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披麻戴孝

守靈七日,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後,季家四太太沈氏出殯發喪。

時值金秋,空氣中多了一絲涼爽,昨夜下了一場細雨,碧空如洗,透著一種澄澈的亮。

季重蓮一手撐在眉間,緩緩收回了仰天的視線,這種天高雲淡的氣候在汙染極嚴重的現代都市可不多見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偏頭瞥了一眼站在一旁表情肅然的季崇宇,心中略感安慰。

不過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五歲的小男孩似乎長大了一圈,不會在哭鬧著尋母親,也不會再寄望父親的臂彎,他知道,在偌大的季家,隻有他的姐姐才能與他相依為命。

季崇宇微微轉頭,目光與季重蓮撞在一處,他抿了抿紅豔豔的唇,低低地喚了一聲,“姐!”

季重蓮點了點頭,略微彎著身子,為季崇宇整理著那一身生麻布縫製的孝服,撩開衣襟微微向裏瞥了一眼,她已是止不住地心疼。

生麻布最粗,且斷處外露不緝邊,硌得皮膚生疼,甚至摩擦之處已是紅腫脫皮,可就算這樣,季崇宇哼都沒哼過一聲。

因五服規定,是晚輩對長輩的喪服規定,夫妻屬平輩不穿孝服,所以季明宣僅戴黑袖標,期年即可。

而沈氏去世,季重蓮姐弟服的是則斬衰重孝,三年喪二十五月畢。

其實如果父親還在,兒子與未嫁女兒為母親居喪隻用服齊衰而不是斬衰,但兩姐弟商量後,在送殯之時毅然決定穿上了生麻布的斬衰服。

就是這樣的決定,還惹來不少人的側目,季明宣本想大聲訓斥,卻被季老夫人的目光給阻止了,兒女能這樣對母親,也不枉沈氏生養了他們。

季老夫人默認,其他人也不便出言,隻機械地執行著不變的規矩禮數便是。

四太太的棺木是沈家特意托人從柳州運回,用最好的金絲楠木所製,棺木上還雕了沈氏生前最愛的玉簪花,因去世時是夏季,又怕屍身損毀,雖然撒了固體防腐之藥,但到底怕那味道停久了散發出來,又在棺木四周做了深深的卷邊圍沿,墊了羊皮紙後散上了一層碎冰。

沈氏去世,本應該送欞至季家祖藉老宅丹陽安葬,再開宗祠祖譜記錄在案,但因為種種原因暫時擱至,便決定先葬在城郊外靈隱寺後山,等著三年期後再擇好吉日移墳挖塚。

一路上嗩呐聲聲,鑼鼓開道,冥紙如雪片一般撒了一路,送殯的隊伍從宣武門出了城。

出城後大概走了兩個多時辰才至靈隱寺後山,墓穴早已經點好了,幾個青壯幫著將棺木穩穩的落入墓穴中。

季家四老爺季明宣極為不願地站在一側,黑著一張臉,任由下葬之人將土撒到了棺木上,不一會兒,便將整個棺木都給遮掩了起來,再立上墓碑,便算是成了。

季重蓮捧著沈氏的牌位,拉著季崇宇磕了三個頭,起身之後,目光則轉向了身後的季紫薇與季崇天。

嫡母過世,庶子庶女居喪也是免不了的,隻柳姨娘疼惜他們姐弟,雖然隻作了用粗麻布縫製斷處緝邊的齊衰孝服,但內裏卻早已經裹上了一層細膩親膚的淞江三綾布褻衣,怎麽樣也傷不著他們姐弟這一身細皮嫩肉。

在沈氏出殯以前,柳姨娘早已找季明宣說過一通,要麽隨便找些理由搪塞過去,她私心裏是怎麽樣也不願意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為沈氏披麻戴孝。

但季老夫人將規矩擺在那裏,季明宣雖然耐不住柳姨娘的軟泡硬磨,硬著頭皮去說了一通,還是被季老夫人給罵了出來,還罰了柳姨娘一年的月例銀子,好好地給了她一個教訓。

季紫薇紅著一雙眼狠狠地瞪向季重蓮,她哭紅的雙眼自然不是因為哀悼沈氏的離去,而是這樣不情不願地被拉到了這裏,這一雙小腳早已經走得起了泡,她連再挪動一分都覺得疼。

“六姐!”

季崇天搖了搖季紫薇的手,看向季重蓮,遲疑地問道:“咱們也要向五姐姐這般磕頭嗎?”

“磕吧,早磕了早走!”

季紫薇咬了咬牙,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她可不想背著個不敬嫡母的名頭。

就算她心裏非常地不願意,但在人前也要做足了模樣,以免被人詬病,影響自己的聲名,她一直謹記著這一點。

季崇天應了一聲,卻是挑釁地看了一眼季崇宇,這才上前跪了下來,咚咚咚磕了三下。

季紫薇則是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來,隻拿一雙淚濕的眸子委屈而又無助地看向了自己的父親季明宣。

季紫薇這一看,果然便起到了很好的連鎖反應,那雙腿還沒有跪到地上,已經被季明宣心疼地攬到了懷裏,隻聽他轉頭對季重蓮道:“你妹妹的腳受傷了,我先帶她回去看大夫,你們隨後便跟來吧!”

說罷,也不待季重蓮點頭,另一手拉過一旁的季崇天便大步離去。

透過季明宣的肩膀,季重蓮看到了季紫薇唇邊那一抹得逞的笑意,她無謂地聳了聳肩,若是心不誠,磕了也是白磕,不過是褻瀆了沈氏。

死者為大,在沈氏墳前,她也不想和這些人計較。

做為一個丈夫、父親,季明宣的偏心已到了極致,她已經找不出可以形容他的言語。

季明宣一路上表現的不耐,以及那麽迫不及待地離開,足以證明了他對沈氏毫無感情,對他們的憐惜自然也等於零。

嫡子嫡女又如何呢,恐怕在季明宣眼中還比不上季紫薇的一根小指頭!

因為季紫薇姐弟才是他心愛的女人所生,那才是他們愛情的結晶與見證!

季重蓮的唇角泛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怪不得沈氏出殯,沈家都不願意來人,看著季家這些人的嘴臉便覺著糟心。

嫁出去的女兒不到三十歲便去世了,按照習俗,娘家人沒有打上門來,已經很給季家麵子了。

大舅舅送來那一口特意定製的金絲楠木館材時,已是偷偷塞了一千兩銀票給她,這是她外祖家的心意,她安心地受了。

誰知道今後在季家他們倆姐弟的命運如何,能握住多一分的錢財,那也是多一分的保證。

“姐,咱們也走吧!”

季崇宇卻是異常平靜地拉起了季重蓮的手,倆姐弟沉默地將牌位和魂帛收進了箱子裏,向著山下停駐的馬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