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相認(五)

自西晨風進梅花林開始,沈紫言便朝著秋水使了眼色讓她偷偷去告訴了靜虛一聲。方才也曾親眼看著靜虛立在那裏,是以並不覺得驚奇。倒是許熙看見西晨風神色有異,也跟著看了幾眼。

西晨風難以置信的看著靜虛,怔怔的站起身來,朝著山房走去。

靜虛遠遠的看著他過來,下意識的便是要回避。然而腳下似生了根一般,挪不開腳步。直到西晨風一步一步走到了她跟前。四目相對,天高地遠。

沈紫言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二人,眼眶微熱。

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巧合。

誰能想到,西晨風的妹妹,就是自己偶然識得的一個尼姑。

興許兄妹二人之間,本來就有不為人知的羈絆,所以西晨風一眼掃去,便認出了她。

杜懷謹靜靜的看著二人,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可算是等到這一日了。”唯有許熙不明就裏,低聲問:“怎麽回事?”杜懷崔耐心的將經過細細道來:“西晨風多年前和親妹妹走散,今日紫言偶然發現這慈濟寺的姑子靜虛竟是西晨風的妹妹,我們便尋了由頭將西晨風約來,本是想著先讓靜虛遠遠的看上一眼再做打算,哪知西晨風就這樣認出來了。”

到底是血脈相連的二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許熙微微領首,“看來老天到底是待他不薄。”

西晨風默默的盯著靜虛看了半晌,終於艱難的啟口:“你是不是晨雨?”靜虛的眼淚簌簌的落下來,忙不迭點頭,“我是晨雨,李晨而。”再也沒有任何疑問了。西晨風深深吸了一口氣,眼裏也泛起了水光,“這些年我一直在尋你。”

靜虛已是泣不成聲句不成句,“自嬸嬸過世以後,我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有親人了。”西晨風紅著眼,一字一句的說道:“從現在起,便有了我是你親大哥,……”靜虛哽咽著點頭。

西晨風唇邊綻放了一絲笑,“喚我一聲。”靜虛一直望著他期盼的眼神,張了張嘴,任由淚水肆意流下,終於低低的喚了一聲:“大哥!”西晨風的淚奪眶而出。

為了這一聲大哥,他已盼了十多年。母親過世之前,曾經緊緊抓著他的手,囑咐他一定要好好照顧妹妹。哪知後來風雲突變,他們二人就此斷了消息。每晚屢屢想起,西晨風愧疚得難以入眠。

而如今經曆了這些事,他終於尋回了親妹妹。也是這世間,唯一的親人。

西晨風似是想到什麽,回頭望了眼亭子裏的杜懷謹和沈紫言二人。又轉過頭來問靜虛:“可是他們尋到你的?”靜虛拭了拭眼淚,含淚笑道:“我和福王府的三夫人從前見過一麵,也不知為何,她今日突然問起我許多事情,我才漸漸知道”…”聲音漸漸低不可聞。

西晨風心裏的大石終於落下,上上下下打量著靜虛笑道:“大約是見著我們模樣相似的緣故。”靜虛抬頭看了西晨風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的確有幾分相似。”西晨風就望著她,“你可要還俗?”

靜虛沉默了片刻,視線落在極遠極遠的地方。搖了搖頭“不必了。這些年我住在這寺裏,早已習慣了。你若是惦記我,得閑了便來看看我此願足矣。”西晨風本是灑脫之人,自然也不會強迫她,聞言點點頭,“你喜歡便好。”說著揚聲衝著亭子裏高喊:“我找到妹妹了!”

那邊杜懷謹饒有興致的看著他,也回之高喊:“我們看見了!”沈紫言暗暗笑了笑。西晨風倒也是個有趣的人。許熙一言不發的立在一旁風吹過,拂起他的白衣,宛若羽化而登仙的世外之人。

山風拂過麵頰,似刀害一般的疼。可是沈紫言絲毫不覺得冷,心裏倒是歡喜得似那三月豔陽天。三個人靜靜的立在亭子裏,誰也不曾開口多說一句話。然而卻自有一股溫情洋溢在三人之間。

也不知過了多久,杜懷謹牽起沈紫言的手,輕聲說道:“仔細凍著。”沈紫言這時才驚覺自己渾身發冷,禁不住就打了個寒戰。杜懷謹忙脫下自己的狐裘為她披上,將她攬在了懷裏,對許熙說道:“我們暫且先回去了。”

許熙點點頭,笑道:“我和你們一道。西晨風那小子這一時半會是走不了了。”杜懷謹忍不住笑了起來,“回頭可得讓他好好答謝我們。”許熙輕笑出聲,“最該答謝的該是認出靜虛的三夫人才是。”

沈紫言也是興致高昂,聞言立刻笑道:“正是該如此,過幾日可得叫他好好想想,該送什麽謝禮為好。許熙聽著她清麗的聲音,心間**開了一層又一層的波瀾,然而眼見著她在杜懷謹懷中巧笑嫣然,笑語如花,也甚是滿足。

哪怕是不能和她廝守,看著她高興,他的心情,也會變得愉悅起來。

杜懷謹扶著沈紫言上了馬牟,撩起簾子衝著許熙拱了拱手,便放下了厚厚的車簾。沈紫言坐在鋪好的坐褥上,大半邊身子都靠在了杜懷謹身上,隨口問:“西晨風為何要隱姓埋名?”話音剛落,杜懷謹方才含笑的眼眸立刻籠上了一層寒霜。

沈紫言心裏微微一顫。

果然,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一夕之間家破人亡,餘下的兩個孩子也要各自逃亡,這可不是家道突變那麽簡單。

杜懷謹長長的歎息:“是因為七皇子案。”沈紫言微微一怔,看著杜懷謹黯然的神色,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她也沒有想到,西晨風居然也和七皇子謀反一事扯上了關係。看起來那樣滑頭的一個人…”

杜懷謹的聲音變得十分低沉:“西晨風的父親不過是一個小縣令,可他父親的老師是七皇子的太傅。當年有人彈劾七皇子謀反,西晨風的父親也曾上書為七皇子說情,哪知後來七皇子當真……”

沈紫言不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說七皇子謀反這段往事。可是每一次聽說,總覺得心裏沉甸甸的。權勢傾軋,從來就是如斯殘酷。而七皇子卻是杜懷謹從小的玩伴,對於七皇子的死,人一直耿耿於懷。

正思付間,杜懷謹已模了摸她的頭,“別想太多,安心養胎。”沈紫言暗暗歎了一口氣,不再提起。心裏卻隱隱有種預感,這事在不久的將來,總會被重新提起的。然而那已不是她能操心的事情了。

馬牟緩緩停在了王府的垂花門前。杜懷謹小心翼翼的扶著她下了馬牟,不住囑咐:“當心台階。”“小心路滑。”諸如此類的話語,縈繞在耳畔,揮之不去。

沈紫言一轉臉,就看見杜懷謹滿臉的認真和小心,心裏微微一動。

似乎從進府以後,眼前的這個男人,總是這樣,小心翼翼的,護著她…

過了幾日,就是年關了。

這是沈紫言嫁入福王府以後,過的第一今年。可是也算得上是最冷清的一今年關。

因為杜懷瑜的過世,福王府上上下下,根本沒有一絲過節應有的熱鬧氣息。一大早的,福王妃便按品大妝,準備進宮朝賀。

沈紫言進府不久以後,也被冊封為了一品夫人,此時也不得不換上繁瑣的衣裳,頭上也戴上了重重的妝飾。杜懷謹撩簾進來時,沈紫言已收拾妥當,正坐在榻上等著。杜懷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有心想摸摸她的頭,隻是無從下手,又深深看了她好幾眼,笑道:“紫言還是穿著家常衣裳的時候好看。”

沈紫言橫了他一眼。

這身裝束太過繁瑣,生生叫人連走路都不自在。若不是為了進宮朝賀,自己哪裏會想要穿著這身衣裳!杜懷謹卻猶自不滿足似的,圍著她轉了幾圈,驀地就湊到了她耳邊。他滾燙的呼吸輕拂著她的麵頰,傳來一陣酥癢。隻聽得他低聲耳語:“你還是穿著肚兜最好看。”

沈紫言頓時愣住。

這人怎麽能說出這種沒臉沒皮的話來?

耳根子有些發熱,狠狠瞪了他一眼。杜懷崔卻微挑了眉梢,從上到下的,一溜打量著她。沈紫言猶如芒刺在身,渾身上下都覺得有些不自在,拔腿就想要出去。卻被杜懷謹拉住了:“待會進宮也不知要多久,你暫且先吃些點心墊墊肚子。”

於進宮一事來說,杜懷謹遠比自己經驗豐富。沈紫言來來去去也不過就進過那麽幾次,還是在先皇病重之時。那時候戰戰兢兢的,哪裏有心思去管其他!杜懷謹如此說,必然有他的理由,沈紫言也不逞強,一連吃了好幾塊酸棗糕。

杜懷謹從始至終都含笑凝視著她,待她吃完,伸指替她掃落嘴邊碎屑,眼裏滿是寵溺。在他深如潭水的眼眸裏,沈紫言幾乎找不到方向。愣了一愣才回過神來,尷尬的輕咳了一聲,率先走了出去。

杜懷崔忙扶住了她,“你當心此,穿著這一身衣裳,還不知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