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棋番外 4、不務正業
一是會心醉神馳,為中華古老的文化而心折不已;
另一則是蝕骨錐心的難過。滿壁殘缺,精華不再。雖然敦煌莫高窟還在中國,是搬不走的,可是敦煌石室裏曾經珍藏的那些精萃卻丟失殆盡。悌
便比如那本《碁經》,如今手抄本的原件就在倫敦的大英博物館!
古老的洞室還在一邊開放,一邊整修。隔著隔離帶,弄棋看見許多工程師在小心地整修那些壁畫。許多是歐洲麵孔的工程師,弄棋明白怕是請來的意大利工程隊。意大利的古建築極多,所以意大利在古建築的保護方麵的技術和經驗也是最豐富的。弄棋看一位女性工程師極小心地用針管向壁畫內注射一種白色的漿體,猜想可能是樹脂一類。這些先進的技術多數來自西方,迥異於中國傳統的古物保存辦法,弄棋小心看著,卻也擔心西方的技術會不會讓中國的古董在將來的某日變得不東不西?悌
倒是那位意大利美女的一個動作細節征服了弄棋。
——那位美女工程師一邊在給壁畫注射漿體,一邊卻在仿佛喃喃自語。她神情專注,完全不像是在對著一麵冷硬的牆壁。諛
工程師這般的神情,弄棋看見過。她小時候身子不好,卻也最怕打針,每回打針,媽都要去找醫院最好的護士。護士阿姨每回給她打針,都會一邊跟她說話,安慰她、鼓勵她,有時候還是逗她,說著笑著針就打完了。雖然也還是疼,針筒卻仿佛沒有想象中那麽冷酷了。諛
那位美女工程師盡管是意大利人,但是她是真的在愛著這片古老的文化的。弄棋不由得輕輕舒了口氣。也許技術會分東西方,可是對於古老文化的崇愛之情卻是不分的。若如此,她便也放心了。
繞了幾個洞室,終於走進那間刻著《碁經》的石室。裏頭人影幢幢,也有幾個人繞著牆壁立著,仿佛也是在商談整修事宜。
弄棋不由得站定,隔著隔離帶,遙遙地去看那幾個人。幾個工程師模樣的人指著卷尾的幾個字,仿佛被難住,“這幾個字很奇怪。專家認定是古老藏字,可是我們請了幾位藏地的學著來解讀,卻解讀不出。”
弄棋知道那是怎麽回事。藏文大概創立於七世紀,流傳到今日已經一千多年,其間也經曆過許多的交融和更改。刻在《碁經》末尾的是最古老的藏字,因為佛教的緣故,那藏字帶有古老的悉曇梵文的特征,所以即便是藏地的學者也未必能夠解讀。
弄棋剛想上去說話,卻聽得內裏一個男子幽幽出聲,“那是孫子兵法中字。”
弄棋呆住。有人說破譯《碁經》是難題,尤其後頭藏字內容。她也是幾經參詳了之後,甚至親去印度與藏地拜望高僧,才確定了那大致的內涵;卻沒想到那人卻也知道!
知識都來自遊曆,所謂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這點知識的得來,如果沒有如她一般多方遊曆來求證,是斷然無法解讀的。而那人聽起來,嗓音又很年輕。麵對著眾人崇拜的讚揚,他也依舊是嗓音清淡,帶著疏離。
弄棋不由得去細望那男子。
洞中光線昏暗,那男子又穿戴著當地人在沙漠中常用的一種粗麻布的防沙外套,風帽兜起來罩住頭臉。弄棋很用力去看,卻依舊看不清他眉眼。隻隱約看得清他身子輪廓。
身子清俊頎長的男子,有一把清冷如泉的好嗓音。
“不好意思這位遊客,這間石室要暫時封閉,請先到其他洞窟參觀。給您帶來諸多不便,還請包涵。”
景區的管理人員過來跟弄棋說。弄棋雖有不甘,也隻能遵守管理方的決定。
一邊跟著管理人員走向洞外,弄棋忍不住問,“那個穿著粗麻外套的,是什麽人?”
仿佛這個行當的人,對身份都是喜歡諱莫如深。因此那位管理人員仿佛驚訝地望了望弄棋,也隻是敷衍回答,“那是咱們特聘來的專家。”
專家。
弄棋將這個字眼在腦海裏轉了一圈,想起之前見到的意大利工程隊。兩相對照得出結論,也許那年輕人也是從國外回流來的人才。說不定有過在印度生活的經曆,所以他能認得古老悉曇梵文的變形,便也有情可原。
這世上玄而又玄的所謂緣分,其實掰開了去看,也許隻是很簡單的事實,全無浪漫可言。
弄棋歎了口氣,不由得想起蘭泉總笑話她的一句話,說她不相信浪漫,不相信緣分,所以活該成為“可愛”的女生。
可憐沒人愛,那臭小子!。
身在敦煌,弄棋體會最深刻的一個詞是——行走。
古老的絲綢之路,東西方商人沿著這條古商道,用行走來溝通了東西方的商業與文化。
同時也在行走的,還有僧侶。他們將在經文與教義也經過這裏傳播到古老的中國去,讓漢傳佛教後來成為佛教重要的一脈。敦煌莫高窟,以及沿途的諸多寺廟,諸多佛教所承載的文化印跡,便是最好的說明。
弄棋聽見老上師講起,說有許多僧侶一路奔波,到了敦煌便坐化了。他們將自己的遺骨和對佛的崇敬全都留在了這片土地上。所以說敦煌千佛洞,那傳說裏的千位佛,便也有可能是在這裏坐化了的那些僧侶們所化。
佛本千麵,那些僧侶們以普通僧侶的麵貌入世,卻懷普渡眾生的大善心——他們傳教的目的不是為了自己修行,而是要普濟眾生,這便是堪比佛陀的大功德。
其實大功德的不止僧侶,那些開拓東西交流的商人亦是佛陀。
而他們行大功德所用的,便都是——行走。
行走是人的本。能,每個人皆會的;可是隨著時代的發展,行走便越發變得難能可貴。弄棋那夜坐在小旅店的如豆燈光下,忽地豁然而笑。
她知道她這一生該做什麽了,她找到了這一生想要的生活方式。
她要行走。一生在路上。
心定了便也仿佛迎來豔陽高照。回到s市,依舊霧氣氤氳,可是弄棋已經再不覺得骨頭酸軟。
原來從前讓她遭罪的不是這沿海城市的霧氣,而是人生找不到方向的迷茫。心若有信念,便周身常沐豔陽。
“你定了要一輩子在路上?”
靳家的二老爺子靳衛國不由得挑起花白的眉毛,仔細盯了自己這個孫女兒一眼。弄棋雖然不是個男孫,但是卻也是他們二房的長孫女兒,打小靳衛國就是要格外看一眼的。
剛會坐著,這小丫頭就抓他的棋子兒玩兒。老爺子沒人下棋,便也逗著孫女兒玩兒,教她怎麽走。卻沒想到,那年小丫頭的話還沒說利索呢,當天教完的路數,小丫頭隔日便能自主給擺出來!
待得小丫頭過了八歲,上了學,就連老爺子想贏她一盤,都已經殊為不易。
老爺子如何能不喜歡這樣的孫女?更何況棋盤原本就為天下大勢,會下棋的人心中都是藏著江山韜略的,老爺子便更是由衷地喜歡這個孫女兒。
原本以為她將來能幹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卻沒想到臨到大學畢業卻選了這麽個未來的人生方向。
“那背著個包,到處去遊山玩水,那也能算個正經的職業,啊?”老爺子壓著壓著,還是動了氣。
弄棋的父親靳青山一看老父動氣,連忙底下一拉弄棋的衣袖。
別看靳青山身為公安局長,在老父麵前那也是低眉順眼的。弄棋明白爸的意思,卻還是倔強地一扯衣袖,不肯改口。
兒孫那點小動作,靳衛國都看見了。老人家隻能長歎一聲,“行,行。我算明白了,我的兒孫們就沒有一個走正道的!青山你這當長子的還不錯,算是繼承了我的衣缽;你下頭虛穀就知道出國!”
“到了孫兒輩呢,菊墨那小子是從小就是個小妖兒,原本希望都在棋子兒你身上,你也給我來個不務正業!”
老人家就是老人家,雖然都是睿智的老人,但是時代發展實在太快,老人們有點觀念更新不那麽及時。在老人眼裏,當驢友那是什麽職業啊?那就是玩兒嘛!
“玩兒吧,你們都好好玩兒,啊!”靳衛國氣得起身走出去,“菊墨玩兒古董,你就遊山玩水。真是好後人,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