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省去中午來回的麻煩,閨學的院子早就備下了女孩們午休的房間。正好在書房後麵的兩排屋子,一排五間,清一色的裝飾,簡樸清雅。但綰華的房間養了一隻百靈,每日午間,綰華總是要來逗會百靈,而錦華屋裏則擺滿了各式玩意,多是李勳卓平日送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在二房有多受寵似的。

用完膳,丫鬟們麻利地將桌上的食盒收拾幹淨,馬上就有人上來奉茶,又給她們擺上幾樣生鮮水果。若換是平時,綰華與錦華兩人相看兩相厭,便是下了課就回屋小歇,飯食也都送到各自房中。今日不但來了韶華,還有燕綏一同進學,多了一些聲音,胃口也好一些。

燕綏慣於察言觀色,說起話來眉飛色舞,因自己丫鬟的插話把氣氛鬧得有些僵,努力在飯後講一些家鄉奇聞趣事,把綰華姐妹都得捧腹大笑。錦華雖在餐間與她們鬧得不愉快,可到底隻是個小姑娘,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看她們三人都聚在一起說話,終於忍不住蹭過去弱弱地請求加入。

燕綏自然是忙不迭答應,但眼色在說好話姐妹身上來回。綰華是慣了錦華的性子,自詡嫡長,便不與她一般見識,韶華見長姐都如此,也隻是笑而不語。

茶果間,歡聲笑語,絡繹不絕,壓根都不打算回房。

上午教習的是儀貌禮節之道,綰華的淡定從容和韶華的熟能生巧輕鬆掩過了另外兩人的不盡之處,而下午的課程注重培養個人特長。作為一個大家閨秀,你可以不對外展現你的才藝,但不能沒有一技之長,這也一定程度上影響你在夫家的初次印象。因為紅娘上門說親時,必不可少的就是要過問娘子的手藝技巧,才藝越好,婆家印象自然就越好。

在容嬤嬤過問了燕綏的才藝,得知她古琴和刺繡拿手,並看了燕綏的女紅頻頻點頭。錦華正想扯出自己的新繡的絹子,可見了燕綏的手藝後,暗暗將手絹藏起。心裏恨恨地想到,在韶華和燕綏沒來之前,她一直以為容嬤嬤沒有誇她,是因為性子的關係,並不放在心上。可今日見她對著兩個新來的姐姐都側目青睞,一雙小手藏在袖子裏暗暗捏緊。

“五娘子,你女紅如何,可有繡品。”容嬤嬤聲音溫潤平靜,甚為好聽。

韶華怯了膽色,訕訕笑道:“我沒有繡品。”

其實是很爛,曾為繡一雙戲水鴛鴦,她畫了三個月繡成一對紅燒鴨子,白帕上血跡斑斑。伺候她的媽媽讓她改繡最簡單的,勾了個花瓣的輪廓讓她填線,結果一朵潔白清麗的梨花被繡成紅梅,還略帶腥味。

“琴棋書畫可曾學過。”容嬤嬤眉頭一抖。

“不曾。”韶華老實搖頭。

其實她想說她善舞,川北的姑娘們都擅長歌舞。可當她還是辛子墨的時候,容嬤嬤就嚴令告訴她:歌舞乃是靡靡聲色,大家娘子是不會學的,被人知道是要掉了身份。

韶華語音剛落,並聽到一聲細細的竊笑,她厲目掃了錦華一眼。見她悠悠地轉開眼睛,暗暗告訴自己不能在這裏與她計較。

綰華臉色不愉,心中懊惱沒早些告知韶華。可她明明記得母親說過韶華的女紅不錯,還會彈箏,怎麽就變一無是處了呢。“先生,五娘她先前身子不適,病了許多,想來是有些事記不得了,要不待……”容嬤嬤抬起手,止住她的話,綰華憂心地望向韶華,她卻不見困窘。

“娘子可會其他?”容嬤嬤似乎沒把韶華的困窘當回事,繼續柔聲問。

“我、我會……”韶華有些猶豫,抬頭看見綰華一臉緊張,心想今日若過不了這一關,晚上她定然過不了綰華那一關。沉了沉氣息,豁出去地口氣說道:“回先生的話,小女練過字,學過幾年琵琶,別的就不會了,尤其是女紅。”那字是每次頑皮時被罰抄詩文給練出來的。

容嬤嬤聽了韶華理直氣壯的話,愣了一會兒,在眾人都以為她生氣時卻意外地笑了笑,“可會爬樹騎馬?”這回輪到韶華一愣,容嬤嬤立刻警覺自己說錯話,轉開了話題:“我教過這麽多位娘子,便是李家的五娘子與定西將軍家的郡主最果敢,不識女紅,聲響倒比別的娘子還要理直氣壯。”

綰華鬆了口氣,還以為容嬤嬤要責備韶華,卻見韶華神色複雜,似乎要哭的模樣,以為她也受到驚嚇。不過思旋轉回來,她來進學這麽久,倒還是第一次看到容嬤嬤笑,這淡淡的笑容真好看。

“先生,大夫人請諸位娘子到煦園去。”劉氏身邊的麥媽媽說。

容嬤嬤點了點頭,對各位喜上眉梢的女孩說道:“娘子們回去罷。”看到韶華拍胸慶幸的模樣,又道:“五娘子明日起便開始學女紅罷,就是繡對水鴨子也行,李家娘子不懂女紅,傳出去會讓人笑掉大牙的。”其他三個女孩都低低地捂了嘴輕笑,韶華則一臉懊惱,她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一劫。

等到眾人都起身行禮,準備離開時,忽然開聲:“七娘子明日便不用來了。”

錦華一呆,以為容嬤嬤是關心她的腳傷,心裏正雀躍,忙聲道:“先生,我這腳傷不打緊,不會影響功課的。”

容嬤嬤緩緩看了她一眼,比起對韶華吩咐的,語氣顯然冷了幾分,“七娘子若想不通我為何讓你休學,可在屋裏多思量幾日,待娘子明白了再過來也不遲。”

錦華聽她這麽一說,心中委屈頓時醞釀著淚水,咬了咬唇,急忙喊住:“先生且慢,請先生指點!”

“長幼尊卑,賢淑恭順,望諸位娘子謹記。”容嬤嬤說完,對她們微微頷首,緩步離去。

眾人心中皆一片唏噓,不曾想剛剛她們姐妹之間的玩鬧都被容嬤嬤看在眼底。看她一言不發,都以為她不知情,卻不想課上語氣親疏重緩都表現了容嬤嬤對方才一事中女孩們處理方式的態度。

綰華雖無錯,但身為長姐,沒有以身作則,已算是過。燕綏沒有做對,而且身邊丫鬟出言不遜,以下犯上,本該受罰,但她醒悟及時,態度也夠端正。看在她非李姓的份上容嬤嬤並沒有過多的要求,隻有韶華那喃喃幾句自語,看似無意,其實都在提點眾人,才有了燕綏後來的態度,所以容嬤嬤對她最為稱讚。

特別是聽到她那看似無賴的話,讓她恍然想起不久前在川北,也曾為一個不識女紅反對騎射洋洋自得的大家娘子講規矩。

“大夫人說了,七娘子腳傷未愈,就不必跟其他娘子前往,先行回碧梧軒便可。”麥媽媽對這個庶出的娘子並無好感,口氣傲慢輕佻,若不是二老爺將她捧在掌心當寶,恐怕李家上下都不喜錦華母女。

“麥媽媽,不如讓七娘與我們同路,我們先行在煦園下車,再勞煩媽媽送七娘回碧梧軒吧。”聽了容嬤嬤剛剛那一席話,綰華也立刻自省其身,暗中慶幸方才沒有與錦華爭論起來。否則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被先生訓責,就算淩氏不責怪她,她也羞愧得無地自容的。

“我不要。”錦華忍了半天,才緩過氣來,眼眶已經泛紅,卻勉強笑道:“姐姐們隨麥媽媽去罷,我待多一會兒再走。”

雖然不喜歡錦華,可到底是同父的妹妹,綰華凝眉,看著她。韶華卻輕碰了姐姐一下,對她微微搖頭,錦華仗著李勳卓的疼愛,在二房從未受過這般委屈,甚至對嫡姐也沒客氣過。這會兒連番受挫,心裏定然不是滋味,她們留著隻會讓她更難堪。

“問蘭,照顧好你家娘子。”綰華說完,便與其他兩個女孩跟著麥媽媽離開。

待她們一走,錦華終於忍不住,趴在書桌上痛哭起來。問蘭是從小伺候錦華長大的,看她這般狼狽又難過,頓時也覺得很心酸。上前輕撫她因哭泣而起伏不定的肩膀,溫聲勸道:“七娘子,咱們回去吧,咱們找二老爺去。”

“憑什麽,憑什麽,她明明什麽都不會,憑什麽先生對她那麽偏袒。就因為她是夫人生的,我是姨娘生,我就是百般努力也得不到好。”錦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得正傷心,問蘭卻緊張地四處觀望,提醒她此處不宜說話,還是回自個小院再說。錦華心裏正難過,哪有在意那麽多,“不要,我不要!三姐姐也就算了,可憑什麽她一個鄉下養大的也來與我爭,不是說她八字厲嗎,為什麽還要把她接回來。”

“我的好娘子,求您別說了,先生會聽到的。”興許是先生二字讓錦華回了些理智,問蘭掏出手絹,給她擦掉滿臉淚水,心疼地說:“七娘子,您一點都不比別人差,就算二夫人不喜歡您,可二老爺喜歡啊,您沒瞧著,他對您的關心遠比三娘子來得多。三娘子還是正經的嫡長女呢,可比起您,她也就是個爹爹不親的可憐娘子而已。您快別哭了,回去姨娘看見了,不定要多擔心呢。”

提到蘇氏,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吧嗒掉下來,錦華哭腔道:“我明日不來進學,怎麽跟姨娘交代,要是爹爹問起來,我可怎麽辦。”她總是在李勳卓麵前表現自己多認真聰明,如今被先生罰停學,她要怎麽解釋。

問蘭左右為難,想了一下道:“七娘子,您就先別管,姨娘問起便說是先生體諒您腳傷,讓您在家休養兩日。姨娘是不會多問的,就算二老爺不信,他也不會去找先生。”

“可是三姐姐她們……”錦華聽了問蘭的計劃,心裏才有些安定。

“三娘子才不會自討無趣。”問蘭想說的是,綰華從不會在背後告狀。

“好吧。”錦華拭幹臉上的淚痕,再三確認沒有異樣才讓人進來扶她出去。當務之急,她得想著怎麽討先生歡心,她才好早日回來上學。