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癡戀(一)

沈紫言立在窗前,看著杜水雲沉重的步伐一點點遠去,暗暗歎了口氣。

人總是要不斷成長。

隻聽得遠方傳來雲板悠揚的聲音。

敲了雲板,就等司是將家裏有人去世的消息,公告於眾了。

果真如沈紫言所料,杜懷瑜跌死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一時之間,在金陵城被傳得沸沸揚揚,成為街頭巷尾茶後的談資。

想一想也的確是一件大事,福王府的世子跌死,這其中不知有多少引人遐想的地方。

沈紫言就吩咐秋水:“你去瞧瞧大夫人。”事到如今,活著的人,更該好好活下去才是。秋水很快就帶著消息回來,隻是麵色十分黯然,“大夫人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裏,麵如白紙,整個人愈發清瘦了下去。隻是呆呆的,也不說話,裴媽媽就在一邊暗暗抹眼淚,說大夫人自得知大少爺過世的消息以後,整個人就怔了,隻是坐在一旁。”

沈紫言心裏微酸。

秋水就長長的歎了口氣,“別說是裴媽媽了,就是我們見了,心裏也不大好受。說起來,大夫人還有幾個月的身孕,這雷模樣,可真真叫人心憂。”沈紫言也有了喜訊,對於喪事,應該回避。心中雖很想前去寬慰大夫人,可貿貿然去著實有些不妥當,也就不再說話了。

“小姐,您還不知道吧?”秋水歎道:“裴媽媽說,大夫人想要出家。”沈紫言愣住,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出家?”秋水點了點頭,“裴媽媽還說大夫人心意已決,隻待著生下孩子,就削發出家,日日替大少爺誦經。”

大夫人今年,也不過是雙十年華,“

二十歲,算得上是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為燦爛和美麗的年華。

沈紫言眼前不由浮現大夫人那張溫潤如白玉蘭的麵容來,她還這樣年輕,“

一般人家,就是有信佛的,也不過是在家裏供上菩薩,或是在家廟裏日日燒香誦經便是心誠了。即便是心虔得緊,大戶人家的夫人,也可以帶發修行。可如大夫人這般要剃度的,著實不多見。

至少沈紫言活了這十多年,從未見過。

大夫人若是一般人家的出身,倒也罷了。身為世子夫人。即使是一心出家,哪裏就有那麽容易!

杜懷瑜屍骨未寒,大夫人就要出嫁,旁人隻會說是福王府容不下寡媳!

就算是可以不在意那此流言蜚語,大夫人若是剛剛生下孩子就出家,那那個孩子又有誰來照料?福王府雖然不會薄待那個孩子,可假以他人之手,哪裏有真正的母親來得貼心!

沈紫言雖然能體會大夫人心如死灰的心情,可對於她的做法,實在無法讚同。不管怎麽說,為著自己的孩子,也不能這樣撤手不管。

秋水見著她臉色不好,心裏暗歎,岔開了話題,“早起時廚房做了糖蒸酥絡,小姐可要嚐嚐?”沈紫言自那次嘔吐以後,一直沒有佳麽胃口。可她也不挑,哪怕是吃什麽吐什麽,為了自己的身子,還是要咬牙吃下去。

也就點了點頭,“那倒是個好物事,端上來吧。”秋水忙吩咐小丫頭端著熱氣騰騰的糖蒸酥洛上來,隻是沈紫言剛剛聞著那氣味,便吐了滿地。秋水一麵收拾一麵犯了愁,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團。

這大寒冬的,也沒有什麽多餘的菜色。一直這樣下去,可怎生了得!

沈紫言卻信手拈出瑪瑙碟子裏的杏仁,吃了兩塊。秋水見著心中暗喜,忙吩咐廚房做菜的時候多放此老醋。這樣一來,沈紫言有孕的小道消息,不臉而走。下人們看向沈紫言的目光又多了幾分尊重和小心。

沈紫言哪裏感受不到這點變化。

不由暗自苦笑,看來不管什麽時候,子嗣都是傍身之本。

院子裏搭起了喪棚,杜懷謹跟著福王打下手,忙得不可開交。偏偏此時福王妃又病倒了,大夫人自是不必說,沈紫言也有孕在身,算來算去,府上這幾個主子,三三兩兩的,事情都撞在了一處。

杜懷哇倒是閑著,隻是沈紫言似乎沒有聽說福王命他負責什麽事情。

沈紫言隱隱也有些明白,福王多半也是對杜懷埋起了疑心。初時倒不覺得,被怒火衝昏了頭腦,可一旦冷靜下來,以福王的聰明,不可能沒有察覺。沈紫言暗自想,等到杜懷瑜的喪事了了,也該好生和杜懷謹說說。

杜懷瑜是否殺人一事,還未塵埃落地,大家心裏總要有個底數才是。

接下來得一日,就是門庭若市的一日。來悼唁的人,幾乎踏破了福王府的門檻。

沈紫言雖不能出去觀望,可隱隱也能聽到前院傳來的聲音,偶爾也夾雜著悲痛的哭聲,也不知是誰發出的。多半是來悼唁的賓客,作勢哭上幾聲。皇帝也及時派人送來了喪禮之物,分別黑色和淺黃色的帛一束,馬兩匹。福王命人將帛放在樞牟車廂的左側,又將帛收藏起來。

欽天監擇定了日子,停靈七七四十九日。每天的招待客人的柴米油鹽,守靈的燈油蠟燭,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算得上是十分盛大的喪禮了。隻是由於是黑發人送白發人,喪禮也沒有一般王侯之家的盛大。

沈紫言略略有些疲憊,聽著耳邊一陣陣喧嘩聲,心緒不穩。想到杜懷謹此時應該在前院應酬來往的容人,暗暗歎息。杜懷謹已經三日沒有歸來了,沒日沒夜的這麽熬著,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沈紫言隻能暗暗祈禱,杜懷謹能安然度過這幾日,可不要拉下什麽病根才好。隻是心裏如此想,到底有些放不下,屢屢命秋水去前院看看,得來的消息總是杜懷謹正忙著招待客人,除了情緒有些低落,並未看出什麽不對的地方。

沈紫言這才略微鬆了一口氣。

饒自如此,還是擔憂不已。有心幫杜懷謹分憂,可又不敢冒險。若是她一個人倒還好說,可現在有孕在身,凡事都得多加小心。這個孩子是她和杜懷謹盼了許久才得來的,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這才倍加珍惜,不想讓他遭受一點的風險。

沈紫言的手輕輕撫上還未隆起的小腹,心裏洋溢著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有憐惜,有歡喜,又有一股似有若無的患得患失。她這一生,還從來沒有為著什麽,有如此緊張兮兮的時候,可就是為了這孩子,心裏七上八下的,唯恐出了什麽岔子。

秋水也不欲讓她亂想,一邊翻著花樣一邊笑道:“也不知墨書幾時進來,前幾日答應得好好的,現在連人影也不見一個。”沈紫言笑著替她開脫:“我們府上亂成這個樣子,她哪裏好進來,多半是要等到這兵荒馬亂的幾日過去了,才肯進府呢。”

秋水就笑了起來,拿著幾個花樣子遞到沈紫言麵前來,“也不知小姐喜歡哪個?”沈紫言看了看,她對於女紅一向不熟,倒真看不出什麽好壞來。隻覺得幾個花樣都是一般的漂亮,就抿著嘴笑了笑,“不如都繡幾樣好了。”

秋水樸哧一聲笑,“就是沒日沒夜的這麽繡,想要將這此花樣繡完,也得好幾年,到時候哪裏還有用?”沈紫言不好意思的垂下頭去,平日裏隻見著那鮮亮的活計,偶爾也見著墨書幾個摔著眼睛繡花,可要說她自己,卻從來沒有繡完一昏花樣。摩挲著手裏的花樣,“就選這蓮花戲水的吧。”

秋水看了一眼,笑道:“這花樣倒是簡單。”沈紫言笑得溫馨,“我要親自繡。”秋水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姐這次可要繡完才是。”沈紫言不由語凝,過了片刻才信誓旦旦的承諾:“這次自然是要好好繡的。”

一旁的白蕊聽著,也忍不住湊上來逗趣:“不如我們也幫著繡些鞋麵,小帽子這些小物事。”多幾個人手,繡起來的確快些。雖說沈紫言懷上身子也不過才一個多月,離生產還有很長的時間,可沈紫言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為這未出世的孩子準備好一切東西。

見著沈紫言沒有拒絕的意思,秋水就微微頜首:“正好,我們一起做。不如選幾個人分線,幾個人描花樣,這樣也快些。”沈紫言聽著,暗暗點頭。

卻隻聽見小丫頭來報:“夫人,有婆子想要見您。”沈紫言微微一愣,也不知來者是誰,隻得吩咐道:“請她進來。”隨著話音落下,就見一個穿著灰藍色小襖的婆子走了進來,黑白相間的頭發盤成了圓髻,整個人顯得十分精神。

沈紫言看了她幾眼,努力想了想,發現自己從未見過此人。正欲問來人緣故,卻見那婆子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開門見山的說道:“奴婢是看守二夫人的婆子,二夫人哭著嚷著想要見您。奴婢沒有法子,隻得來通稟三夫人一聲。”

沈紫言不由愕然,二夫人要見自己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