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上京遷墳,寺廟偶遇
夏日裏趕路天氣炎熱,季重蓮一行又皆是女眷,唯一的男童季崇宇還隻是個八歲的小豆丁,雖然隨行的家丁裏也不乏身強力壯的,但一行人到底多了幾分謹慎,到達上京郊外的靈隱寺時已是七月末了。
七月流火,絢爛的晚霞已在天邊勾出一片色彩斑斕,像少女的裙裾一般,洋溢著青春的浪漫。
幾個季家姑娘剛一落車便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住了,重回上京,似乎連空氣中都是興奮的因子,季芙蓉臉蛋紅撲撲的,就連季海棠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神采。
隻季重蓮淡淡地抿了抿唇,回頭望向半山腰上那鬥大的牌匾,“靈隱寺”三個朱紅色的大字清晰可見,當初他們離開時可是逃之不急呢!
“姐!”
季崇宇小心翼翼地湊了過來,八歲的孩童長得眉清目秀,舉手投足間都是一股卓然天成的雅致,並一股濃濃的書卷氣,讓見著他的大人沒有不喜歡的。
季崇宇見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的情景,這才扯了扯季重蓮的衣袖,低聲道:“咱們再不會遇到嶺南王世子了吧?”
“應該沒那麽巧!”
季重蓮也不是很肯定,隻是見著季崇宇一臉的忐忑,這才輕聲安慰道:“既然是世子,哪裏有這般多的空閑關注咱們這些平民百姓,指不定那次之後他便回嶺南了,咱們不要杞人憂天!”
季崇宇呼出一口長氣,這才忙不迭地去馬車前看著小廝給他搬拿平日的書本。
這次季崇宇是落下課業來的上京,沈氏遷墳跟前不能沒有孝子,季崇天自然是免了,這樣來回的奔波,季明宣與柳姨娘可都是舍不得。
好在杜維應承了季崇宇回到丹陽後會把他落下的課業都給補上,又在旅途中給他布置了好幾份功課以防學業生疏,雖然人在上京,但季崇宇絕對不會將功課丟下,這孩子很用功,也沒有抱怨,季重蓮頗感欣慰。
“今兒個進不了城了。”
大夫人看了看天色,不由歎了一聲,她是想馬不停蹄的往上京奔去,可看這個天色,怕是還沒趕到城門便已經關了,即使百般不願意,也隻能在這裏將就一晚。
“是咱們姐弟拖累大伯母了。”
季重蓮走到近前恰好聽到大太太發的牢騷,不由福身一拜,倒將大太太弄得有些尷尬,忙掩了唇笑道:“瞧五丫頭說的,咱們路過靈隱寺,哪能不去拜祭一下四弟妹呢,橫豎明日也能進城,這可怨不得你們!”
被季重蓮一雙純淨清澈的大眼睛看著,大太太的笑容有些訕訕的。
誰不知道季家五姑娘如今是季老太太捧在掌心裏的寶,從前也沒見老太太這般對季芙蓉,說實在的大太太心中有些吃味呢,在她眼中自然誰都比不過自己的女兒。
可不得不說,經過季老太太這一**,季重蓮通身的氣度優雅高華,連她都不敢不小覷,大太太早就收起了從前的那份輕視之心,四房若說今後誰能有大造化,那便非眼前的少女莫屬。
季家幾個姑娘若都能嫁得好,也有個互相幫襯的不是,大太太心裏有了這份算計,待季重蓮也比從前和善了許多。
眾人在靈隱寺的後院禪房安置妥當時,暮色已深,用完晚膳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季重蓮正伏在桌案上翻看一本雜記,碧元將府裏帶來的幹淨被褥鋪在了**,門上突然響起了一道敲門聲,季崇宇有些低啞的聲音響起,“姐,你睡了嗎?”
“是少爺,婢子這就去開門。”
碧元幾下忙妥了手裏的活計,雙手在襯裙上一抹便快步走了過去。
打開門,季崇宇正站在門檻一步遠,身後是打著燈籠的紅英,碧元忙退了一步將倆人給讓了進來。
“怎麽,睡不著偏來折騰紅英了?”
季重蓮笑著嗔了一句,劉媽媽年紀大了不適合來回奔波,這次回上京他們姐弟隻帶了碧元與紅英,劉媽媽照看著翡翠潭裏的一應事務,他們倒不用擔心。
眼下倆人雖都住在了季老太太跟前,但翡翠潭也是他們的根,大太太幾次有意無意地想將這苑子要了回來另做他用,可都被老太太毫不留情地給駁了回去。
季崇宇立時紅了臉,倒是紅英解圍道:“瞧姑娘說的,服侍少爺本就是婢子分內之事,姑娘這般倒是讓婢子汗顏。”
“還是紅英懂事。”
季重蓮笑著點了點頭,拉了季崇宇的手坐下,輕聲道:“是不是有事同姐姐說?”
“嗯。”
季崇宇收起了窘迫,模樣卻是少見的認真,“姐,咱們三年不在母親身邊,這次回到靈隱寺我想多留在這裏陪著母親,等遷墳的日子定了再說……我想著咱們明日也不用立刻就隨同大伯母進城去。”
城裏的繁華對於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沒有實質上的吸引力,季崇宇如今想的是怎麽樣學好功課出人頭地,再來就是這次回京的目的,將母親的墳順利地遷回丹陽安葬。
季崇宇說完這話,便含著期待轉向了季重蓮。
季重蓮沉吟道:“你這般孝順,母親泉下有知也必定欣慰……這次回到上京,大伯母是為省親而來,大伯母的娘家親戚與咱們始終隔著一層,倒是不去也罷。”
“姐,你同意就好。”
季崇宇撫掌一笑,今夜來的目的已經達成,他便站起了身來,“那你早些歇著,我便回去了。”
“嗯。”
季重蓮站起身送季崇宇出了門,又囑咐紅英夜裏好生看護著,將驅蚊的藥包、半涼的開水茶點都準備著,夜裏季崇宇有個什麽需要也不至於什麽都沒有。
“姑娘,咱們真不回城裏去?”
等著季崇宇與紅英都離開了,碧元這才打了地鋪,嘴上這樣說著,心裏卻有幾分期待,畢竟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誰願意一直待在寺院裏,都巴望著去城裏看看熱鬧呢。
“時候到了,自然會去。”
季重蓮給了碧元一個高深的笑容,身子一側便倒在了床榻上。
寺院裏禪房的床榻及是短窄,若不是這般,季重蓮定是拉了碧元一同來睡,好在如今已是夏日,天氣不冷,又墊了厚厚的褥子才不擔心會浸了濕氣,可長久下去也是不行的。
季重蓮是想陪著季崇宇在寺院裏呆一陣子,若是他實在不願意進城去,她便找個由頭尋大太太他們去,寺院裏的清靜倒正適合季崇宇靜心求學。
大太太這次會隨著他們姐弟一同上京,季重蓮總覺得是別有所圖,當然,這圖的自然不在她身上,隻是讓人有些好奇罷了。
季芙蓉轉眼已是十四的年紀,連季海棠都十三了,兩個姑娘像初綻的花苞,充滿了少女的芬芳,花一樣的年紀了……大太太不是想幫她們倆人物色對象了吧?
季重蓮這樣想著,可季老太太也瞧好了幾戶人家,就等著大太太回去議定親事。
這若是婆媳倆不同的心思,倒真不好說了。
季重蓮想著想著便進入了夢想,連碧元在她身後嘟嚷著上京有哪些好玩的哪些好吃的她都沒聽進去,隻轉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大太太身邊的崔媽媽便來催促季重蓮他們了,說是趕緊給四太太上了香,好趕著回城裏,那頭大太太娘家已是接到消息在城門口候著了。
季重蓮也不好怠慢,飛快地梳洗著衣之後便與季崇宇一同去了,大太太果真很心急,已是帶著兩個女兒立在墳頭邊了,一應香燭紙錢被香菊和墨菊捧在懷裏。
“五丫頭,你們來得正巧,這墳頭的雜草我一早便讓人鋤了去,咱們趕忙拜祭完便起程吧!”
大太太說著話已是拉過了季重蓮的手,季芙蓉有些尷尬地嗔了大太太一眼,這才不好意思地轉向季重蓮,“母親心急了些,五妹妹別見怪!”
大太太聽了季芙蓉這話心頭有些不悅,卻是不以為意癟了癟嘴,難不成她一大早起來忙活著還是錯了?
季重蓮觀人入微,忙笑道:“瞧大姐姐說的,我這還要謝謝大伯母為咱們考慮得這般周到,我與宇哥兒都不用忙活了。”
說到這裏,季重蓮已是對著大太太福了福身,她這才臉色稍緩。
季崇宇卻在這時扯了扯季重蓮的衣角,示意她說出昨晚他們商定的事,季重蓮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這才又轉向大太太道:“大伯母,咱們姐弟三年未歸京,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母親墳前,想多陪著她幾日,若是大伯母有事,不用顧忌咱們,隻帶著兩位姐姐先去城裏就是。”
大太太等的就是季重蓮這話,柳眉一揚,麵上的神色頓時喜不自禁,她這次帶著季芙蓉上京本就是為議親而來,至於也一同帶著季海棠不過是個幌子,當然有合適的也可以看看。
如今季重蓮養在季老太太跟前,大太太還就怕她回去在老太太跟前嚼了舌根,如今他們姐弟自請留下,那實在是太好了。
季芙蓉卻是秀眉一豎,當先便不同意了,“怎麽能將你們倆個孩子單單留在這裏,若是回去後祖母怪罪下來,我找誰評理去?”
大太太收起了笑容,麵色有些訕訕的,“大不了我多派幾個人照顧著五丫頭姐弟,你外祖那方已是派人在城門口候著咱們了,若是去的晚了……”
“大姐姐,你放心吧!”
這次倒是季崇宇扯住了季芙蓉的衣袖,拍了拍自個兒的胸口,揚起一個明亮的笑容,“我也是個男子漢了,有我護著姐姐,怎麽樣也不會出事的。”
“你個小鬼頭!”
季芙蓉點了點季崇宇的額頭,卻是被他那認真的模樣逗笑了。
“真的執意要留下?”
季芙蓉轉身拉了季重蓮的手,麵上有一絲不舍,其實她也感覺到大太太這次回京的舉動有些突然,可怎麽樣她也說不準,隻是心裏有些忐忑,若是季重蓮能夠陪在身邊,她心裏也能多一份安穩。
“就留幾天罷了,到時候我再去尋你們。”
季重蓮笑著捏了捏季芙蓉的手,以示讓她放心。
這靈隱寺本就幽靜,他們又不會平白地去招惹誰,想來還是很安全的,若是偶遇了什麽達官顯貴,他們也會盡量低調地繞著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五丫頭都這般說了,你也該放心了吧,合該著好像你母親我欺負他們姐弟似的。”
大太太嗔怪地瞪了季芙蓉一眼,“五丫頭穩重懂事,這在老太太麵前也得了誇讚的,你可別小瞧了她去!”
大太太這後一句倒是有幾分酸酸的意味,季重蓮揚了揚眉,季芙蓉無奈一歎,兩姐妹的目光匯在一處,不約而同地笑了。
拜祭完沈氏後,大太太果然馬不停蹄地帶著季芙蓉姐妹離開,站在山腰上還能見著他們遠去的馬車,真是一刻不停歇。
季崇宇看在眼裏,不由有一絲擔憂,“大伯母趕得這樣急,莫不是大姐姐外祖家催得緊,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瞧你這張嘴說的,壞的不靈好的靈,快吐掉!”
季重蓮瞪了季崇宇一眼,揪了揪他的耳朵。
“知道了!”
季崇宇慘呼一聲,卻也不敢反駁,忙照著季重蓮的話做了。
碧元與紅英又在一旁收拾著拜祭完的東西,隨著季重蓮姐弟下山去了。
在上次偶遇嶺南王世子李照的那片杜娟林裏,季重蓮不由停下了腳步,七八月份並不是杜娟的花期,整個林子空****的,光禿的樹枝空乏地伸展著,似乎也帶著夏日裏懶洋洋的疲憊,再見不到三年前那片姹紫嫣紅的美景。
“姐,就是這裏了。”
季崇宇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季重蓮一分,整個身體卻是繃緊的,目光四掃而過,警惕著周圍的動靜。
“這樣的季節無景可賞,想來是碰不到的。”
季重蓮笑著拍了拍季崇宇的肩頭,當年的畫麵若是再回放一遍也足以叫人驚心,幸好她們姐弟沒落入李照的手中,不然指不定眼下已是成了人彘,想想就讓人膽寒。
一片杜娟林圍繞中,隱隱有的墳頭突起,沒有牌位,也見不到紙帛冥香,季重蓮目光掃了過去不禁微微皺眉,這裏到底是埋了什麽人呢?
能得到嶺南王世子李照的看護,這位已故之人來頭卻是不小,但卻不能有牌位祭奠……季重蓮腦中靈光一閃,似是想到了什麽,卻又快得讓人抓不住。
她搖了搖頭,所幸不再去想,總之與李照牽扯上關係對他們姐弟絕無好處,還是早早離開了事。
“姑娘,那方有人來了!”
碧元眼尖,已經見著另一頭的小道上走來幾人,當先的女子籠在一身青紫色的羽緞鬥篷裏,她低垂著目光讓人看不清麵貌,後麵跟著幾個服飾統一的俏麗女子,顯然是她的侍婢。
“姐!”
季崇宇緊張地攥緊了季重蓮的衣袖,待看清來人之時卻暗暗鬆了口氣。
見著杜娟林中停駐了幾人,那女子微微有些詫異,這才囑咐身後的一侍婢讓她先行前去,自己則停住了步伐與身後幾個侍婢站定不動了。
“這位姑娘打擾了。”
那侍婢麵容姣好,眼角生了個顆紅痣,見人便先問了好,這才客氣道:“不知道幾位能否讓出地方,我們家姑娘要在此處祭奠故人!”
季重蓮目光一凜,不由自主地向遠處掃去,去恰恰和那抬起的女子目光相撞,雙方皆是一怔。
那女子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鵝蛋臉,柳眉修長,唇色紅豔,一雙眼睛如水光一般瀲灩,小巧精致的五官組合在一起,明麗得就像那耀眼的晶石,一刹那間讓人移不開眼。
與此同時,那女子也在打量著季重蓮,十歲上下的年紀,五官輪廓已是初具美人的特質,但最讓人過目不忘的卻不是她的美貌,反倒是那通身的氣度,不卑不亢卻又優雅端方,整個人挺直得猶如一顆鬆柏,好似帶著與生俱來的傲骨。
且看她的模樣,一身素白的衣衫,頭頂還別著一朵小白花,身後丫環手中的提籃裏也裝著冥帛紙片,想來也是到後山祭拜親人的。
這樣想著,女子心中不由多了幾分相同的感受,提起步子,緩緩走了過來。
“公……姑娘!”
那起初過來的侍婢驚訝地喚了一聲,卻在少女淡淡的一瞥中低下了頭來,快步退在一旁。
“這位姑娘生得麵善,不知道如何稱呼?”
少女的目光在季崇宇有些紅漲的麵容上掃過,唇角滑過一抹淡笑,這才將目光凝向了季重蓮,她雙手靜靜地疊在身前,舉止落落大方,微揚的下頜帶著一種卓然天成的高貴氣質,說話的聲音卻很是親切柔軟,讓人心生好感。
“我姓季,姐妹中行五。”
季重蓮回以淡淡一笑,眼前的少女與李照都知道這裏埋葬了一位貴人,卻又偏不署名立碑,這情景好生詭異。
但能和李照牽扯上關係的,這少女來頭定是不小,她剛才好似聽到那侍女喚了一聲“宮”,是姓宮的“宮”,還是公主的“公”?
若是後者……季重蓮沒來由地心中一凜,或許這座孤墳牽扯到什麽宮廷秘聞,若是無意被卷入其中,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季重蓮垂在袖中的拳頭微微收緊,此地果然不宜久留,還是應該早些離去免生事端的好。
“姓季?”
少女眼波婉轉眉頭輕蹙,上京的閨秀她都略有耳聞,怎麽就沒聽說過眼前這一位季家五姑娘?
少女問詢的目光轉向了身後,立時便有一機靈的侍女上前附耳低聲說了些什麽,她這才恍然大悟,看向季重蓮的目光不由多了一絲憐憫。
“想必季五姑娘是來拜祭亡母的,林間濕寒,本……我便不多留你了。”
少女唇齒間打了個旋,卻還是讓她給繞回來了。
季重蓮如蒙大赦,與那少女鎮定地告辭了一番,拉了季崇宇轉身便走,拐過小道的盡頭更是腳步飛快沒有絲毫停歇,倒是叫紅英與碧元在身後追得氣喘籲籲。
直到回到他們落腳的廂房,季崇宇喘了口氣後,這才敢問出他心中的疑問,“難不成姐姐知道她的身份,這才跑得這樣急?”
“不知道。”
季重蓮搖了搖頭,神情肅然,“但能和嶺南王世子牽扯上邊角的,又豈是咱們招惹得起的,還是遠遠避開才好。”
“喔……”
季崇宇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腦中卻浮現出那少女端麗的麵容,她的美與姐姐的又不同,若是說姐姐是一朵幽然綻放的雪蓮,那麽她便是一朵俏麗明媚的牡丹,同樣的美,卻可以這般張揚和霸氣,她的身份一定不簡單。
就在季重蓮他們走後,侍女們已經迅速地將一應祭品魂帛紙片擱置妥當,其中一人扶著少女跪在柔軟的灰色蒲團墊上,她雙手合十,目光中閃著點點淚光,“母妃,今日又是你的祭辰,女兒不孝,這麽多年過去了,仍然沒能為母妃洗刷冤屈,讓您在天之靈都得不到安慰,女兒……嗚嗚……”
少女說著已是泣不成聲,便有侍女上前勸慰道:“公主,娘娘的冤屈終有一日能得昭雪,咱們且耐心等著,好人有好報,壞人也必定逃不脫天理循環!”
原來這位少女便是皇帝與鸝妃之女朝陽公主,想當年皇帝與鸝妃極其恩愛,鸝妃貌美尤其一副歌喉更如黃鸝一般婉轉清脆,皇帝最愛聽她撫琴彈唱,鸝妃一時寵冠後宮風頭無兩。
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鸝妃的得寵早就換來無數有心人的嫉妒,層層算計,處處陰謀,鸝妃即使早小心提防著也著了他人的道,被皇帝親眼撞見她與侍衛衣不蔽體地攤倒在床榻上。
皇帝龍顏大怒,當場便斬殺了那侍衛,之後還不盡興令人將其五馬分屍,而鸝妃也被賜鳩酒,一代美人從此香消玉殞,卻連墓碑也不能立。
朝陽公主原本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可經過此事後也被皇帝給冷落了去,沒有了鸝妃的庇佑,年幼的朝陽公主在宮廷中艱難求生,那些迎高踩底的嘴臉她見慣了去,若不是她懂事後亦發乖巧孝順,懂得討好皇帝,如今也得不到後宮中應有的尊榮。
朝陽公主歎了一聲,緩緩斂去美眸中的淚水,看了看天色,好似有些失落一般,“今日照哥哥不會來了吧?”
按輩份,朝陽公主是李照的堂姑母,可她的年紀卻足足小了李照三歲,私下裏便喚他“照哥哥”。
“世子爺不是早已經讓人送信給公主,就算今日不來,明日也會到的,當年世子爺受過咱們娘娘的恩情,可是一輩子不會忘呢!”
侍女說到這裏眸光一轉,將朝陽公主給攙扶了起來,笑道:“何況公主在這裏等著,有美相伴,世子爺怎麽舍得不來?”
“碧墨,你這張嘴越發沒規矩了。”
朝陽公主咬了咬唇,粉嫩的麵頰上立時浮上了一抹紅暈,雖然是斥責的話語,卻沒有半分怒氣,反倒帶著小女兒的嬌羞。
碧墨含笑不語,徑直扶著朝陽公主,倒是那眼角邊生了顆紅痣的侍女目光中閃過一絲憤恨與不甘,隻是她隱藏得很好,沒有半個人發覺。
“紅袖,待會回到寺院中去打聽下那位季五姑娘,本宮倒是有心結交一番。”
眼角邊生了顆紅痣的侍女正是紅袖,聽到朝陽公主這話她微微一怔,忙上前應了。
碧墨掃了紅袖一眼,眸中神情似笑非笑,但轉向朝陽公主時又是一臉恭敬和逢迎,“那位季姑娘也是碰巧出現在這裏,不過能得公主看重,那可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氣呢!”
朝陽公主抿唇一笑,顯然對碧墨這話很是受用,侍女們利落地收拾好了東西,趁著太陽還未升到正午,一群人回到寺院禪房休憩了。
季重蓮午睡剛醒,碧元已是忙不迭地向她稟報,說是今日遇到的那少女的侍婢來訪。
聽到這個消息,季重蓮原本還有一絲回味的睡意也立時被驚得全無,心下不斷思量著,她自問沒有做錯什麽事,怎麽還會被那少女惦記上了?
莫不是李照來了?
但她也沒有見到李照啊,如今的她比起三年前的身量已是拔高了不少,容貌也有些變化,還有季崇宇整個人都白皙細靜了不少,若是李照乍一見到,或許有點眼熟,但若是想個理由應該也能夠搪塞過去。
指不定李照早已經忘記了這一茬,就他們姐弟在這裏窮擔心。
想到這裏,季重蓮鎮定了心神,略一思量便讓碧元將那侍女請了進來,看看她先說些什麽再作定奪。
季重蓮這下也顧不得梳頭了,胡亂地在床頭取了黑麵琺琅的葵花盒,打開後迅速地在臉上抹了些白粉膏,不太明亮的光線下更是顯得她膚色蒼白一片,整個人似乎也是有氣無力地靠在床榻上。
紅袖被請進屋時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不禁微微有些吃驚,今日早間見到這季五姑娘還不是這番模樣,此刻莫非害病了不成?
碧元隨在紅袖身後,見到季重連這番模樣也是嚇了一跳,可她畢竟是知機的,有什麽也不會當著外人的麵問出口,遂小心翼翼地站到了季重蓮身邊去。
“季五姑娘這是病了?”
紅袖微微皺眉,嘴上卻是關切地問了一句,實在是她眼下身負朝陽公主之命,是來請季重蓮前去一敘的,可看這姑娘如今的模樣,怕是哪裏也走不了。
“可能是早上去山間吹了風,回來睡一覺後這頭便越發暈沉了……”
季重蓮略微喘氣地撫著額頭,間或咳嗽上兩聲,那模樣與感染風寒之人倒是沒得差去,碧元忙倒了杯清茶遞了上去,一臉的擔憂。
“原本咱們……咱們姑娘還要請季五姑娘過去坐坐,可見得姑娘如今這模樣怕是走不了了,婢子這就去回話,季五姑娘好生歇息吧!”
紅袖略微福了福身,這便皺著眉頭退了出去,就連碧元在身後的招呼也未聽見,快步向前行去。
碧元謹慎地向外張望了一陣,這才飛快地關上了門回到季重蓮身邊,跳上跳下一臉擔憂的模樣,“好姑娘,你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麽一轉眼就……”
“騙她的,你也相信?!”
季重蓮拍了拍碧元的腦袋,坐正了身體,除了臉色看著有些蒼白之外,麵上一掃剛才的倦容,神情間更是多了幾分凝重。
或許,他們也該早日進城才是,若是在這裏碰到了不想碰的人,那可是後悔都晚了。
“碧元,你馬上拿上老太太的名帖,請方丈大師給我母親測算出這遷墳的日子,日子若是近咱們立馬便做這事,若是日子還遠就立刻進城去,此地不宜久留!”
離開季家時季老太太便給了季重蓮幾張燙金名帖,不也是顧念著他們姐弟張不開臉麵,若是請人辦事隻管拿她的名帖去,總能有幾分麵子在,如今要派上用場了,季重蓮是一刻也不想歇下。
“是。”
見季重蓮神色鄭重,碧元立馬應了,從包袱裏裹著的雕著如意紋的黃花梨木匣子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季老太太的名帖,又拿了一包碎銀,這便馬不停蹄地去尋方丈大師了。
季重蓮坐在床頭,半點沒有放鬆下來,趿了繡花鞋便下床收拾起隨身的包袱來。
這次從季家出門帶的東西也不少,大件的倒是被大太太的馬車給一同拉走了,想著他們姐弟不過在此處停留幾天,便隻留了小件的包袱,此刻整理起來倒有輕巧。
忙妥了此間事宜,季重蓮立馬拐向隔了幾間禪房季崇宇的住處。
彼時季崇宇正在窗下臨摹字帖,季重蓮二話不說便讓紅英收拾包袱,準備隨時離開這裏,若是那少女又來問起,也可借口說她回城看病去了,總之兩廂都不得罪罷了。
“姐,咱們這就要走了?”
季崇宇滿臉驚詫,昨兒個他們不是還說得好好地在這裏住上幾日,怎麽才過了半天便要離去了?
“今早咱們碰到的那姑娘不簡單,我心裏總是有些發慌。”
季重蓮有些莫明地焦躁起來,一雙小手不由自住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我已命碧元去請方丈定下母親的遷墳之日,回到城裏咱們再作計較,此地不宜久留!”
季重蓮說了這話,已是握住了季崇宇的手腕,微微發力的手指壓得他細長的手腕略微有些慘白。
季崇宇不過瞥了一眼,神情也凝重起來,“我聽姐姐的。”
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碧元便回轉了,說了方丈大師算了日子,八九月不宜動土,最早也要等到十月初七,那才是吉日。
季重蓮心下一算,這不是還有兩個來月的功夫,不過既然已經回到了上京,總不可能空手而回,兩個月就兩個月吧。
上京那裏可以住大伯父的宅院,若是實在不行,相信大太太的娘家也能暫時擠擠,大太太帶著一對侄兒侄女進京,怎麽樣也不會把他們扔在一旁的。
既然已是定了日子,事不宜遲,季重蓮決定眼下馬上就起程。
碧元已是吩咐了留下的馬夫套了車,那幾個粗使婆子也被她喚了來,囑咐了一陣後便起程往東直門而去。
時間還早,完全可以趕在關城門之前進得城中,若是來不及尋到大太太,至多在城裏尋間客棧將就一晚,季重蓮總覺得心中忐忑,好似再多留一分就會出事一般,直到馬車終於安全地駛離靈隱寺,她這才放下心來。
馬車在路上噠噠地跑著,雖然所有人都有些莫明其妙,搞不懂這五姑娘怎麽半天的功夫就改了主意,若是真要進城,早上的時候與大太太一同不就好了,弄得眼下如此匆忙,不少人心中已經有了抱怨。
但抱怨歸抱怨,誰也不敢當麵說破,誰不知道五姑娘如今是季老太太跟前的紅人,若是不小心得罪了,怕是沒什麽好果子吃。
季崇宇跟季重蓮同坐一車,看著她緊張得始終不敢放鬆的模樣,心中卻是有些不忍,低聲勸道:“姐,咱們已經離了寺院,再怎麽樣也不會碰到那人了。”
這件事情季重蓮當初隻是模糊地提過,所以兩個丫環並不清楚當日裏他們碰到的是誰,隻當是走錯了路的賊人宵小,哪裏知道是堂堂的嶺南王世子?
此刻見季重蓮忙著離開,真像是在躲避什麽人時,兩個丫環才覺得事情有些嚴重。
“姑娘,你可別嚇咱們,如今你有事也不說破,婢子們心裏慌得很!”
碧元與紅英都跪坐在馬車裏,神情鄭重,但目光中卻又夾雜著一絲忐忑,那是對未知的茫然與不確定。
“姐!”
季崇宇的目光轉向了季重蓮,說與不說都在她一念之間。
季重蓮默了默,垂下的目光緩緩抬起,在兩張真摯的臉龐上一一掃過,良久後才是低聲一歎,“告訴你們也無妨,當日咱們離京時,我與宇哥兒下山時一身的狼狽,你們可知是為何?”
“姑娘當日說是遇到了宵小賊人……”
碧元與紅英對視一眼,倒是紅英開口說了話,隻是話到最後連她自己都不確信了。
“當日季家是那樣的情景,我怕橫生枝節就讓你們瞞下了這事,可事情的真相卻不是這樣。”
季重蓮話音一落,兩個丫環都是一臉震驚,垂在膝上的手掌不由攥緊了裙擺,碧元甚至誇張地咽下了一口唾沫,舌頭有些打結,“那……那是……”
“嶺南王世子!”
季重蓮神情一凜,抿緊了唇,“當日宇哥兒不過無故摘了幾叢杜娟給我,他便要斬了咱們的手,我們又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任他處置,於是便逃走了,這梁子也就結下了。”
話到這裏,季重蓮輕聲一歎,季崇宇也是一臉無奈的表情,若不是當日他犯了調皮勁,也不會有今日的擔憂和謹慎。
“今日的那位姑娘……”
季重蓮在腦中斟酌著字眼,半晌,才沉吟道:“既然她與嶺南王世子都認識被埋在杜娟林中之人還特意前來祭拜,那麽這姑娘的身份怕是非富即貴,我不想與她有牽連,也是怕再遇到嶺南王世子,勾起了往日的恩怨……如今季家又是這副光景,到時候又有誰能護得住咱們姐弟?”
季重蓮的眸中滑過一絲憂傷,這時代權勢當頭,平頭百姓在當權者的眼中不過螻蟻,如果李照狠下殺手,他們是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季崇宇悄悄滑過了小手,握緊了季重蓮的手,兩姐弟對視一眼,眸中俱是一股沉沉之色。
“那姑娘……咱們雖然進了城,沒事也別出府了,等著四太太遷墳之期一到,辦妥了事情立馬便走,也省得遇到不該遇的人。”
紅英雙手都在身前絞緊了,臉色稍稍有些蒼白,但神情還算鎮定。
碧元卻已是張大了嘴半天吐不出一句話來,腳下更是一軟,跌坐在了自己半跪的小腿上。
“瞧你這點出息,還是紅英鎮定得多!”
季重蓮一指點在碧元額頭,難得露出了一抹笑顏,“好在咱們如今已在進城的路上,上京城那麽大,想要遇到那個人何其困難,你又瞎擔心什麽?!”
也不知道李照如今是否還在上京,或許那一年給太後祝壽完便回去嶺南了也不一定,可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