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事出有因,誰是黑手
林桃侍候著季重蓮擦淨了身上的濕汗,又換了一套白綾的褻衣,穿上了來時那身秋香色柿蒂紋的蜀錦褙子,這才匆匆扶了季重蓮出了門。
安葉已是候在了屋外的廡廊下,見著季重蓮便迎了上來,低聲道:“姚太太剛才哭暈了過去,丫環將她扶回了廂房去。”
“可問過那些回來的侍衛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季重蓮臉色凝重,一邊往姚太太馮氏暫住的廂房趕去,一邊低聲問著安葉。
安葉便道:“想著金沙鎮也不遠,一共派了四個護衛跟著,哪知道走到半途馬便突然驚了,又跳出來一撥人擋了道,幾個護衛來不及勒住馬車……車夫半路便被摔下了馬去,擰了脖子,護衛趕到時已是咽了氣……載著馮二姑娘的馬車衝下了山崖,一個護衛回來報了信,其餘三個在那裏守著,林護衛又多派了幾個人拿了繩索去救援……姚太太聽到這個消息,當場就哭得暈死了過去。”
林護衛是譚護衛長下麵的一個小隊長,這次負責季重蓮出行的護衛工作,季重蓮沒有離開,他自然也是一直守在寺廟裏的。
“那馮二姑娘她……”
季重蓮腳步一頓,想到那個梳著齊眉流海,眼神精亮有光,神情羞怯中又帶著點歡喜的少女,她心裏一時間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
安葉默了默沒有接話,觀音廟來往的山崖很是陡峭,若是馬車真地衝下山崖,想要活命除非是神仙來救了。
“你說馬車驚了馬後,還有一撥人跳出來攔住護衛們救援?”
季重蓮麵色沉凝,眸中亮光閃閃,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是,不知道哪裏跳出來的潑皮無賴,就是一味地糾纏,也沒有和護衛們動手,見著那馬車追不上了,也便四散跑開了,不過聽說抓到了一個。”
安葉低垂著眉目,她也覺得這事透著蹊蹺。
“馮二姑娘原本坐的正是我的馬車……”
季重蓮不由握緊了拳頭,若是有人本想針對她呢?卻不想馮二姑娘做了這替死鬼……
但是他們出行到觀音廟時,一路卻是暢通無阻,會不會因為那時護衛在她車旁的人太多,那些人不好下手,所以一直守在寺廟外,這下等著馮二姑娘一行人輕車簡行才起了動手的念頭?
若真是這般,她心下難安!
腳步一動,腹部便傳來一陣抽痛,季重蓮微微蹙眉,林桃趕忙上前扶住了她,緊張地問道:“太太,你怎麽了?”
季重蓮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搖了搖頭,“我沒事!”
不管怎麽樣,先去安撫馮氏要緊,畢竟馮二姑娘是坐著裴府的馬車出的意外,雖然她不在場,也難辭其咎。
趕到馮氏暫住的廂房時,她已是悠悠轉醒了過來,人卻是像失了魂一般依在丫環的肩膀上,看見季重蓮跨進了門,她的眼淚不覺間又湧了出來,哽咽道:“裴太太,我那可憐的妹妹……”
季重蓮上前坐在了床榻邊上,握緊了馮氏的手,自責道:“都是我考慮不周,若是多派幾個護衛看著馮二姑娘,或許也出不了這意外。”
“哪能怨你呢?是她的命不好!”
馮氏說著便拿起一旁的白絹帕子抹著淚,嗓音嘶啞,“我那繼母的弟弟最愛吃金沙鎮的糖酥煎餅,就是無事時也要派了仆人去采買,這次二妹妹走到觀音廟,離著金沙鎮不算遠,繼母想著弟弟,自然會讓她跑去帶上一些回來,若不是咱們家的馬車壞了,我早便讓車夫去買上一些,又哪裏用得著她親自趕過去一趟……這都是命!”
“你別這麽說……”季重蓮搖了搖頭,心中也有些難過,卻還是輕聲勸慰道:“眼下護衛們正去尋,人還未找到,不一定會出事……”
馮氏也知道季重蓮說這話是安慰她,隻吸了吸鼻子,又撇過了頭默默流淚。
季重蓮歎了一聲,扶著林桃的手站了起來,對著一旁馮氏的丫環說道:“好好看顧著你們太太,我會讓林護衛好生查探這件事情的始末,總會給你們太太一個交待的。”
“是,有勞裴太太了!”
那丫環也是個懂禮知趣的,見馮氏沒有出聲,這便快步上前引了路,“婢子送裴太太出門!”
季重蓮點了點頭,行到門口微微一頓,又轉頭看了馮氏一眼,心下有些感慨。
馮氏說是不怨她,可到底心裏還是有幾分膈應吧?想著若是她沒有借出馬車,自己的妹妹說不定能安然度過這一劫。
人心是個奇妙的東西,就算馮氏這樣想季重蓮也沒什麽好抱怨的,那畢竟是幾條活生生的人命!
季重蓮心下一凜,回到自己的廂房坐定後,又對安葉吩咐道:“那些護衛回來後,讓林護衛了解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再到我跟前來回話。”
“是。”
安葉低頭應了一聲,轉身便出了房門。
季重蓮坐在房中卻怎麽也靜不下心來,窗台下的長條桌案上點著寧神靜氣的安息香,一縷縷清煙正從梅花鏨銀的香爐孔中緩緩冒了出來,嫋娜飄舞,就像少女輕折的柳腰!
“啪”地一聲!
季重蓮突然一掌拍在四方桌上,林桃嚇了一跳,趕忙上前道:“太太,仔細手疼,護衛他們一時之間還不能回轉,你且再耐心等等!”
季重蓮煩躁地搖了搖頭,一手指向那香爐,“把香給滅了!”
林桃詫異地看了季重蓮一眼,還是小聲地應了,轉頭提了水壺,揭開爐頂蓋子,將水注入爐中,隻聽“嗤”地一聲,一股清香倏地冒起,連火星也給撲滅了。
季重蓮看也沒看一眼,隻撐著腰在屋內來回地踱著步,心緒難寧。
若是今兒坐在馬車裏的人是她,是不是眼下早已經是一失兩命,還要搭上個林桃。
即使安葉武功了得,在那摔下山崖的力道衝擊下她又能救得了誰?
更何況她腹中的孩子最是脆弱,若是有些磕磕碰碰……隻怕也能要了小家夥的命!
是誰?
到底是誰要害她?
這不可能僅僅是一個單純的意外!
季重蓮雙手撫在腹間,額頭上已是冒出了顆顆冷汗,林桃在一旁看著心慌,扶住了季重蓮的胳膊,輕聲勸道:“太太,就算你不歇著,也要讓肚裏那個歇著,快別走了!”
“我腰有些酸,你給我揉揉!”
季重蓮抿了抿唇,由林桃扶著她上榻,她半側著身子,林桃便跪在榻下的一截木質橫搭上,輕手輕腳地給季重蓮揉著腰。
看著季重蓮垂放在腿邊的手依然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林桃心下惴惴,就算她再愚鈍,也意識到今天這事不同尋常,可是她又沒有采秋這般會說話,要不然也能哄得主子放寬心來。
一個時辰過去了,屋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季重蓮倏地坐直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門口,便聽到安葉在外喚了一聲,“太太?”
“快進來!”
季重蓮扶著林桃的手站了起來,隻是一下沒站穩人又晃了晃,嚇得林桃手忙腳亂地攬住了她的肩。
“我沒事!”
季重蓮看著推門而入的安葉,急切道:“怎麽樣,人都回來了?”
安葉麵上難掩激動和喜色,上前便對著季重蓮行禮,“太太,馮二姑娘還活著,隻是一條腿摔斷了,可人沒死!”
“這……”
季重蓮隻是微微一怔,隨即心中便是一鬆,揮手道:“快,把這個消息稟報給姚太太知道,也能讓她安安心!”
馮二姑娘還活著,季重蓮原本已是不抱希望,卻沒想到……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什麽都不重要,隻要人活著就好!
“是,婢子這就去!”
安葉應了一聲剛想轉身離去,又被季重蓮給喚住了,“林護衛人呢?”
安葉微微一頓,又轉身回道:“就在屋外候著!”
季重蓮略微沉吟,便道:“林桃去給姚太太報信,安葉請了林護衛進來。”
安葉與林桃對視一眼,應了一聲便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馮二姑娘他們眼下還在廟外,是被人抬著回來的,林桃不過先一步去姚太太那裏報信,人跟著就能到眼前。
林護衛步履輕盈地進了屋,他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國字臉,麵容剛毅,站在那裏便如擎天巨柱一般,有一種讓人信服的感覺,他幾步走到季重蓮跟前,單膝跪地行了一禮,恭敬地垂首,“太太!”
“快起來說話!”
季重蓮此刻的心情已是一喜一憂,喜的是馮二姑娘命中有福終於脫險,憂的是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躲在背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給她致命的一擊!
在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鄭宛宜!
難不成……鄭宛宜還沒有離開梁城?
不,不可能!
這個念頭剛一興起,季重蓮便緩緩搖了搖頭,風聲那麽緊,鄭宛宜是傻地才會仍然留在梁城!
而就目前她對鄭宛宜的認識,這個女人隱忍而又狡詐,慣會支使別人做事,把自己隱藏得很好,就算事發也會先一步脫離,將自己給摘了個幹淨,絕對不會惹禍上身!
這個女人太難纏,季重蓮也希望她能早日落網!
可除了鄭宛宜,在梁城裏還有誰和她是對頭?
燕王妃嗎?
不,也不應該是她,若是燕王妃要出手,一定不會留下什麽蛛絲馬跡,又哪能讓他們逮住任何把柄?
那到底是誰要與她過不去呢?
季重蓮不由得蹙眉深思。
林護衛抱拳站定,這才說道:“太太,屬下已經審問了護衛捉住的那個人,可他隻是說有人給了他們錢要他們纏住這些護衛而已,他們並不知道這些護衛出自裴府,而那個給他們錢的男人已經逃脫了,根據他形容的樣貌年紀,這個男人的身份想必也不難查出,隻是要花點時間!”
“除了馮二姑娘,她的丫環如何了?”
季重蓮握緊了手中的綾帕,車夫已經確認是殞命了,眼下馮二姑娘卻是奇跡般地生還,隻是不知道她的丫環有沒有這樣的好命。
林護衛搖了搖頭,表情黯然,“護衛們拉了繩索吊下山崖,隻意外地發現了掛在樹梢上的馮二姑娘,探著她還有氣在,這才急急地送了上來,下到崖底後,那馬車早已經摔得粉碎,那個丫環的頭還紮進了石塊裏,連腦漿都迸了出來,眼看著是救不了了……”
季重蓮隻覺得胃裏一陣翻湧,好不容易才壓製住作嘔的衝動,這才表情凝重地問道:“可還查到其他線索?”
林護衛神情一凜,剛毅的麵容已是多了幾分肅然,“那兩匹死去的馬,其中有一匹腿上被紮進了鐵蒺藜,怕是吃痛難忍,馬兒這才驚了亂跑的!”
這件事情可重可輕,明顯是別人有預謀的暗害,隻是不知道這暗害的對象到底是針對馮二姑娘,還是太太?
若真是針對裴府針對太太……林護衛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太太有什麽意外,他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一定要查出到底是誰,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辦了,若是回府後大人問及,你也照實說吧!”
季重蓮深吸了一口氣,便讓安葉送林護衛出去,她覺得有些疲倦微微倚在了引枕上閉目養神。
安葉也不說話,送了林護衛出門後便守在一旁,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季重蓮才增開了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她緩緩站了起來,麵色沉靜,“走,去看看馮二姑娘!”
馮二姑娘摔斷了腿,勢必要回梁城求醫的,隻眼下將這些瑣碎事情安頓好了,他們立馬便能出發。
馮氏暫住的廂房裏已是哭聲一片,林桃守在屋外也不敢輕易離開,見著季重蓮帶著安葉到來,她麵上一喜快步迎了上去,福身一禮道:“太太,姚太太是喜極而泣才哭的,隻馮二姑娘受了傷,有些難受,婢子找護衛暫時拿了些止疼的膏藥,給她做了些應急處理。”
“你做得很好。”
季重蓮點了點頭,這才舉步邁進了房中。
姚太太早已經坐在了床榻邊上,**坐著的人換成了馮二姑娘,她見著季重蓮來到,隻虛弱地一笑,“害裴太太擔心了……”
“快別說話了!”
季重蓮心中不忍,麵上亦難掩擔憂,看著馮二姑娘一張蒼白的臉尤如透明的薄紙,臉上雖然有薄汗不時地冒出,卻並沒有哭過的淚痕,心中暗暗點頭,這真是個堅強的姑娘!
季重蓮轉頭看向馮氏,“姚太太,我已經命人準備去了,咱們即刻回梁城去,馮二姑娘摔傷的腿要早讓大夫看看才行!”
馮氏抹了抹淚,卻是站起身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季重蓮福了福身,“先前我心裏亂得慌,若是哪裏不周到的地方,還請裴太太莫要怪我!”
季重蓮笑著扶了馮氏起身,“你是關心則亂,我怎麽會與你計較,眼下馮二姑娘脫了險便是萬幸,菩薩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馮氏吸了吸鼻子,破涕為笑。
隻是馮二姑娘的目光透著黯然,“隻是可憐了環兒,還有那個趕車的大叔……”
環兒是馮二姑娘貼身的丫環,不過隻是刹那的功夫便是陰陽相隔,任誰經曆了這一切都難免唏噓。
眾人一時之間有些默然,還是馮氏先開口道:“裴太太,眼下你的馬車毀了,不如回程時便與我們同車吧!”
姚家的馬車已經修整好了,馮氏帶著幾分歉意相邀,季重蓮自然笑著應下,“那就叨擾姚太太了!”
“聽說裴太太的馬車是裴大人特意訂做的,我二妹妹也說那內裏坐著舒適極了,想必裴大人很是費了些心思,若不是我二妹要去金沙鎮,指不定就不會出這事,這馬車也不會毀了……說到底,咱們也有不是之處。”
馮氏倒是很會說話,季重蓮隻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最重要的是人沒事,到底也是場意外,誰也不想的!”
“是啊!”
馮氏也跟著感歎了一聲,季重蓮著意觀察了她的表情,見她沒有作假和虛應,顯然對事情的始末並不怎麽清楚。
這事需要查證的地方太多,或許還牽扯上了私人的恩怨,再不清楚事實真相之前季重蓮還是決定不向馮氏說明。
那廂丫環們在收拾打包隨身的東西,季重蓮則拉了馮氏到一旁說話,“姚太太,不知道馮二姑娘可定了人家?”
十五歲的姑娘定了人家並不奇怪,隻是季重蓮擔心馮二姑娘此番傷了腿,若是養得不好,將來會不會被婆家給嫌棄。
馮二姑娘的性子很討人喜歡,季重蓮也不想看到她因著此事受了牽連,使她婚姻不幸。
“已經定了人家,婚期就在明年夏天。”
聽季重蓮這一說,馮氏也回過味來,不禁擔憂道:“這腿是折了,也不知道接好後會不會影響她走路,若是……”
馮氏說到這裏眼圈又是一紅,卻是側了身,不願意讓馮二姑娘發現她的異樣,輕輕用帕子抹掉了眼角的淚。
“回去請了大夫看看再說,若是需要什麽貴重的藥材,你也別跟我客氣,隻管命人來取就是!”
季重蓮這話說得真誠,目光中也是一派坦然,馮氏看在眼中不免動容,連連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