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死生三有命

岑相思自顧自地說著話,信馬由韁卻並不回答薑暖的問話。

“那人刺了我四哥十九劍,最後不是他想住手,而是那劍鋒刺進了我四哥的骨縫他拔不出來了。”

岑相思隻叫惠帝岑植為那人,可見心裏已是不把他當做皇兄來看。

薑暖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感覺到一片冰涼。

“後來退朝,所有的臣工都往大殿外跑,連四哥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是頭也不回的往外跑。”

“我走過去看四哥,他那時還沒有咽氣,那人刺得雖狠,卻沒有一劍致命的傷口,所以四哥他死不了又活不成,口鼻中不停地往外冒血沫子……”

雖然沒有親眼看見,薑暖的腦海中依舊清晰的浮現出岑相思口中這個恐怖的畫麵,她覺得寒毛都豎了起來。

“四哥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用眼睛看著我……求我……於是我把他身上插著的劍拔了出來,送了他最後一程……”

“他那時望著我的眼神裏都是感激……我補了他最後的一劍,他卻感激我。”薑暖覺得岑相思是太累了,所以試圖讓他停下說話。

“那不一樣,他那麽痛苦,你那一劍是幫了他。”薑暖用雙手把他的上身托起,想讓他枕到枕頭上。

岑相思馬上睜開了眼,警惕地看著她:“你又要出去麽?”

薑暖一陣心痛。

這個男人,活了二十多年,都是怎樣過來的,他居然沒有一點安全感!

“我哪也不去,是想讓你躺下好好地睡一覺。”薑暖把他額上的發絲撫開,好讓他能夠清楚的看到自己。

“我不睡。”岑相思把頭依舊靠在她的懷裏,好久默不作聲。

“我第一次來這裏尋你,還是因為四哥呢。”好像又想到了什麽,岑相思又開了口。

“哦?”薑暖也在記憶搜尋著他口中四哥的印象,很悲催的,她卻什麽也想不起來。

“我四哥掌管戶部,你從衙門裏騙落花生種子的事,當初就是被他看出來的。截了那道折子,後來才被我尋到你……”岑相思說著用臉在薑暖腿上摩挲了一下。

“原來如此。”薑暖沒想到自己和這個妖精的牽絆居然是從這裏開始的,心裏不禁也對那個從未見過麵,甚至名字也未聽說過的恪王岑靖存了好感。

岑相思又不說話,薑暖以為他是和四哥的感情親近,所以心中難過,也不去打擾他,就安靜的坐著陪他。

此時薑暖心中也是有些想法的,她很想在這個時候對他說:“你看,這個人你是個骨血至親,他死了你就會難過。當初對我父親的死,你卻說他沒本事……”

不過看他如此難過,這番話終是沒有說出來。

“相思,不要做官了,如果有可能,那個逍遙王也不要做了。我們就這樣安穩的過日子不好麽……”薑暖夢囈般地說道。

黑暗中隻有兩個人輕輕的呼吸聲,她以為他睡熟了。

岑相思濃密的睫毛輕顫,他沒有睡著。

薑暖說的話他也聽得很清楚,可他沒法回答,所以隻能選擇沉默。

他非常明白薑暖對他的要求是什麽。

薑暖認為那是極低極低的要求,隻要兩個人相守一生,平安度日就好。

可就是這個在薑暖看來極低的要求,卻是他這種人想都不敢想的。

他也沒有在為恪王難過,當他從岑靖的身上拔劍再刺入他的心髒的時候,他都是冷靜的。

岑相思甚至在想:等我有一天倒在血泊中,生不如死的時候,會有人為我補上這一劍,讓我能痛快的死去,不再受痛苦的煎熬麽?

他不是升鬥小民,他生在皇家。而他那個死了也不讓人安生的父皇,為了他的女人,早就給天下布了局!

薑暖永遠也不會知道岑相思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去年的八月十五,他的母妃將他囚禁了那麽就,就是逼著他早點動手謀反,他都沒有答應。

現在的他確實在一往直前的對著那個丹陛上的寶座前進。

他現在是真的明白父皇為什麽會為了一個女人而瘋狂了。

如果保護不了暖暖,給不了她想要的‘安穩日子’,他也會瘋狂。

……

薑暖醒來的時候是一個人躺在溫暖的被子裏,連被角都被塞得嚴嚴實實。昨夜幾乎斷斷續續說了一夜話的岑相思不知在何時離去。

扭頭望向窗戶,外麵透過的光亮告訴薑暖現在就是起來也耽誤了給阿溫做早飯,所以她幹脆躺在那裏發呆。

院子裏傳來嘩啦嘩啦的掃地聲,老槐樹的葉子一層一層的飄落在地上,掃走一層,又落一層……

穿戴好衣裙,薑暖把被褥收拾好開了房門,正看見楊玉環彎著腰往簸箕裏掃樹葉。

“玉環,早晨辛苦你了。”薑暖微笑著與她打招呼。

“姑娘醒了?”楊玉環回頭看著她也是燦然一笑,“我先把這些收了,等下把早膳給您熱熱。”

楊玉環生的極是普通,一雙眼睛尤其難看,原本薑暖才見到她的時候是很不喜她這幅生來就顯老顯苦的麵相。

可自打蠱毒清了之後,再加上住在這裏她過的舒心,竟入脫胎換骨一般的變化了,首先原來的苦瓜臉再也不見,換成了時常淡笑的模樣,臉色也好了很多,越瞅越順眼。

佛經裏不是說麽:相由心生。楊玉環的變化正是印證了這句話。

“別忙,我洗漱一下去趟跑馬鎮。等回來再和午飯一起吃吧。”薑暖下了台階像後院走去。

“那怎麽行!”楊玉環一手提著掃帚,一手端著簸箕也跟著她到了後院:“昨晚你就沒有吃晚膳呢。”

“我昨晚沒吃飯?”薑暖站在廚房門口詫異地摸著肚子,“那我還是吃些東西再出去。”

“就說麽。”楊玉環聽她這麽說才放心下來,洗了手進了廚房給她熱飯。

“等會兒我去鎮子上的藥店去買些白礬,玉環在家吊番薯粉子吧。”在淨房裏洗漱的薑暖對著廚房大聲說道:“這幾天無比要把這個番薯粉條做出來。”

“噯。”楊玉環愉快的應了。

跟在薑暖身邊她覺得很快活,原本無望的生活也隨著她身體的好轉鮮活了,盡管薑暖家裏的活計並不多,她依舊讓自己一刻不得閑,仿佛比東家還忙。

一邊用布巾擦臉,一邊傾聽著玉環哼唱的家鄉小調,薑暖苦笑了下。

自己原本是並不太想去鎮子上的,就是因為看見了玉環忙碌歡快的身影她才強打精神堅持。

此時的薑暖忽然意識到自己早已身不由己,她的肩上還背著阿溫,玉環,以及整個尚武莊,還有趙把總兵營裏的百多個弟兄……

想到這裏薑暖徹底愣了:我尚且如此,那相思呢?

……

九月在一片忙碌中很快地過去,十月初冬,人們幾乎是還沒有喘口氣,壞消息就一個接著一個地傳來。

先是聽說最得皇帝器重,皇後娘娘的獨子意外病歿。這讓中年喪子的皇後娘娘一下子病倒了。已經有旬餘不再接見宮外的命婦。

然後就是沉穩持重的恪王心藏不軌,私自圈養軍馬,並和北漠的遊牧部落暗通款曲,一直做著買賣,大肆盜用官倉中的糧食,換取金銀鐵器……這樣明顯包藏禍心的逆臣被震怒的陛下當場誅殺,並絞殺滿門!

於是那幾日帝都完全被籠罩在一片血雨腥風裏,官員人人自危,尤其是戶部,因為一直是恪王掌管,這次也被從上到下,人員調換了個遍。

茶餘飯後,帝都的百姓開始吃著薑氏農莊裏特有的五香煮花生,罵著大奸臣岑靖。

到了最後,連尚武莊薑暖的大場院裏,人們圍坐在一起削番薯皮的時候,居然也在談論這件事了。

薑暖幾次過去巡視,聽到入耳的議論越來越懸,罵的話語也越來越難聽,最後她受不了了,親自提筆在大場院的大門口貼上了一張字條:莫談國是!

不過可以說是完全沒有效果。

因為喜歡去大場院嚼舌頭的農戶,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薑暖寫了也是白寫。

後來不用薑暖再多費心也沒人再談論已經死了的岑靖了。此時大夥吃飽了以後又開始山呼海哨起遠在幾千裏地之外的渭國太子畢月烏來。

畢月烏在大梁做過十多年的質子,在大梁是很有些的名聲的。且不管他這名聲是好名聲還是歹名聲反正在帝都知道他的人不少。

現在大家都在談論這個質子命大,居然能活著回去。

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畢月烏這個千年禍害從太子熬成了渭國國主。

耳邊聽著那些手裏削著番薯而關心著國事家事天下事的嬸子嫂子們無比羨慕的議論著曾經我們也和那個年輕的皇帝離得那麽近……

薑暖卻在發楞。

畢月烏是國主了?那,他爹老皇帝是死了?

薑暖輕歎了口氣,怎麽最近聽到的消息竟是死人的呢……晦氣。

晚上岑相思回來的時候,薑暖把自己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

岑相思給了她肯定的答案:“畢月烏的父皇確實已經薨逝,我皇兄已經拍了使節趕赴渭國吊唁。”

“他也是個苦孩子,從小和爹娘分離,好不容易回了國,他爹爹就去世了……”薑暖窩在岑相思的身邊無限感慨著。

岑相思扭過頭看著她,然後接著吃飯。

他心道:畢月烏的父皇早就在他回國前就薨逝了,他一直太子監國,利用他父皇的名義頒布著各種命令,如今這個時候突然的把這個消息公布出來,怕是遇到了無法解決的難處,需要轉移別人的注意力了。

有死就有生。在一連串的壞消息過後,薑暖又接到了一串好消息。

趙把總的冤家對頭石守才的老婆在這一年的初冬產下一個五斤多重的瘦兒子,給石守才高興壞了!

薑暖與金玉茹不打不相識,現在也成了泛泛之交。所以金玉茹生下兒子之後特意差人給她送了喜信。

頭年成親的姬老伯的長子也趕在這個時候給他添了個大胖孫子,給這個姬老頭美的,逢人就說,比多掙了銀子還開心!

盡管都是需要花銀子去應酬的消息,薑暖依舊挺高興,總覺得每次聽到小娃娃出生都是一件讓人振奮的事,畢竟新生就代表著希望。

所以她特意進城去打了兩把小金鎖,上麵是一樣的麒麟送子的圖案,隻等孩子擺滿月酒的時候給隨禮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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