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姑侄敘話
石府後院有一座老舊的書樓,飛簷拱翹,樓頂還鋪就著琉璃瓦,聽說是這宅子從前的主人所建,如今雖然宅邸易了主,這座書樓卻仍在,傳承百年,曆久珍貴,那裏麵豐富的藏書也一並給留了下來。
自從季重蓮無意間從石勇口中知道這事後,便央了他帶自己去看看,這一看之下,她便成了這座書樓的經常來客。
好在石府就近季家老宅的南角門,季明惠又為了兩家來往方便,特意在此處修了個甬道開了道角門。
季重蓮向季芙蓉報備過這事,每日午後便會去書樓裏坐上兩個時辰,除了學習這個時代的知識以外,也方便了石勇將抄錄的邸報拿給她看。
這一日,細雨霏霏,天氣有些陰沉,太陽早便被烏雲給擋住了,沉密而低落,連鼻間都充斥著一股濕冷之氣。
季重蓮照例窩在書樓裏,桌案上是她已經選好的一本雜遊記,準備帶回自個兒屋裏權作消遣,剩下其他重要的例如史經、章則之類的大書本,她一般隻在書樓裏翻閱,一來是怕弄壞了,二來也是怕帶回了自個兒屋後人多口雜,怕傳出點什麽便不好了,她本就是謹慎慣了的人,自然做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
“姑娘,瞧這天氣,大表少爺今天還來嗎?”
碧元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氣,有些遲疑地說道。
今兒正是該石勇來給季重蓮送邸報的日子,雖然平日裏他閑著無事也會溜達到書樓裏來,但一來二去,季重蓮便有些避諱著,石勇怕也是知事的,知道男女有別,便不再經常出現了。
季重蓮撫了撫眉,暗自思忖著,突然,她目光一亮。
不遠處,兩把石青色的油布傘撐就著,大姑母的身影已經款款而來,木屐踏著濕滑的地麵上發出“吱吱”的聲響。
“哎呀,是大姑太太!”
碧元低呼了一聲,半掩了門,有些慌亂地看向季重蓮,“姑娘,咱們快從後門走,應該碰不到。”
季重蓮一怔,緩緩搖了搖頭,她對大姑母素有好感,如此躲了開去實屬不敬,你怎麽知道別人沒有發現你,還是早就知道了你在這處地方,所以特意前來呢?
再說,她在這後院書樓裏看書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若是沒有大姑母的默許,怕是隻有石勇的保證也不足以成事。
對於這一點,季重蓮心裏自然是感激的。
季明惠一行人到了書樓,香秀收了雨傘,香株便來叩響了門,顯然便是知道裏麵有人的。
季重蓮輕輕歎了一聲,這才讓碧元去開門,大姑母剛一站定,她便斂衽行了一禮,抬頭笑道:“大姑母可是特意來尋我的?”
季明惠微微一怔,隨即便笑了,揮手抖落肩頭的雨漬,上前牽了季重蓮的手,“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也不枉我……”
話到這裏自然又是一收,季明惠抿唇一笑,已經拉了季重蓮到內間敘話。
不一會兒,香株便捧上了煮好的熱茶,在這滿室茶香,煙霧嫋嫋之中,季明惠輕輕一歎,“轉眼間便過去這麽多年,你都長成大姑娘了!”
季重蓮沒有答腔,隻是好奇地看向大姑母,她知道大姑母似乎在回憶什麽,而這一切,又好似與她息息相關。
“是不是奇怪我怎麽會對你另眼相待?”
季明惠偏頭看向季重蓮,隻見她眉眼細致,俏麗可人,顧盼間竟然已有沈氏的幾分神采。
“姑母想要說,自然便會告訴重蓮。”
季重蓮端正地坐著,雖然心裏有些期盼,但到底麵上沒有表現出一絲的好奇,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
“我……我與你母親有舊,如今你既然回到了丹陽,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自然會好好看顧你。”
季明惠這樣說著,想來並不願意深言,喝了一口茶水後,便靜靜地看向季重蓮,隻覺得眼前的小女孩好似真和同齡的孩子不一般。
懂謙讓,有自知,難得的是知道隱忍,韜光養晦,徐徐圖之,倒不似一般閨閣中的女子,頗有將門淑媛之風。
這一點,從季重蓮讓石勇給她抄錄邸報便能看出一二,若不是時刻關注著季家的前程與命運,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又怎麽會翻看這枯燥乏味的邸報,朝堂大事官員任免,這曆來是男人們所在意的。
若不是當年石毅想謀得安撫使司副使這個正六品武職外官的缺,季明惠想來也不會投注心力在這方麵,也不會因此與沈氏搭上了線。
如今她所做的一切,也算是還上當年欠下沈氏的情。
或許季家的人都不知道這個看似不爭不奪的四太太,暗地裏卻是早已經盤算好了一切,就算知道自己命不久已,也悉心地為子女鋪路,就等著將來的某一天種下的瓜能結出豆來。
這是一個聰慧的女子,隻是生性軟弱了些,若是她能爭一爭,奪一奪,或許今日便不是這樣的局麵了。
季明惠在惋惜的同時,不由深深一歎,看著如今的季重蓮就想到了當年的沈氏,她們是母女啊!
同樣的蘭心蕙質,隻是對季重蓮,她到底是多了一份期許。
就連石勇也是……想起自己的兒子,季明惠無奈一笑。
她是知道自己兒子的性子,石勇沉穩,但卻刻板了些,少了這個年紀孩童該有的活潑與跳動,這一點石強便做得很好,兩個兒子的將來她都有打算過,若是能有個像季重蓮這般的媳婦……
想著想著,季明惠便笑了起來,孩子們都還年幼,怕是她想得太早了,但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打算。
季重蓮眨了眨眼,她自然不知道此刻大姑母心裏在想著什麽,可看著大姑母似乎沉浸在往日記憶中略有些恍惚失笑的神情,她腦中如有一陣光芒閃爍,慢慢地醒悟過來。
母親……沈氏……
這或許與她而言隻是一個代號,她甚至沒能清晰地感覺過,但如今卻能體會那份沉留下的母愛,通過另一種方式緩緩延伸。
這一刻,季重蓮默默地垂下了頭,不覺間淚濕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