷媽媽來吃杯熱茶暖暖身子吧,等太太回來,自有太太給你作主。”

冷婆子又羞又憤,臉快滴出血來:“小姐年紀小,被人扇風點火的,亂發脾氣也是有的。讓大夥兒見笑了。”

金媽媽笑道:“咱們辦差的,誰沒個出錯的時候,這回僥幸了還不定下回怎樣呢,反正這張老臉還不就是叫主子們打的。”

旁邊的婆子們跟著附和起來。

便有婆子看著司水的背影微微搖頭。這丫頭看著長的挺好,隻怕也是個沒腦子的。七小姐才多大,便是說了讓你打人,你就真打不成?冷婆子豈是個會白吃虧的,這會兒子忍著,回頭定是要找回場子的。

到時候,還不是你司水自己吃虧?沒遇上能耐主子,又偏遇上冷家母子,自己心裏沒個算計,能不被人惦記?

七小姐無論如何也是主子,到底女兒家是嬌客,便是被太太罰一頓,也嚴厲不到哪兒去,但這些身邊服侍的丫頭婆子,隻怕沒那麽容易善了。這些人身契明明在太太這裏,竟敢膽子肥著,對七小姐不管是躥掇還是聽命,這麽下太太麵子,自是少不了一番狠力處置。

別說七小姐年紀小,便是個厲害的又怎樣?沒有了臂膀,她還能拿誰奈何?

熙和堂,賀太太對老太太問了幾句:“老太太昨兒夜裏睡的可好?”“早飯用過了沒有?”“天越發的冷了”之類有的沒的之外,便無話可說,相顧兩無言。

倒是幾個孫子孫女和大姨娘在老太太跟前湊著趣兒說話,逗的老太太樂樂嗬嗬的笑容滿麵。一室的氣氛倒也算融洽。

這時門外一個小丫頭輕輕報道:“老太太,太太,七小姐來了。”

通常,在老太太這裏,賀明玫就是個空氣一樣的存在。跟著太太帶領的大部隊來請安,說了自己該說的吉祥話,便在一旁裝死。老太太一向也不搭理她,隻和平時在她麵前奉承的幾個人說話。

隻是象今天這樣,她一個人請安來遲,這麽突兀地出現的情況也從來沒有發生過。其實賀家,一嫡六庶七個女兒,請安時丫環小姐,一大群的人,估記也沒誰會多在意有沒有多一個少一個,尤其是象她這種舉足輕重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記的庶出小姐。

如果她不來,沒有人壞心眼的舉報的話,想來賀老太太連問起她的興趣也沒有。但她偏偏來了,倒特別的惹老太太的眼。老太太聽了丫頭的通傳,當下就把眉頭一皺:“來的這般遲,沒心來請安便不用來了。”說著看了看身邊的孫女們,又掃了賀大太太一眼,若有所指道:“反正我這把老骨頭也活不了幾天,以後你們小孩子們,隻去大太太跟前奉承著就行了。”

賀太太躺著中槍,心裏大為不爽。又不好對老太太回嘴叫屈,又不能不接話茬,隻好站起身來,斂容道:“都是媳婦兒的不是,沒有約束好小七,竟讓她遲了問安,惹老太太不快。”

賀明玫聽見二人的對話,在門口頓了一下,看丫頭把門上掛著的厚鬆鶴延年錦繡光綢麵的厚簾子輕輕掀開一邊來,便硬著頭皮走了進來。

大太太沒有看她,隻看著身邊的二個兒子問道:“琛哥兒和琨哥兒今兒去不去外書房?”

賀家大哥賀時琛十七歲,賀二哥賀明琨十六歲,二人俱是大太太嫡出,也都是高高瘦瘦,白淨俊秀,一派斯文模樣。聽賀老太太衝母親使氣,二人便坐的有些不自在,正互相使著眼色看要不要哄哄老太太呢,見母親問話,倆人便迅速站起身來答道:“就要去的。”然後向老太太請辭。

老太太這才想起來二個孫子還在身邊,忙和藹地道:“哥兒們快去吧。可憐見兒的,這麽大冷的天。讓丫頭小廝們伺侯經心些,不可凍著了。回頭有半點差錯我可是不饒的。”

二個哥哥和身邊跟著的丫頭們滿口應著,辭了大夥兒,對迎麵走來的賀明玫叫了聲“七妹妹”,轉身一起出去了。

大太太等二個兒子出了門去,收回目光看著目送完二個哥哥轉身回來的賀明玫,不待她請安,便肅正了表情問道:“為何來的這樣遲?丫頭們竟不肯盡心提醒?”

一語了,也不待賀明玫回話,便衝司水輕喝道:“不經心服侍主子,要你們有什麽用!”專身就吩咐身後侍立的薑媽媽,“把七小姐身邊服侍的丫頭婆子全攆了出去,另換得力的給七小姐使喚,免得再惹老太太生氣。”

賀明玫進屋來還什麽話都沒說呢,就要被大太太發落了身邊全部服侍的人,禍首還直指老太太。這手段,如果她是看客,少不得要在心裏喝聲彩,可惜處置的是她的人,心裏又直想罵娘。

心道我來遲了和丫頭們不盡心有多大關係?不好當著賀老太太及一眾人等責罵她,倒拿丫頭說事兒。她用了兩年時間,才把身邊服侍的這大大小小的攏服貼了,容易嗎她,再給她換一撥,當她開免費培訓班啊。

她縮頭縮腦老實巴腳不敢行差踏錯一步,這才想虎軀一震準備發個威,結果不過是遲到了一會兒,就被揪住了小辮子。

她看了一眼賀大太太看著司茶不善的眼神,心下了然。

賀明玫一般去給太太請安,基本都是帶著司水。一來司水是最大的丫頭,二來雖然司水也不得大太太待見,但相較於司水,太太好象更不喜司茶。

賀明玫自從上次發現了大太太看著司茶那厭惡的眼神,後來她就盡量不把司茶帶去正院。

這說起來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賀明玫的老爹,賀府老爺賀正宏,京衛指揮司副都指揮史,從三品武將。

在這重文輕武的大湯朝,京城這樣的地方,從三品這樣的品階實際不敢往顯赫上靠,但卻正正站在了高品級職稱的尾巴尖上,好歹也歸入了高級官員的行列啊。並且賀老爺勝在得今上信任啊,有實權啊,肥差使啊。

於是這賀指揮史那也是一眾人等不敢小瞧的。

這賀三品呢一般不理後宅事物,包括子女。至於妻妾,他除了享用,一般也都交給太太打理。

隻是上次,七小姐落水瀕死,大太太發了怒,要把賀明玫身邊的一眾人等撤換幹淨時,一向不插手內宅事務的賀老爺卻發了話。說不好把丫頭全數換完了,總得留一個熟悉她日常生活習慣喜好的,說司水是從小服侍賀明玫的,得了教訓以後更會經心些。不但做主把司水留了下來,更把自己小書房剛進的伺侯筆墨的丫頭司茶給了賀明玫使喚,另讓大太□□置小丫頭給七小姐用,說賀明玫年紀小,安排二個差不多大的可以陪著她玩。

本來府裏的定例也是如此,每個小姐身邊有二個大丫頭二個小丫頭二個粗使婆子。但賀老爺這樣插手內宅事務,讓大太太很是不爽。並且那司茶在賀老爺小書房伺侯過幾天,說起來,那是賀老爺的人,輕易她處置不得,真處置了,就得有說得過去的理由,並且事前或事後總要知會賀老爺一聲。以後連處置個丫頭都要有顧慮,這讓大太太越發覺得自己被下了麵子,連帶的看司茶更加不爽。

如今有這麽個機會明正言順地處置司茶,大太太自然用的順風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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